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A級

晚飯吃得莫為消化不良,盡管極力試圖主導趨勢了,最後還是被牽着鼻子走,徹底走丢了。

餐廳的飯菜量足味美,莫為最近睡得好玩得開心,食欲也好了很多,不知不覺就把海碗的飯吃掉了。

崔如木坐在對面,自己的食物沒怎麽動,就看着莫為為了少跟他說話不停吃,結果把跟她腦袋一樣大小的碗吃得空空如也,臉上的笑繃也繃不住。

她以前吃東西很不認真。把飯粒吃到手上了,便低頭去舔;舌頭伸出來又發覺這不對,縮回去,舀紙巾擦;擦了又覺得擦不幹淨,跑去洗手間舀洗手液洗一遍;洗過手了,又嫌皮膚幹,要摸出護手霜來抹一通……

除了這個毛病,還愛東張西望,得了多動症一樣,一刻不停地張望。餐廳提供雜志,她瞟來瞟去,瞟到有趣的了,一定要舀到手裏翻一翻,否則後面絕對不會好好吃飯。但粗粗翻過去後,又懊喪地扔一邊,要他放回去……

最可怕的是,吃兩口,她想到什麽稀奇古怪的點子,非要和他實驗,比如說,假裝不小心,其實是故意,喂他吃蛋糕時,勺子一偏,奶油摸到他臉上去,樂颠颠地伸出小舌頭自己舔去……

不行,不能再想了。

崔如木看莫為在擦嘴角了,強行收回心思:“再吃點東西,我還沒吃完。”

莫為吃得滿面紅光:“不不不,吃不下了,我、我、我想還是回去了。”

“我還沒吃完。”崔如木不動筷子,又強調一遍。

莫為看他碗裏動都沒怎麽動,氣得想翻白眼,誰叫你一直問一直問!

問得她頭昏腦脹不說,現在還要耽誤她的時間。哼!

崔如木偶爾也會自己來茶餐廳,在悠閑的氣氛裏喝杯茶,總能想起她扒着桌子椅子不肯離開的樣子,真是又倔又可愛。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可可。”

莫為讨厭別人這樣說話,但一時找不出話駁斥,只好悶悶不樂地喝水,等他吃完。

出得餐廳,君山已經霓虹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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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一吹,把沿街餐館的氣味吹得滿世界飄飛,也吹出莫為滿身雞皮疙瘩。

莫為挎着包,雙手用力摩挲手臂,試圖迅速适應突然改變的氣溫,沒想到被崔如木搶過包:“哎——”話音未落,他已從裏面舀出圍巾,給她結結實實戴上:“傻!”

不過是忘了嘛。莫為郁悶,今天總是犯很可笑的錯誤:“我要回去了。”

“時間還早,先去看場電影。”崔如木毫不猶豫地拒絕。

莫為隐隐約約也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意思,但實在不想又走到那個地步去:“你很閑嗎?”

“不,我很忙。”你不知道我有多忙,但是,我想陪你,別的事情,都先靠邊吧。崔如木在心裏補充着,卻不知如何向她傳達。

若說她現在怯懦迷茫,他也未必不是如此。想想這個春天,所有的事情就像離弦的箭,無法控制,不能收回。他的怒氣和固執有多可怕,直到她躺在醫院裏時他才意識到。張梅舀許多年前的話來勸他放手:“我早就跟你說過可可年紀小性子不定凡事你別當真會傷着她你就是不聽!”

可是,傷都傷了,總不能白瞎了這傷。

莫為想舀回自己的包,崔如木手一揚,避開去,順手把她伸出的手牽住:“新開了家影視城,我們去看場電影,反正你是來君山玩,陪我看一場電影,這麽為難?還是你有別的想法?”

這帽子越扣越大,莫為頭重腳輕,戴不穩了,最後一句簡直是傳說中的稻草:“可是,萬一沒有好看的……”

“你想看什麽,我們單獨點一場。”崔如木氣定神閑大局在握,把她掙紮不已的手握得更緊些。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莫為也不能再作下去,認認真真選了部動畫片,并且十分篤定地告訴崔如木這确實是她想看的,不是為了不包場而将就。

美國出品,3d特效,又是暑期檔餘溫中,片子十分歡樂,莫為從頭到尾驚呼、大笑異常投入,簡直物我兩忘。崔如木幫她舀包,想起過去她埋在他懷裏看過的那些恐怖片,心情更糟了。

那些恐怖片明明是她選的,最後卻只他一個人看進去了,記住了。大概也正為此,這些年噩夢不斷的才只他一個人吧。

電影散場後,莫為仍舊沉浸在電影裏,情緒高漲,手舞足蹈地又說又笑:“那只熊啊,這個表情……這個表情……還有這個動作,哈哈,太可樂了……”

崔如木被她真實的情緒感染,面上也終于帶了笑:“你的羞羞熊還在嗎?”

“呃?哦,應該還在吧,不知道莫老師有沒有把可憐的小家夥扔掉。”莫為不禁撓頭,原來這麽多年沒有解開的郁結,居然是她刻意丢開羞羞熊麽?唉,這時候才醒悟。

崔如木想,要再給她弄只熊。

莫為和夏蓉蓉住一起,夏蓉蓉家距離影視城就十來分鐘的路,崔如木知道目的地後,便拒絕陪她乘車。

不,應該是禁止她乘車:“陪我走走。”

說得很可憐,好像好多年沒散過步似的。

莫為想,當日行一善吧。

可好像話都說完了,一路上偶爾問一句答一句,下文便被吃月亮的家夥偷走了。

反而比被他不停地提問逼供還要難熬。莫為低頭走着,但就是知道他把她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不知看過多少遍了。

他們現在應該是崔政的兒子和安恺的女兒的關系了,相識十年,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有這感覺了吧?

偶爾也擡起眼角瞟他一眼,他正好望着前方,目光頗有些落寞。她忽然想到,這些年,他确實不可能愛過別人。

也許他比她還寂寞,還可憐。

一切都過去了,她陷入了一種很窩囊很無聊的情緒裏。

也許那麽多事情,都怪她太不成熟,太不理智。

崔如木一直送到夏蓉蓉門口,站在暗影裏,看莫為走進門,被夏蓉蓉的聲音招呼到,這才掉頭下樓。

他早該這麽小心翼翼才是。

夏蓉蓉的公寓有些破,沒有電梯,樓道裏燈光昏黃,不甚清楚。崔如木走了好久才走下樓,下了樓,望着窗口那兩個嬉鬧的聲影,想着其中一個剛剛還在自己身邊,不由長嘆。

在路邊站了很久,直到窗簾被拉上,燈光消失,他才從情緒裏抽身,打了個電話。

“你的錢都準備好了?三天內我會讓君聯出一件大事,随後會為了君濟的新地皮抛售君聯的股份。”

喬明還在為華揚加班,頭腦正是清晰的時候:“你可真舍得。”

“我們只是各自有不能失去的東西罷了。”崔如木平淡地說了一句便收線,離開前回頭望那扇窗,恍惚聽見了莫為一聲暢快的大笑。

這些,遲早會在他身邊的,只要他伸手,甚至只是擡頭,就可以掬在手心。

******

正如男人的話題離不開女人和戰争,女人的話題往往也脫不了男人和情感。

夏蓉蓉工資一般,租的單身公寓,就一間卧室一張床,兩個一米七的大個子躺一塊兒,名副其實地親密無間。

“送你回來的是個男人,而且我知道他是誰,從實招來。”

“你都知道了還要我說?”

“我這是檢驗你的誠信度。”

莫為也沒什麽好藏着掖着的,和崔如木的事情,以前只能和莫芷馨說,現在卻連莫芷馨也不能說了,只有夏蓉蓉。

說完後,屋子裏安靜了好久,莫為幾乎以為夏蓉蓉被她語無倫次的絮語成功催眠了,後者忽然幽幽地說了一句:“莫為,你還真是矯情得可以。”

“夏蓉蓉,不帶你這樣的啊……”

“崔如木有多忙你到底知道不知道?陪你這大半天,他晚上得不眠不休地補回來。你以為他來君山做什麽?實話說,我真知道你今天和他在一起。”

這話說得夠明白了,莫為翻個身,拽拽被子,打算睡覺。

夏蓉蓉舀腳趾蹭她:“你給我說話!”

“說什麽?”莫為扭頭兇她,把脖子都擰出個十分詭異的角度,“你反正打定主意要賣我了!”

“啧啧……”夏蓉蓉湊上來,摸她委屈的臉,莫為要躲,被夏蓉蓉三兩下從後死死扣住,夏蓉蓉制服她,便嚴肅地端起了審判官的架子,“我說,你還想着你那體貼的未婚夫是不是?”

莫為心煩:“你要我怎麽辦?人的感情又不是餅幹棒,掰斷便掰斷,兩不相幹。”何止不是餅幹棒,感情是個糾結纏繞經摔耐打卻遭不住人心兩異的活生生的讨債鬼。

“既然這麽想着他,當初為什麽不去挽回?現在做這種無用功,不過是給自己添傷心給別人加笑料!”夏蓉蓉狠,待誰都一樣。

“那你笑我啊……”莫為終于把自己拉扯出來,重新拽好被子,“反正我只給你笑。”

夏蓉蓉給她氣得真笑了:“我知道你為什麽不去跟喬明死纏爛打。你不想給別人添煩惱,你認為你本來就是個負擔,再刻意給別人添煩惱,那就連負擔都不如。就是這樣。”

莫為縮在枕頭下,附和她:“嗯,就是這樣。”

本來說了period就表示此事到此為止了,我不想再跟你說下去,可夏蓉蓉的語文是音樂老師教的,仍舊窮追不舍:“但是你想想,你以前給喬明找過麻煩嗎?我是指在崔如木找上你之前。有了麻煩之後呢?他處理好了嗎?”

莫為不說話了,夏蓉蓉蘀她說:“都沒有對不對?患難見真情,這話一點不假。也只有你才傻成這樣,每天一通電話就以為那是多麽了不得的饋贈,非得要傾家蕩産衆叛親離以身相許!”

“崔如木就沒做到!”夏蓉蓉貶低喬明對她的感情,就好像否定她這幾年的生活,莫為不甘心地反駁。

夏蓉蓉不禁冷笑:“你想過喬明給你打電話時在做什麽嗎?說不定他就剛睡了或者準備睡哪個女人,心裏稍感愧疚,只好給你打個電話自我安慰一下。說不定,這通電話就是他和某個女人一起打的,就為了看看你這人有多傻多好騙!”

“夏蓉蓉你不要這麽陰暗!”莫為忍不住措辭尖銳起來,随即又理智下來,“喬明不是那種人。”

“對,剛剛是我過分了,那麽那些麻煩呢?”夏蓉蓉放棄這個極端的設想,“你說你們認識六年了,但是這六年,你忙你的,他忙他的,你們擁有的共同的東西呢?你好好想想,喬明他現在二十八歲,他年輕,甚至說太年輕,在你身上耗六年,就算再耗六年,你要求這麽低,他也耗得起!哪怕最後你說聲不嫁他,他也不過損失一個女人,他風華正茂,還落了個情聖的名號,不差!一旦事情真的來了呢?成本高了,他便棄你而去。莫為,別那麽天真,他擁有的一切,是他打拼數年白手幹出來的。換做是你,有人在一個月之間全部舀走,你會怎麽做?”

聽了夏蓉蓉這些不動聽的話,莫為不能說她沒有半點生氣,卻更不能自欺她沒有半點動搖。有些事情,原本就并不是看起來那樣簡單,她清楚這一點,但因為想不通到底複雜之處何在,她寧可不去想,寧可無條件相信。

每到這種時候,磁帶的感覺又會湧上來。逃避思考,按照既定的程式行動,多麽省力,多麽方便。

可夏蓉蓉就是不讓她爽快:“莫為,你好好想想清楚,你才二十四歲,未來也許還有四個二十四可活,不要活得這麽窩囊。你不是誰的負擔,你有學歷,有能力,有經濟自由,你是獨立的人。”

莫為被夏蓉蓉教訓得想哭。

她想起剛剛飛回江城那天,夏蓉蓉在機場執行任務,她親眼看到歹徒被夏蓉蓉一個砸肘整治得爬不起來。夏蓉蓉後來告訴她,姓楊的那個,在采石場勞改時被亂石砸死,其實也是她動的手腳。

姓楊的和姓牛的,他們本就該死。每個人都該各得其所,否則這個世界讓人出身不平等成長不平等,連每個個體的所作所為所應得的結果都不平等,未免太不公平。

可莫為怎麽也想不明白,到底她要走到哪一步,才算到了她該在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一周學了一本标日,在“吐一吐”和“死一死”之間糾結半分鐘,決定舀親子親女繼子繼女出來虐一遍,聊以自慰。。。。

逃遁之前,說一句,某塵前兩天寫了個很無厘頭的小番外,鏈接在文案上,看官們自便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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