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想放棄
雲娘這份地圖一看就比蕭瑤游賣的那份精細多了。
蕭瑤游聞言在一旁罵罵咧咧地跳腳。
“祁小娘子的計劃雖然冒險,但若能成功,定是無望海開天辟地的大事。”雲娘出神地望着北方,“我曾經也想做些什麽,後來發現一切都不過是徒勞,只能在這座城枯守着,能活一天就守一天。”
祁念一看着眼前的女人。
失去視力,失去天眼,她看到的屬于雲娘的光團,外圈是淺淡的紅色,中心卻只剩下慘淡的灰白,連她身上的光都顯得恹恹的,毫無生機。
“就沒想過,要去改變這一切嗎?”祁念一問。
雲娘回身,只是笑笑,反問她:“小娘子,你信命嗎?”
她沒等祁念一回答,又自顧自說道:“我曾經也是不信命的,但後來卻發現,天命這東西,由不得你不信,無論如何掙紮,好像都會被命運裹挾着,推向既定的軌道。”
“你看,像我們這樣,被封存在無望海的人,是不是就是被天道所放棄的一群人?”
雲娘說到最後,語氣裏只剩疲憊了:“我們原本,也不是這裏的人。只是因為當時聽聞了些凡人被妖獸所擾的傳言,又正好距離此處近,年輕氣盛,覺得天下所有不平事,都能靠自己的一腔熱血來解決,便來到這裏,想要解救此處百姓于妖獸之口。”
“沒想到這一來,竟不敢走,也走不了了。”
雲娘茫然地看着高挂的日頭,悵然道:“有時候我會想,我們最初來到這裏的修士,都是為救人而來,為什麽不僅被天道所棄,更被同胞所棄呢。”
停戰後,人妖兩族終于意識到了無望海這個地方的不對勁,于是合力将此處封存,這些人便再也無法離開,只能等待着百年為期,一輪又一輪的境外修士入內,想要的,卻是他們身死後化作的魂兵。
“我不信命。”
祁念一的聲音平靜而堅定,“我親眼見過天命,但我不信命。”
這個世界的天命化成一本書,現在正在她的氣海裏不安分的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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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寫着,她活不了幾年,就會被以拯救天下蒼生的名義裹挾着,在深淵被自己的未婚夫贈與一道冷劍,被深淵之物啃咬致死。
沒有人會記得她。
“修者吸納天地靈氣,修行本就是逆天而為,我不信天命,只信我自己的路。”
低着頭的少女劍修不知想到了什麽,竟少見的笑了起來。
“若我信命,或許我現在也該好好的游山玩水幾年,然後在某個時刻,放棄一切,甘心赴死才對。”
這就是天命之中,她這個救世主該有的命途。
“但我想,我來這人世間走了一遭,修行了數十載,不悖逆天命去争上一争,總有點不甘。”
雲娘目送祁念一一行人遠行,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朗河,你說……她是不是真的能夠終結這一切?”
面帶刀疤的兇悍男人悄然出現在她身後,他摩挲着自己的刀柄,久久無言。
……
“說起來,你和雲娘的計劃究竟是什麽?”
出城走了十幾裏後,蕭瑤游才回過神,意識到了這個關鍵問題。
祁念一淡聲解釋:“簡單來說就是,集合全境的人修之力,逐個攻破五大妖王的防線。”
蕭瑤游側耳傾聽了半天,還等着她的下文,沒想到就只等到了這兩句話,她瞪着祁念一:“就這?”
“就這啊。”祁念一回答得坦坦蕩蕩。
在蕭瑤游又要怒罵的時候,一旁傳來清冷的聲音,竟是慕晚輕瞥了一眼,說道:“所以你想先出城,集合所有分散在野外的修士,再聯合另外兩城的力量,拿下較弱的三個妖王?”
祁念一:“沒錯。”
蕭瑤游捂着臉,誠懇地問慕晚:“你是怎麽能從她那兩句話裏分析出這麽完善的方法來的?”
慕晚反問:“這不是很容易看出來嗎?”
蕭瑤游小聲:“到底哪裏容易了……”
祁念一道:“此次我們入境約有三千五百餘人,築基境巅峰九人,後期一百三十餘人,中期五百餘人,初期兩千餘人,餘下八百多人,都是煉氣境。”
“雲娘告訴我,三城共有元嬰境一人,金丹境後期三人,中期七人,初期二十五人,築基境巅峰兩百人,後期九百人,不在計的中期初期約有兩千多人,煉氣境五千餘人。”
蕭瑤游咂舌:“……三百年前被滞留在無望海的修士,竟然這麽多嗎?”
“三百年前只會更多。”祁念一的聲音透着冷意,“無望海內還有凡人,他們的壽數根本就活不到三百年,還有當年不計其數的煉氣境修士,壽元也不足三百,這三百年間,不知有多少人枉死在妖獸嘴下。”
慕晚低着頭,不知想了些什麽,低聲道:“他們,真的是被放棄了嗎?”
“不知道。”
祁念一擡頭,望向無邊曠野外,盤踞着五大妖王的北方。
“至少,我不想放棄他們。”
……
在城內只看到三十多人的時候,祁念一就知道,大部分的境外修士入境,都分散在曠野上了。
事實證明她想得沒有錯。
他們出城在南部曠野走了不過一個白天,就已經找到了三十多個多名散落在外的同伴。
這些人被前日血月的妖獸狂潮追着四處奔逃,能活下來的,都是各有本領的,如今終于見到了活人,哭天喊地要跟着他們一起走。
從白天到黑夜,他們的隊伍從十五人壯大到了五十人。
——“想跟我們一起去攻打妖王域的,就入隊;不願的,往南走四十公裏,那裏是靖安城,同仙盟一道去守城。”
甚至曲微還會細心地叮囑,如果要入城,記得結伴而行,畢竟血月何時會出現,完全無法預測。
就這樣,人來人往,這一日過去,竟也有七十多人選擇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去向妖域進發。
入夜後,每一個人身上散發的光,更加的亮眼。
在祁念一眼中,和白晝毫無區別,閃得她幾乎無法入睡。
就地紮營後,她想了想,把慕晚叫了出來。
慕晚身上的光,非常奇特。
最外一層彌漫着血色,中間卻是黑白交織混雜,如同白紙上被随意潑上的墨,根本無法析出黑白,但正中心,靠近心髒的地方,是不斷閃爍跳動着的、清亮的金色。
複雜的構成,但又毫不意外。
慕晚看向祁念一的眼神總是非常複雜,蕭瑤游甚至暗自揣測過這兩人莫不是從前有些什麽微妙的糾葛,半夜裏被單獨叫出來,她也不解,問道:“何事?”
祁念一:“你說過,你是醫修,對吧?”
慕晚單手拿着大刀,冷淡點頭:“對,我是。”
沒想到祁念一壓低聲音:“正好,你幫我看看。”
在慕晚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淡定的說出:“我沒有靈力了。”
就連慕晚這等清冷淡漠的人,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她立刻拉着祁念一的手,搭在她腕上診脈,一邊壓低聲音:“你現在是我們的領袖,你怎麽能沒有靈力了?!”
祁念一冷靜道:“顯然,這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這取決于你,慕大夫。”
慕大夫診脈後,冷着臉不由分說扳過祁念一的身子,扯開了她左側的衣領。
冷白的膚色在月光之下顯得清幽如玉,她左肩上兩個鮮紅的血洞已經止住了血,但明顯是中了毒,正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蠍蛇之毒,中毒者會靈力斷絕。”慕晚抿唇道,“你現在這樣,随便一個煉氣境的小妖都能殺了你!”
“那你想殺我嗎?”祁念一平靜地反問。
上一世,慕晚被當成她的替身,被謝天行騙感情,被玉笙寒強行要求模仿她的樣子,被妖皇捋到妖域關起來,被切斷經脈,修為盡毀。
要接受所有人透過自己都是在看着別人,無法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被關在滄寰成為第一仙尊謝天行的夫人,畢生修為再無寸進。
重生而來的你,會想要殺了導致自己如此命運的源頭嗎。
慕晚愣了一瞬,聲音冷且靜默:
“不想。”
“我不想殺你。”慕晚垂着眼眸,幫祁念一處理肩上的傷口。
“我是來救你的。”
最後這句,低到幾乎埋入深深夜色之中。
但好在,瞎子的耳朵總是格外靈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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