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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龍绡宮就這樣漸漸抛在身後了，一行人沖出海面，外頭已經是半夜了，一輪新月在西邊的天空裏彎彎如鈎。少典道：“找地方休息吧，葛生是凡人，不能這麽沒日沒夜地跑。”

其實白葛生身體不累，但他很想休息，因為他覺得崇伯可能需要緩一緩情緒，便趕緊說道：“我們歇一歇，吃點東西，睡一覺，天大的事明天再說。”

白澤便同意了。這一行人裏，崇伯打不過少典，少典和白葛生吵不過白澤，而羿日是白澤等人都不願理的，白澤一同意，就等于是集體意見，羿日抱怨也沒用。白澤在海邊找了處避風的、沙地又軟的地方，決定休息。少典去林子裏打獵，誰也沒有說要去海裏打漁，連羿日都不說。

晚餐依舊是野雞和野兔，烤得很香，白葛生吃完了便和少典一起靠在白澤毛茸茸的身上睡了，白澤的大尾巴蓋過來當被子，主要還是怕白葛生冷。半夜裏，白葛生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了一陣歌聲，揉揉眼睛醒來，見少典也醒了。

兩人一起轉頭，見崇伯一個人坐在遠處的海邊，望着幽藍的海水。崇伯身後留着長長的發，長發在海風裏飄拂，很有孤單凄涼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麽，白葛生就想過去陪陪他。他拉了拉少典的手指，少典會意，兩人一起走過去，未曾靠近便聽崇伯道：“吵醒你們了？”

白葛生搖頭：“我似乎聽到一陣歌聲，很好聽，但是很飄渺。”

少典接着道：“像龍绡宮裏珠母的聲音。”

崇伯轉過身來，神色有些驚訝：“你們聽得到？”他頓了頓，輕聲說：“是深海裏，鲛人的歌聲。”

白葛生拿捏不定該不該過去坐，少典卻将白葛生拉着坐在崇伯身邊，三人一起吹着涼涼的夜風。白葛生仰頭看漆黑的夜幕裏點點星辰，南邊沒有天涼如水的說法，入夜仍舊是溫暖的，只是這彎月與望不到邊的深海相映，卻分外的凄清。

那歌聲幽幽微微地傳來，是真的如泣如訴，像是躲在深海裏的人在放肆地哭泣。哭聲被鹹澀的海水擋住，淚水也溶在海水裏，無聲無息，無形無質，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只有心知道，那麽痛那麽難過，千刀萬剮也不過如此。

白葛生嘆了口氣，那歌聲慢慢停了，想來唱歌的人也不敢悲傷太久。天邊滑過一顆流星，瞬間出現，瞬間不見，比淚水還要短暫。白葛生忽然想起一首歌，名字叫《離人》。

銀色小船搖搖晃晃彎彎，懸在絨絨的天上，你的心事三三兩兩藍藍，停在我幽幽心上。你說情到深處人怎能不孤獨？愛到濃時就牽腸挂肚。

你不肯說再見，我不敢說明天。有人說一次告別，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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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少典忽然問道。

白葛生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哼出來了，但是現代的歌曲與古代的樂曲完全不同，少典和崇伯聽不懂。白葛生将歌詞的意思大概說給他們聽，崇伯喃喃地說：“你說情到深處人怎能不孤獨？愛到濃時就牽腸挂肚……”

他嘆了口氣，笑道：“謝謝你們相信我。”

這一句沒頭沒腦，少典和白葛生都不解。崇伯解釋道：“我與龍绡宮有牽扯，你們都看出來了。白澤神獸不阻止我亦不問我，那是因為它什麽都知道，羿日也是明白我身份的，只有你們倆什麽都不知道，卻什麽都不問。”

白葛生笑道：“因為我們倆傻呗，有白澤在，我們倆不用腦子也行。”

崇伯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題，沉默了一下說：“鲛人一族……”

白葛生與少典都不說話了，他們心裏都知道，崇伯現在很需要一個默不作聲的聽衆。他心裏有一個故事，關于他，關于鲛人與龍绡宮。可能其中牽扯着是非黑白，只有對這個世界一知半解的少典與葛生，才能安靜地聽完他的話。

崇伯道：“鲛人一族，很神奇的。伏羲定八卦，其實乃是将世間力量分為八種，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坎水為天水，兌澤為地水。”

白葛生問道：“簡單的說，坎水是降雨，如楚地的雲中君與雨師屏翳夫人，而地水則是江河湖海？”

崇伯點頭：“鲛人主宰的便是‘澤’之一脈的力量，汪洋大海，凡水之所聚，都是鲛人的居所與力量。人間流傳的什麽墜淚為珠、織水為绡，那都是鲛人生存最基本的技能，就好像人會打獵種地一樣，沒什麽---鲛人還覺得陸地上的人種地了不起呢。”

崇伯望着深海，目光悠悠遠遠的，嘴角噙着一絲笑：“那時候鲛人很受上天恩寵的，他們可以活得很久，可以專心修煉，成為應龍。”

“啊！”白葛生驚訝，“我還以為應龍是一個種族。”

崇伯搖頭：“不，應龍是鲛人所化。鲛人修煉到一定的時候，便可逆汪洋之水沖上天河，越過龍門從而化身，成為身負水澤兩種力量的應龍。呼風喚雨，狂浪驚濤，天之之間所有的水都聽從應龍的指揮。”

“原來應龍這麽厲害。”白葛生道，“難怪那時候能不顧黃帝的命令，對蚩尤與誇父說殺就殺。”

崇伯微微一笑，似乎在思考接下來怎麽說。白葛生意識到問題的所在，小聲問道：“你……是鲛人一族的？”

崇伯頓了許久，這才答非所問道：“共工也是鲛人，他是鲛人一族的皇子。當年應龍大人受黃帝所托，前往助戰，卻殺了蚩尤與誇父，被貶回族地靜思千年。共工不甘心，認為地上的天下鲛人一族也有功勞，于是帶領一群鲛人将士出去跟颛顼争鬥。結果……你們都知道了。所有的鲛人戰士都死了，共工敗了，一怒之下撞死在不周山上，天柱倒塌，傾天大禍。”

“帝俊震怒，從此将天河與海洋之間的通道隔絕，鲛人一族再也不能以逆水之術沖上天河龍門，也就再也沒有鲛人能成為應龍。數萬年來，天地之間只有一條應龍，在死死地守護着龍绡宮。共工成了鲛人一族的罪人，他的子孫後代再也不能踏入水澤一步，更罔論回到龍绡宮。他要終生奔波于陸地，為共工的錯贖罪，直到天帝寬容鲛人一族的那天。”

白葛生張大了嘴，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崇伯笑了笑，轉頭望着少典與葛生說：“我就是共工的兒子。”

竟然是這樣！白葛生張張嘴，難以訴述心中的感覺。

父親是族中的大罪人，代替父親贖罪，一輩子也不能回到族地。颛顼與少典之戰已經過去三萬年了，共工與颛顼的傾天之戰更在久遠。難道這數萬年來，崇伯都在外邊流浪，從來沒有回到過龍绡宮？那他與滄明公主方才那一剎那的見面，豈不是數萬年來唯一的一次？但是兩人之間什麽貼己話都沒有說！！

“滄明是鲛人選出來的公主，我是鲛人皇室的血脈，我們肩上擔負的是整個鲛人族的未來。滄明和我都明白，如果不能挽救鲛人一族，即便是一起逃到九天之外，我們都不能心安理得。犯下錯，就要為止負責，這是天經地義的，為父親贖罪，我無怨無悔。”

崇伯說“唯有這樣敢作敢當的人才能配得上滄明，這些年來支持我走下去的，是滄明對我的等待，是我跟她還有鲛人一族的光明未來。”

他站起來道：“所以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要将息壤拿到，把大水治好。治好之後，願天帝看在解救了蒼生的份上，饒過鲛人一族。讓我……讓滄明不要再哭了。”

“他一定會的。”少典忽然道，“我們跟楚地的東皇，還有少昊帝君，瑤池的九靈還有三青鳥，還有封神陵……我們跟這些神族的人都很熟悉的，到時候為你求情。”

白葛生也笑道：“對嘛，你遇到我們，就是看見了幸福的曙光哎，你看很快我們很快就能找到比翼鳥，然後到建木去了。到時候去天宮找颛顼吧，他也認得我們的。這場洪水本來就是他闖下的禍，沒道理他不給息壤去收拾殘局的。”

崇伯一笑：“但願如此。”

“一定如此！”白葛生跳起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說出來有沒有舒服些？還坐不坐了？快去睡覺，明天打怪獸去。”

“嗯。”崇伯點點頭，“幾萬年了，除了滄明，第一次有人聽我說，還沒有責罵我。”

白葛生心裏不禁有些黯然。共工一死就死了，什麽罪孽都扔給兒子。崇伯為了鲛人族也為了父親，數萬年來奔波在外，明明是一族的皇子，卻要受人家的白眼與責罵。更難以忍受的，是與愛人分離數萬年，而痛苦無處可說。

他的心事都放在臉上，崇伯都看見了，心中溫暖，輕聲道：“你們回去睡覺吧，我很久沒有見到大海了，今晚要好好吹一吹海風。”

少典伸手打了個呵欠，和白葛生完成任務，一起回白澤的身邊繼續睡了。崇伯站在海邊，忽然化作鲛人的形狀躍入海中，在新月之下的海水裏，悠悠遠遠地唱着一支歌。

想來歌詞的內容，應該是告訴等待的人不要悲傷，他很快就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24小時末點4個，真是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悲劇了。求回複~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