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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年初二的時候，天降大雪，孫權帶曹丕去了臺城。由于是暖冬，臺城的煙柳雖不成氣候，但好歹也留了些枝條在北風呼嘯中茍延殘喘，看起來更是蒼涼。

知道曹丕喜歡裝13，咳咳，或者說是附庸風雅，孫權特意帶了家鄉的米酒與曹丕在雪中對飲，看後者的表情，果然已完全陶醉在這種恍若天然的詩情畫意裏了。

雪花由天而降，落進杯中再一點點溶化。天地靜寂無聲，心卻是暖的。

“金陵王氣黯然收，”曹丕突然開口，“但話說回來，天下哪裏有不亡的國家，又哪裏有千秋萬代的功業。”

孫權靠着城牆，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歌詞說的好，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

曹丕笑笑：“企業也是一樣，你看，改開以來有多少公司撐過30年的？建國以來有多少撐過50年的？民國以來有多少撐過100年的？就算是投資環境穩定的西方，100年以上的企業都是寥寥可數吧？其實在這個世界上，真正不朽的在我眼裏只有三樣東西。”

“文學？”

“文學只是其一吧，還有一樣就是思想與制度，這兩樣都是對人類文明而言都可稱作不朽功業的。”曹丕臉上又露出那種表情，那種不符合年齡的冷靜與通透，好像随時都會看破紅塵乘風而去。

孫權想了想，搖頭：“第三種我想不出來了，聽你的口氣像是微觀的東西。”

曹丕點頭：“算是吧，于家國而言微不足道，但于每個個體都算是永恒不朽，那就是人性與情感。”

似乎曹丕永遠都是這樣，看起來那麽功利世故，可他總有一些時刻會思考這些玄而又玄甚至有些天真的話題，這樣的過分細膩放在別人身上怎麽都有些造作矯飾，而在他身上，那些悲憫渴盼憂慮卻顯得無比自然。

孫權禁不住輕笑：“用你的思路來看，最後一種微觀的不朽也分大不朽與小不朽了。”

“怎麽解釋？”曹丕覺得這個說法有點新奇。

孫權喝了口酒，雪水混着米酒不僅不冰冷刺骨，反而甘甜可口：“大不朽嘛，仁者愛人、孝感動天、大義凜然，是以一人之力成就的不朽；而小不朽，則是一種沒有血緣和利益羁絆的真摯的情感，基本上是需要兩人或兩人以上共同維系的，比如友情、比如愛情。舉個例子，每次我回家看到我兩位兄長，我就覺得他們在成就一種不朽，至少是彼此生命中的不朽。”

“不會随着死亡而湮滅？”曹丕挑眉。

孫權很篤定：“不會，唯心地說，就算所有見證過這種不朽的人都不在人世，我想也有別的什麽能承載這種不朽。”

“讓人有點羨慕了，也不知道我此生有沒有這種幸運。”曹丕舉杯，眼中是化不開的寂寞，如同千年城牆磚上的積雪。

看着他的惆悵，又想起他家那些爾虞我詐的腌臜事情，孫權也不禁心有戚戚，無力安慰也只有凝視着他的眼睛，用盡自己一輩子的真誠和祝福：“一定會的。”

曹丕對他笑笑，舉杯：“來，致孫郎周郎，致不朽。”

那場大雪不期而至，他們最終沒能看到那年的梅花。

開學是正月十三，正好給情侶們一個回校同過情人節+上元節雙份大禮包的機會。曹丕走了後，孫權繼續在家醉生夢死好幾天，直到正月十一才開始收拾東西。

“仲謀，我想和你談談。”周瑜站在門口，表情很凝重地看他。

孫權蹙眉，還是點了點頭。

周瑜關上門，在他對面坐下，遞給他一杯白開水，毫無疑問，這将會是一場漫長的審訊。

“這是兩個男人的談話，我希望你能夠坦誠。”周瑜的表情很嚴肅，甚至帶着一些不安。

孫權正襟危坐：“我大哥授意？”

周瑜搖頭：“不算是，但是這個問題他和我有同樣的觀感。”

孫權譏诮地笑笑：“千萬別告訴我還是曹丕的事情，我不懂你們為什麽對他那麽戒備，搞得棒打鴛鴦似的。”

“旁觀者清，我今天不是來讨論你和曹丕的關系的，換言之，我們先不去界定它，我們先來談談後果。”

孫權覺得更好笑了：“什麽後果？曹操和我們家有什麽血海深仇？還是曹植容不下他哥哥，也準備對我下手？就算他有那腦子，他有那個膽麽？”

周瑜伸出一只手打斷他：“我只問你三個問題，你不要想太久，順從本能如實回答我。”

“一，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會相信曹丕對你的解釋。”

孫權沉默，過了将近一分鐘：“會。”

“二，當別人試圖對他不利的時候，你會盡全力維護他。”

這次猶豫的時間更短了，只有幾秒：“會。”

“三，如果和他做朋友意味着放棄家業，永遠和江東集團沒有牽扯，你也會……”

孫權挑眉：“我本來對江東就沒興趣，江東小霸王只有一個，你忘了？”

周瑜看了他許久，突然綻放出一個冰雪初融般的笑容，伸手摸摸他的腦袋：“長大了。”

孫權皺皺鼻子卻沒有掙開，最後輕輕問道：“曹丕是不是出事了，你突然問我這麽多？”

“其實我不知道，”周瑜起身，“但是內線說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所以何去何從你早作準備。”

“知道了，謝謝公瑾哥。”

周瑜笑着出門，迎面就看到陰晴不定的孫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回房間。

一進門孫策就發問：“什麽情況，怎麽那麽快就問完了？”

周瑜嘆氣：“我把當年伯父問你的那三個問題重複了一遍。”

“他的答案和我一樣？”孫策挑眉。

周瑜撫額：“就最後一個不一樣，還不如你呢，完全是個不愛江山的。可是問題在于，他不愛江山，人家曹丕愛啊。”

孫策從背後摟住他輕笑：“怕什麽，正好歷練歷練他，考驗小兔崽子智商情商的時刻到了。”

“……要不是做過親子鑒定，我真懷疑你是不是他親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