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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表姐是我一個人的!我要一個人當伴娘!”
“不是姐夫!不要姐夫!表姐是我一個人的!”
“跟我搶表姐!讨厭你們!”
崔如木走進休息區迎面而來的便是尖利的撒潑聲,稚嫩的女音越來越尖銳,隐隐有破嗓的危險。
新郎郭劍無奈地笑,對他解釋道:“是芷馨的表妹可可,芷馨從初中到大學都借住在可可家裏,姐妹倆很親近。”
“你們都是壞人!表姐是我一個人的!”
走到門口,小姑娘終于爆發,哭叫出來。門猛地從裏面打開,一只小小的身影倏地蹿出,一頭撞向崔如木。
在撞上來的前一刻,崔如木抓住小姑娘,穩住她身形。
一雙因怒火而明亮起來的黑眸充滿敵意地瞪過來,眼淚聚了兩汪,卻只打着轉兒,眉毛皺成一團。
崔如木怔了一下,心想這小姑娘真像外婆那只忘恩負義的龇牙小狗。
他還來不及作出進一步的反應,龇牙姑娘已經更兇狠地瞪了郭劍一眼,重重地自鼻腔裏“哼”了聲,身子巧妙地一扭,從旁邊跑開了。
崔如木瞧了瞧自己手掌,聽得郭劍又解釋了一句:“可可是安将軍的寶貝女兒。将軍教過她一些防身術。不過聽芷馨說,小丫頭游手好閑,三年了都沒學會,只是捉起來滑不溜手,安夫人很頭疼。”
崔如木點點頭,進門時想起來:“是江城軍區的安恺将軍?”
“那還有哪個安将軍?你認識?”
“安将軍和我父親是戰友,我見過一歲的可可。”
崔如木記憶力很好,仍記得襁褓裏那個咬手指的粉紅色小女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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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着淺淡的兩團亂眉毛,閉着眼,撅着嘴,鼻子哼哼地睡着,小小年紀便知趾高氣揚是哪種做派。
當然,小女嬰的突出特點不是粉嫩或者傲慢,而是一碰就哭;雖還不會說話,但十分清楚自個兒有個英雄了得的中校爸爸,嬌氣得緊。
他只好奇地捏了一下小狗妹妹肉乎乎的小爪子,結果小狗妹妹哭了半個小時,他便深深記下了女孩子不能碰的教訓。
那時候安恺是江城軍區下某個團的副團,授銜中校。
崔如木九歲,剛學完初中一年級的課程。
他的父親崔政,與安恺同級同銜,但屬霁城軍區。
安恺趁着休假,帶妻女拜訪當年“獵豹”特戰隊的老戰友。
休息室裏坐着三個穿伴娘服的年輕女子,都是新娘子的高中同學。新娘子被她們藏起來了,要等會兒為難麻省物理博士出身的高智商新郎郭劍。
崔如木和郭劍自同一導師博士畢業,回國後一起參軍,同時授少校銜,都選擇先接受兩年軍事訓練再圖将來。
不同的是,郭劍因為莫芷馨留在了江城軍區,而崔如木為了核工業研究所去了君山軍區。
郭劍今年而立,中人之姿,為人和善,具有十佳先生的潛質。
崔如木今年二十二,高大挺拔,英俊寡言,一看就是自小跳級跳成的高智商低情商科學怪胎。
郭劍嫌棄崔如木長相太招人,不讓他當伴郎搶風頭。
崔如木正好不好這口,與幾位伴娘打過招呼便随郭劍離開休息室。
路過貴賓休息室,龇牙小狗的淘氣叫聲又傳出來,連大木門都關不住。
“……就不!我喜歡付明航!付明航也喜歡我!我就跟他在一起!你……”
“啪”地一聲脆響,打斷這不知好歹的話。
“是安夫人。可可大概是叛逆期到了,成天跟她媽媽作對,小小年紀還談戀愛。”
是還小,才十四歲。
走出幾步,那聲脆響還在耳畔,崔如木想起幼時安将軍看寶貝女兒的神情,忍不住問出來:“安将軍怎麽說?”
“安将軍總覺得虧欠了女兒,嬌慣得很,而且,可可在父親面前确實很乖巧,不信你可以看看,安将軍也會過來。”
郭劍一臉包容地笑,對妻子的表妹沒有半點擔心。
崔如木卻直皺眉。
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點不可理喻,真的很像那只對他不甚友好的龇牙小狗。
他沒有叛逆期,整個青春期都只有生理上的變化。
後來他才知道,每個人都有叛逆期,差別在于,長短,早晚,以及因果。
安将軍果然來了,不過那時候新郎已經成功解救出了新娘——在做了一百個俯卧撐,唱了一首愛情買賣,跳了一支甩蔥歌搓手舞之後。
“郭劍,芷馨是什麽樣的女孩子,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結婚之後,第一要堅守崗位,第二要守護家庭,這是責任,也是命令。”
安恺說話聲音不大,神情也并不嚴肅,但自有威儀。郭劍不自禁地并腿挺身,鄭重地敬了個軍禮。
軍令如山,郭劍自己給自己立下了軍令狀。
氣氛突然變得肅穆,原本鬧騰騰的衆人都安靜下來。
“芷馨等了我六年,我用未來六百年報答。”
幾秒鐘後,會客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有年輕小夥子吹響了口哨,大聲叫好。
崔如木看着人群中心相擁的新人,也有些觸動,但那陌生的情緒很快被一聲輕笑驅散。
循聲看去,那輕蔑的冷笑分明是來自端莊大方的安夫人。
安夫人莫明慧看了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一會兒,轉身出了房間。
崔如木不愛熱鬧,見好友良緣已成,打算跟父親的老友問聲安,然後回部隊。
出房間便見安将軍抱着女兒開懷大笑,警衛員守在幾步開外,莫明慧早不見蹤影。
把女兒放回地上,安将軍微微彎了腰和女兒靠近些。
“嗯,長高了,也長胖了,就是變醜了,兩只眼睛跟桃兒似的。”
崔如木這才仔細看了龇牙小狗一眼。
個子不高,只到安恺胸口。
人也不胖,臉頰上嬰兒肥都沒有。
眉毛細長深黑,看不出嬰兒時代的慘狀。雙頰飽滿,皮膚是淺淺的蜜色,顯得青春洋溢。眼睛雖然腫了,可一雙眸子淚洗後黑曜石般奪目。
長長軟軟的頭發紮個公主頭,披在肩膀上,緞子一樣漂亮。
白色蛋糕裙層層疊疊,鮮花般簇擁着小公主。
哪裏醜了?分明是小美人兒一枚,長大了能禍國殃民的那種。
崔如木覺得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姑娘。
小狗不龇牙了,嬌嗔:“安将軍你真有閑情,還看《紅樓夢》學林妹妹的比喻法呢!”
“嘿!現在就嫌棄爸爸沒文化了!”
“哪有哪有!安将軍最厲害最威風了!”小狗抱着安将軍脖子,跳起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安将軍臉雖黑,還是看得出紅了一下,眼睛也有些濕潤。
不自在地轉開來,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崔如木。
崔如木走近,安将軍正悄聲命令女兒立正,小狗憤憤地松開手自己站好,恨眼瞧這不速之客。
“安叔。”本想說點什麽,但他二十一年的生命,最鮮明的三分之一都待在實驗室,對儀器比對人熟悉。
安恺自然是認出他了,大力拍拍他肩膀:“你父親最近可好?”
“很好,仍然跟新兵比賽越野和打靶。”
安恺大笑:“這是個好習慣。”
崔政和安恺同為特戰隊出身,深知自身素質的重要性,是以崔如木回國一提要進君山軍區的核工業研究所,崔政就發話讓他先參加基礎軍事訓練。
不能保護自己,談何制造武器保衛家國。
崔如木也贊同父親的觀點,收拾了包裹,千裏迢迢從霁城跑到君山,頂着少校銜,規規矩矩地從列兵的事兒做起。
龇牙小狗剛被搶了表姐,現在又被搶了爸爸,小嘴撅得老高,牽着爸爸衣袖藏到爸爸身後去了,時不時地探出腦袋,狠狠地瞪崔如木一眼。
在爸爸身前是一個表情,在身後是另一個表情。崔如木心裏覺得好笑,好意問:“安叔,這是可可麽?上次見到她才這麽點兒大。”
說着,他雙手比了個長度,安恺這次笑得還要大聲些。
倒是小狗又龇牙了,重重哼了聲,轉身要跑。
安恺是誰?當年“獵豹”特種大隊格鬥第一人,小狗才走了一步就被揪着辮子抓回來。
“喊人。”
小狗把頭扭到一邊,昂得老高,那角度連崔如木都為她那細細的脖子擔心:“人!”
安恺被氣得笑起來,崔如木也繃不住笑了。
“淘氣!”安将軍板着臉,語氣分明全是寵溺。“這是崔叔叔的兒子,今年才二十二,已經博士畢業。”
“而且現在還參了軍,保家衛國,多偉大!”
小狗亮出犬齒,幫安恺補充。語氣聽來怪異,卻笑得可愛,崔如木差點伸手去捏捏他她鼓鼓的雙頰,像捏那只小爪子一樣。
安将軍氣得瞪眼。
小狗卻收起了爪尖,無害地笑:“我叫安可,‘安可知我心’的前兩個字,爸爸起的,我可是爸爸的小知音哦。
“哥哥叫什麽?”
“崔如木。”
“木頭的木?”
“……是。”
“那我叫你木頭哥哥?”
“……随你喜歡。”
“那說定啦!——爸爸,我去找表姐玩。”
說完小腰一扭,跑遠了。
滑不溜手。
崔如木腦子裏滑過郭劍說過的這個詞。
安恺望着女兒的背影,神色卻反常地複雜。
崔如木敬重安恺,但對他了解僅限于父親常談的東線往事,此時自然不明白。
他好奇心有,不在這方面。
安恺和崔如木聊過後,警衛員忽來告知有緊急軍務。但一時找不着安可,崔如木想也沒想就說他送可可回軍區大院。安恺道過謝就走了,其間安夫人始終不見人影。
婚宴訂在酒店,酒店有內花園,夏季,花樹正是繁茂。
崔如木在房間沒找到安可,看看花園狀況,打算練練偵查。
其實還能如何,不過是一寸寸地毯式搜過去罷了。
月光很亮。
竹林。
——沒有。
石榴林。
——沒有。
月季園。
——沒有。
最後在假山裏找到哭得一塌糊塗的安可,白裙子沾了泥水,髒兮兮的,還帶了可疑的腐臭氣味。
“木頭哥哥,表姐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安可擡起頭,抽抽噎噎,小肩膀因為抽泣跟着一聳又一聳。
後來,崔如木滿世界尋找安可時,常常想起這一段,想她是不是正躲在哪個角落裏哭,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告訴她一聲,最終會有人只屬于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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