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歸家

夜色越來越沉, 桑溪鎮的燈火只剩下了兩三盞亮着。

沈秀想,這個時候應該阿姐不會再尋她了。她從僻靜處探出腦袋,四下看了看, 巷陌中空無一人,隐有犬吠。

她驚動了柳言之, 想必現在衙役守着四處出城的道路, 明日還會嚴加盤查。她若想出城,只有水路。現下灣河入了雨季,河流湍急, 河岸也立了牌子, 警示鄉親莫要靠近, 當心落水。半夜三更,那邊應該沒有人值衛。她自忖水性不錯,好在灣河不算太寬, 她可以游到対岸,只要入了山, 便無人可以抓到她。

沈秀沿着巷子忍痛走了一段, 忽聞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連忙閃到牆後,身後那人竟也快步追了過來。

被衙役發現了麽?!

沈秀正準備與這人搏殺, 哪知月光照亮了他的臉,她認得這個人, 正是山寨裏輕功最好的楊三哥。

“三哥你怎麽來了?!”沈秀壓抑着聲音驚問。

“噓!跟三哥走!”楊三哥也是青山寨裏長得最周正的漢子, 除了年齡已過三十外,他也是沈峰唯一看得上的妹夫人選。

楊三哥拉着沈秀走了幾步,看她痛得煞白了臉, 快速走至沈秀跟前,驟然将她背了起來。

“三哥, 不能走正路回寨的。”

“誰說要回寨了?”

楊三哥対她笑笑,“我先幫你把傷處理好了,便送你回傅家。”

“啊?”沈秀大驚。

“這是大哥的意思!”楊三哥簡單交代,背着沈秀轉入另一條小巷,走入了小巷深處的一間小院。

他推門進去,沈秀擡眼就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毛頭!筒子!”

兩個小喽啰迎了上來,一起長舒了一口氣,“二姑娘,你真是膽大,光天化日就敢刺殺縣令,絕!”兩人対着她豎起了大拇指。

沈秀驚聲道:“你們看見了?”

楊三哥把院門關上,瞪了一眼兩個小喽啰,“還不快去把傷藥拿出來!”

“是!”小喽啰轉身就往屋裏走。

沈秀被楊三哥放下,扶着坐在院中的竹凳子上,“你們怎麽會在鎮上?”

“大哥回去後,越想越擔心,一直說柳言之不是個好対付的,就怕你一個人在鎮上不安全,萬一出事也沒有幫手的。”楊三哥一邊說着,一邊卷起了沈秀的褲腿,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妹子,忍着些,三哥縫傷手腳重。”

沈秀嘆息,“治了傷,我們便走,桑溪鎮留不得!柳言之看上去是個人,可心裏鬼得很!他一心滅了我們青山寨,定然還有後招!”

楊三哥解開了沈秀的壓傷布條,沉聲道:“走不得。”

“走不得?”沈秀不懂。

楊三哥擡眼看她,“我是說我們青山寨,走不得。”

“為何?”沈秀更不懂了。

楊三哥認真道,“大哥答應了陳捕頭,幫他調查三年前的一樁懸案。”

“什麽懸案?”沈秀想問個清楚,“陳捕頭在寨中與兄長成好朋友了?”

毛頭跟筒子拿了藥箱子過來,多嘴道:“二姑娘,你可小瞧了咱們大哥,他當年可是青山寨第一俊!”

“多嘴!”楊三哥斜眼瞪了他們。

沈秀覺察到了一絲不対勁,“兄長跟陳姑娘看対眼了?”

楊三哥輕咳兩聲,“大哥那邊什麽都看不出來,陳姑娘倒是……有那麽一點意思。”

“什麽?那傅冬青豈不是……啊!疼!”沈秀大聲呼痛,原是楊三哥含了一口酒,噴在了沈秀傷處。

楊三哥柔聲道:“忍忍。”

筒子小聲嘟囔道:“那個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哪兒比得上咱們大哥啊。”

毛頭拐了一下筒子,“噓,少說點,八字還沒一撇呢!”

“是什麽懸案?嘶!”沈秀才問出這句,楊三哥便用針開始縫她的傷口,這下徹底疼得說不出話了。

楊三哥的手速很快,知道越耽擱,沈秀便越痛,“具體的只有大哥跟陳捕頭知道,大哥讓我們先在桑溪鎮混熟臉,方便後續查探消息,也可以随時幫襯你,免得你闖禍了,救都救不了你。”線頭收緊,楊三哥咬斷了線,快速拿了傷藥過來,抹在了傷口上。

“嘶……”沈秀都快疼得暈過去了,一直咧嘴倒吸氣。

楊三哥很快包紮好傷口,示意毛頭跟筒子拿兩片竹片來,“竹片。”

兩個小喽啰又拿了兩片竹片過來。

楊三哥用竹片左右夾住沈秀的腿,用紗布綁好,“起來走兩步,瞧瞧能不能忍着痛,像沒受傷那樣行走?”

沈秀忍痛站了起來,在庭中走了兩步,雖說可以,卻快不得,一旦走快,還是會露馬腳。

楊三哥沉嘆,“看來,傷是肯定瞞不過了。”略微一頓,他皺眉問道,“你好端端的跑去刺殺柳言之做什麽?”

“你是不知道,這人滿肚子壞水,想利用這次加固堤壩招工一事,調查工人戶籍,暗中标記懷疑的工人,好打探青山寨的所在,一網打盡!我怕你們下山打工賺錢,自投羅網,便只好出此下策。”沈秀想起來就後怕,“我原想打傷他,讓他暫緩計劃,然後溜回山寨報信,哪知道他竟然會武功,這不,我好像傷得還比他重,簡直虧大了!”

楊三哥原以為自己看錯了,那一刀只是柳言之自保揮出,以致傷了沈秀,可萬萬沒想到,他竟是會武之人。

桑溪鎮有個想着剿匪的縣令已經夠煩了,沒想到這個縣令還會武功,此人身份絕不簡單。他一直盯着青山寨不放,只怕也另有目的。如今驚動了此人,以後在桑溪鎮混熟一事,勢必要更加謹慎小心。

“我有法子!”沈秀眼珠一轉,想到了理由。

“什麽都別說了,我決定不送你回去了,就躲在這裏養傷,等傷口愈合,我想法子送你回山寨。”楊三哥越想越不妥,還是把沈秀送回去得好。

沈秀連忙扯住楊三哥的衣袖,“我留下來,也方便照應你們啊!”

“你的傷怎麽圓?”楊三哥反問道。

“那就再傷一點。”沈秀橫了心,緊緊盯着楊三哥,“你信我,我知道怎麽圓過去!”

楊三哥否決道:“你別拿自己的身子糟踐!”

“就這一次!信我!”沈秀眸光閃亮,“幫我!”

楊三哥無奈一嘆,“你先說。”

“做這事之前,楊三哥你有法子通知兄長他們,別下山幫忙加固堤壩麽?”沈秀還是擔心這個。

楊三哥點頭,看向毛頭,“這次帶了信鴿,一會兒就讓毛頭寫信通知大哥。”

“毛頭會寫信了?”沈秀大吃一驚。

毛頭不服氣地拍了拍胸,“在寨裏陪那傻少爺學了好幾個月了,我都會寫了,他還是什麽都不會!”

沈秀一嘆,傅冬青這個樣子,只怕回來還是要讓阿姐失望的。

楊三哥覆上了沈秀的肩頭,“你可要想好了,你帶傷回去,不僅要應付傅小姐,還可能要應付柳言之。”這幾日楊三哥在鎮中聽了不少流言,就有一條與傅春錦和柳言之有關。

她與他郎才女貌,該是一対。

“我想好了,先昏着回去睡個幾日,現下想不出下一步如何走,躺床上睡幾日總能想出來。”沈秀堅定地対上楊三哥的眸光,“我能應付!”

楊三哥沉默片刻,終是點頭。

天蒙蒙亮之時,楊三哥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秀出現在了傅家門口。

“有沒有人啊!出事了!有沒有人啊!”楊三哥揚聲大呼,騰出一只手,猛拍大門,驚醒了裏面的人。

勞大叔剛睡下沒多久,陪着大小姐在橋頭等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回來歇下,又遇上了敲門之人。

他打着哈欠打開房門,看楊三哥實在是眼生,瞧他獵戶打扮,只怕是附近住在山下的獵戶。

“這位……”勞大叔仔細看了看他背上的人,忽然大呼道:“大小姐!回來了!陳姑娘回來了!”

“回來了!”傅春錦一臉倦容,從後院跑了出來,鞋跟都沒穿上,第一眼便瞧見了沈秀略顯蒼白的臉,驚問道:“她怎麽了?”

楊三哥為難道:“畢竟男女有別,能否讓我先把這位姑娘背進去?”

“這邊請!”傅春錦實在是着急,本來一肚子想罵人的話,卻在看見沈秀受傷的足踝時,消失得幹幹淨淨。

“去請大夫。”傅春錦引着楊三哥走了兩步,又吩咐勞大叔,“快!”

“哎!”勞大叔跑出門去,順勢把大門帶上,朝着醫館快步跑去。

楊三哥直接把沈秀背到了她的房間裏,小心地放在床上,愧聲道:“此事實在是意外,這位姑娘突然在山裏出現,踩到了我放在草叢裏獵兔子的獸夾,右踝就這樣傷了。”

“獸夾?!”傅春錦心疼了,那該是多疼的傷。

楊三哥歉聲繼續道:“我幫這姑娘取獸夾時,她直接疼得暈過去了。我只簡單幫她包紮了傷口,便想着背她來鎮上找親人。大半夜的,路上也沒幾個人,好不容易問到了幾個早起賣菜的大嬸,這才知道她原來是府上的姑娘。”

傅春錦坐到床邊,看着沈秀的傷處,只覺心揪了揪。

“小姐可千萬別報官,才搬至附近山腳沒幾日,只想好好過小日子。”楊三哥越說越難過,便対着傅春錦跪下來,“我會努力打獵,換來銀錢便往小姐這裏送,權當賠償。”

“我不會報官的。”傅春錦啞聲道,“謝謝大哥送她回來,安心回家,我會照顧好她,以後也不必往這兒送錢。”

“謝謝小姐!謝謝!”楊三哥佯作激動的樣子,対着傅春錦叩頭三下,快步離開了。

魚嬸與兩個丫鬟聽說喜丫回來了,急忙趕來看看。

“魚嬸,燒點熱水,我先給她擦擦血污。”

“哎!”

“桃兒、柳兒,此事不要張揚,免得有傷喜丫的名節。”

“嗯。”

“你們兩個下去歇會兒,這裏交給我。”

傅春錦安排妥當後,起身拿了剪刀過來,準備剪開布條,等一會兒大夫來了,好給喜丫醫治。

“噌”

布條剪開,露出了整齊的夾印,傅春錦只覺眼眶一燒,沙啞罵道:“你瞎跑個什麽!”話音一落,鼻腔一酸,視線便瞬間模糊了。

她滿腔悲怒,忍不住拍了一巴掌沈秀的左邊小腿。

“嘶!”沈秀哪裏憋得住痛,一瞬間坐了起來,哀聲道:“阿姐,手下留情!”

傅春錦明明看得清楚,喜丫被捕獸夾傷的是右邊足踝,左邊小腿應該是沒有傷才是,“這兒也傷了?”

“沒!沒有!”沈秀連忙去拉傅春錦的手,哪知,傅春錦手中的剪刀猝然逼上了她的脖子。

沈秀驚瞪雙眼,呆在了原處。

傅春錦眼中有淚,一字一句問道:“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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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沈秀:完蛋,怎麽不照着我設想的發展?

傅春錦:你還想瞞我?老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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