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宿命一戰

這是祁念一參加南華論道以來準備得最認真的一場論道。

不僅因為慕晚是迄今為止她遇到的最強的對手。

更因為她是慕晚。

她看完了一整本天命書,也就是看完了慕晚的一生。

看着她從天真懵懂向往愛情的小女孩,成長為蒼術谷能夠獨當一面的醫修,又陰差陽錯在結識了謝天行,和謝天行陷入愛河後,陷入一場替身騙局。

書中将慕晚所有的少女心事,所有的心動和悲傷全都細膩地展現出來,看到她終于知曉了真相,去找謝天行對峙,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時,祁念一甚至不忍再看下去。

她并不會一味地将慕晚的遭遇歸咎于自己,但是看完那本天命書後,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慕晚,有一種微妙的責任感藏在心裏。

以至于她時常會被蕭瑤游調侃,你跟慕大夫是不是有什麽私下不為人知的交情。

祁念一也說不清,但她在無望海看到重生而來的慕晚時,欣喜是大于驚訝的。

能看到慕晚重新來過,看到她這一世彌補所有的遺憾和傷痛,她很高興。

她又閉關了一天一夜,連續三戰後,劍身中封存的劍意已經徹底煉化,她感覺到自己就踩在“危橋”的最後幾步,只差一點就能踏出跨入元嬰的門檻。

夜色深沉,慕晚并沒有像祁念一那樣選擇閉關,但她心情确實也不平靜。

她抱着刀,站在院中,任由月光灑落在身。

四尺八寸的長刀,可以輕易立在地上,三道血槽熠熠奪目,流光躍動。

楚斯年坐在屋檐上,長腿屈起,手中攀明月濯濯如清月,和月光交相輝映,他垂眸,觑着慕晚:

“你是在興奮,還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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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晚捂着胸口,沉吟片刻,輕聲說:“都有。”

這一戰她期待了太久,整整兩世,此時真正到來的時候,反而有些害怕起來。

重來一世,改變的東西太多了,她改變了自己的路,卻不一定能改變祁念一的。

慕晚回身,看着坐在屋檐上的楚斯年。

“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有一天會跟你這麽平和地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她已經不願再回憶起,自己究竟是在一種怎樣的狀況之下從謝天行口中聽到“你很像她”這句話的,但卻還記得,那次意外撞破玉笙寒和謝天行的密談。

彼時,已經證道太虛,被稱為仙尊的謝天行拿着酒壺,對月長嘆:“你說,像她那樣的人,她那種不認命的人,怎麽會還沒掙紮過,就突然沒了呢。”

玉笙寒麻木的眼神有了一絲波動,喉結滾動下,悶下一口酒。

“命不好吧。”

謝天行慘笑一聲:“她命是不好,不然也不會遇到我們這群人。在她死後,還扒着她吸她的血。”

他扯着自己一身華美的錦袍,還有頭頂的靈礦發冠,紅着眼:“十年前深淵大肆進攻,她參加了神機預備役,九湯洞一戰她打了,蘭澤山一戰她也打了,最危險的深淵,她也親自下了,如今我要頂着她打下來的這份功勞,當這滄寰掌門,她若是還活着,也不知會怎麽看我。”

“當時靈虛子掌門仙逝,你作為他的親傳弟子、滄寰首徒,理所應當接任掌門,滄寰若亂,那整個東洲都會亂起來。而你繼任掌門,又還缺點拿得出手的戰績,不得已之舉罷了。”

玉笙寒手微微一抖,杯中酒液輕蕩,自嘲道:“她恐怕,并不在意這些。”

謝天行深深嘆息:“有個老頭跟我說過,我和她命格相斥,此消彼長,我若想要出頭,她就不能好過。早些年在滄寰,我始終低她一籌,沒想到最後竟是以這種方式應驗了這道批命。”

他慘淡一笑:“她死了,我成了仙尊。”

謝天行深吸口氣,許久才道:“我就是想不通,她雖然境界還未化神,但戰力早就已經勝過許多化神境,為何那次下深淵,只有她,沒能回來。”

謝天行回身看向玉笙寒,眼底寫着探究:“而楚斯年下深淵尋回了她的斷劍,斬天梯未成功入魔後,又為何要用她的斷劍,連斬數十個仙盟據點。”

玉笙寒的手在抖,他用左手按住不斷顫抖的右臂,但也沒有用,他的右臂完全不受他控制地顫抖着。

當時玉笙寒已經是太虛境了。

卻在提到她時,控制不住自己手臂的顫抖。

謝天行就像沒有看到一樣,兀自說着:“還有一事,我亦不解。”

“你和她有同心結在身,為何她沒能活着從深淵出來,但你卻活着回來了。”謝天行深深看着玉笙寒,“你的同心結,究竟是怎麽解的。”

“你我都是罪人。”最後,玉笙寒說,“但你我之中若要有人替她賠命,那也該是我才對。”

那是慕晚第一次從他們口中聽說,自己被當成替身來聊以慰藉的原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也是慕晚印象中,謝天行和玉笙寒最後一次對坐共飲,那日是四月廿一,後來她才知道,那天是祁念一的忌日。

自那日後,他們兩人之間的試探就多了起來。說來好笑,上一世唯二的兩個正道魁首,明面上是相扶相持的好兄弟,但實際上早就已經暗潮湧動、劍拔弩張。如果不是為了共同制敵,謝天行怕是早就領着滄寰和仙盟杠上了。

後來她逃離滄寰時,意外遇到了楚斯年。

彼時,他已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劍魔,殘忍嗜殺的惡名傳遍全大陸,楚斯年這個名字,能止小兒夜啼。

但遇到她時,楚斯年愣神了很久,把她從謝天行的追緝中救了出來,帶她去了劍魔宮。

盡管楚斯年也是透過她在看別人,但他的眼神卻不帶半點狎昵,那是一種隐藏到心底的悲傷和極致的絕望,只能透過她去回憶一位再也不可能見到的故人。

那是她那幾年裏,難得松快些的日子。

但她在劍魔宮度過的日子很短,短到她甚至還來不及做夢,就戛然而止了。

慕晚永遠記得,那一日,劍魔宮收到了謝天行從滄寰送來的東西,她不知謝天行送來了什麽,但楚斯年只打開看了一眼,就對她說了聲抱歉。

她亦不知道楚斯年為何要對她說抱歉,但三日後,她就被送回了滄寰,她第一次拼盡全力的逃離徹底宣告失敗。

回到滄寰前,楚斯年也沒有再來見她,而是差人給了她一把刀。

慕晚不知贈刀是何意,但她帶着它回到了滄寰,再次被送回了謝天行的身邊。

成為了人人稱羨的仙尊夫人。

自那之後,她就徹底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

當時謝天行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伸出手來捏住她的下巴,語氣似是嘆息。

“小晚,你看,除了我身邊,你還能去哪呢。”

那日後,慕晚用那把刀,狠狠地劃破了自己的臉。

其實以她的醫術,要治愈那個疤痕,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在謝天行無數次的暗示下,她都堅持要把那道疤留在臉上。

就像重來一世時,她睜眼的那日,在雲珏驚駭的眼神下,劃破自己的臉一樣。

——“仙尊夫人頂着帶疤痕的臉不合适,那我不當這仙尊夫人了,如何?”

每當她那樣說後,謝天行就會默認她的行為。

“我跟你們青蓮劍派,或許是有些孽緣在的。”慕晚自嘲道。

上一世她逃跑時遇到了楚斯年被他救下,這一世她和師兄叛宗逃走時,又遇上了楚斯年和劍尊,再次被救。

“不是啊慕大夫,這怎麽能叫孽緣呢!”

楚斯年還沒說話,院子裏其他屋裏七七八八跑出來一群人,以盧滄海為首,青蓮劍派的劍修們義正言辭道:

“就是,路見不平拔劍相助,這可是天大的緣分!你跟雲大夫就在我們劍派好好的,我們劍派裏正缺兩個醫修,我們絕對不會讓蒼術谷輕易帶走你們。”

“慕大夫,你不知道你對我們有多重要!”

慕晚笑了起來,揶揄道:“打破青蓮劍派和尚廟傳統的重要?”

盧滄海:“當然了!”

他開始訴苦:“慕大夫你是不知道啊,在你來之前,我們劍派別說女修了,連只母的靈寵都見不到啊!和尚廟就算了,我們劍派上至劍尊下至掃灑弟子,還全都是單身漢,你說這算是什麽傳統!我阿娘還指望我過兩年帶個媳婦回去見她呢。”

“诶小盧你這話我就有意見了啊,什麽叫全部單身漢啊,我們劍修的媳婦不就是本命劍嗎!”

盧滄海委屈道:“那我總不能帶着我的劍回去讓我阿娘看吧!”

他的話引來嬉笑聲不斷,每個人都在盧滄海毛茸茸的頭頂薅了一把,連帶着慕晚也揉了一把他的頭頂。

或許,确實不能稱作孽緣。

會成為一段奇旅也說不定。

此時,心境真正圓融。

就該有一戰。

在青蓮劍派吵吵嚷嚷的打鬧聲中,祁念一和慕晚的決賽論道鬥法,正式開始了。

兩人都選擇了步行登上雲臺,觀賽點上,盧滄海抓着楚斯年的衣服,倒是先替雲臺上兩個女孩出了一身汗。

“師兄我好緊張啊,你說慕大夫和祁師姐的鬥法,我們該聲援誰啊。”盧滄海很是糾結,“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誰贏誰輸我都心疼。”

楚斯年抱劍靠在樹上,遠遠望去,她們兩人正面對面行禮,用的都是劍者和刀客間,最正式的禮節。

“願她們二人都能暢快一戰吧。”楚斯年淡聲說。

這是他們這些觀者所能給予的最好的聲援。

“滄寰隕星峰弟子,祁念一,十八歲,主修滄浪劍,劍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巅峰。”

祁念一橫劍身前,兩指擦過劍身,停在三分之一處,指尖靈焰騰嘯。

“醫刀雙修,慕晚,二十歲,主修破魂刀,刀名吹霧,小重山金丹境中期。”

慕晚右臂一振,長刀斜指天穹,手腕又複翻折,斬下三寸。

這是刀客的行禮方式,她沒有稱自己是蒼術谷弟子,也沒有說自己是青蓮劍派的劍侍,只說慕晚這個名字。

只是慕晚而已。

劍鋒與刀鋒同時擡起,電光火石間,兩人視線交錯,竟是同時出手。

這是觀者第一次見祁念一在鬥法時強先手,此前幾戰,她都是讓對手争先,自己後發制人,讓觀者不免懷疑,她或許是因為并不擅長先手起劍。

但此刻,她出劍快到尋常人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但慕晚也快,她刀勢淩厲,人卻不驚不興,長刀烈烈,亮銀色的刀身映過初升的日頭,清濯耀目。

一呼一吸間,刀劍交鋒已有十幾個回合。

長鋒铮铮,交錯時劃出令人齒酸的嘶鳴,火光與電光交織。

這場對決,臺下觀者雖不是最多的,來者卻是最雜的。

滄浪劍是所有滄寰修士必須要修習的基礎劍法,無論是不是劍修,仙道八門其他修士,也會修習滄浪劍來強勁體魄,可以說修行滄浪劍的人數衆多。

破魂刀亦如此,修習人數甚至比滄浪劍還要多。

慕晚生于蒼術谷,自幼接觸到的都是醫修之道,重生回來後,即便有心學刀,卻也尋不到合适的刀法和教導者,于是她選擇了破魂刀。

破魂刀乃是數百年前一位揚名天下的至尊刀客的成名刀法,那位刀客的本命刀就名叫破魂。

他是個散修,無門無派,就連這一手破魂刀都是在多年修行中自己琢磨出來的,他亦沒有收徒,仙逝後,将破魂刀的刀法與刀譜放置于各洲供散修修習的教習所中,路過人皆可修習。

不少散修刀客學的都是破魂刀,因為這同樣也是對于散修刀客而言,最為基礎的刀法。

通常,修習這種最為基礎的劍法和刀法,旁人或多或少都會選擇另一門法門來配合使用,畢竟太過基礎的法門,所用者甚多,難免少了幾分特別之處,就連攻擊路數也很容易被人識破。

但偏偏臺上這兩人,都是擰脾氣,一條道走到黑,絕不回頭。

今日來者衆多,不少人都是想看看,滄浪劍對破魂刀,這兩個最基礎的劍法和刀法,鬥法時會有何種風姿。

當然,此前觀者也從未見過,有人能把滄浪劍和破魂刀使出如此浩大聲勢。

雲臺上,驟起一陣白煙,将這方雲臺籠罩,朦胧不見真意。

慕晚的身影被袅袅白煙遮住,如同身至雲間,飄渺若輕雲之蔽月,但她的刀勢,卻沒有絲毫和緩,是茫茫蒼煙中,斜劈的落日夕照,一招直破祁念一門面而來。

臺下有人驚呼:“是蒼煙落照!”

破魂刀的起手式——蒼煙落照。

“蒼煙落照,竟也能有如同幻陣一般的迷惑作用。”

煙雲遮住了臺下觀者的眼,卻擋不住祁念一。

她一雙天眼能堪破所有迷障,更別說和白澤之眼融合後,世間已無任何迷霧可阻她雙眼。

她反手一擊,擋住迷霧中穿刺而來的刀鋒,刀勢太烈,長兵更重,慕晚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這一刀上,祁念一周身爆開洶湧的靈力潮,蒼白的靈焰盡出。

刀鋒壓得更低,劍鋒橫切,往後退了半寸,凜冽的鋒刃已經逼近祁念一的喉頭。

煙霧太濃,臺下觀者連霧中人影都看不見,幹着急了一陣,便感覺一陣柔和的輕風拂面。

“起風了。”

臺下一種滄寰弟子暗自欣喜,楚斯年目不轉睛地看向雲臺,那陣若隐若現的輕風,倏然刮散了雲臺上的蒼煙。

霧散匕現!

劍鋒率先破迷霧而出,清瑩日光落下,劍身靈焰映照日光灼灼,劍影反轉,金光從劍尖灑向南霄山脈每一個角落。

所有觀者都忍不住退避半步,閉目不敢對視。

清風徐來,殷殷有聲。

說來奇怪,慕晚的刀名為吹霧,但卻是由她親手布下的迷霧陣陣。

而真正吹散迷霧的,是祁念一的風。

滄浪劍第二式——晚來風急。

雲上看臺的美婦人滿意撫掌輕嘆:“很多人學這一式時,只覺得風來需得驚而快,卻不知凄慘慢風才最是煞人,這小丫頭,年紀輕輕竟是已經領悟了劍意,了不起啊。”

長須老頭也贊道:“後生可畏啊。”

寧瑾在臺下低呼:“不僅是晚來風急,還有碧海潮生,小師姐又将這兩招連用了!這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臺上又是一陣令人眼花缭亂的兵刃相接,慕晚以右腿為軸,持刀斜指,卻将刀鋒向內,刀背向外,以刀背之勢騰身半翻,人與刀竟是旋出猛烈的風暴,直擊雲霄,令人全然無法靠近。

光聽聲音,都讓人感覺三尺之外也能被這風暴之刃割斷。

臺下有人遲疑道:“這、這是八荒提刀?”

破魂刀第四式——八荒提刀。

曾有刀客言,破魂刀法雖是幾乎所有刀客的基礎功法,但卻無人能使出八荒提刀這一式的真意。

只因這一刀太決絕,卻又太茫然。

刀客拔刀相顧,對準的卻是茫茫荒野。

八荒六合,上下寰宇,無人不是敵,無人不可敵。

八荒提刀,是一式根本沒有敵人的招式。

這就是數百年來未曾有刀客能習得這一式真意的原因。

但慕晚做到了。

“原來八荒提刀,需得将刀鋒朝向自己。”

觀者紛紛恍然。

不是沒有人試圖用過這一式,但無一例外,都被刀鋒席卷而上的狂暴殺意自傷其身,根本無法控制住刀勢。

刀勢乘風,青雲直上。

勁瘦的黑衣刀客長臂一振,刀刃抖出上弦之月,血槽猩紅,像極了那日無望海的血月。

她曾有過一段不欲人知的往事,那段往事甚至都稱不上凄慘,若是對旁人提起,也只會得到一句“你都已經是仙尊夫人,還有什麽好不滿意”的回應。

只能稱得上無力。

六合八荒,就好像她無論逃到哪裏,都沒有她真正的去處。

蒼術谷容不下她,劍魔宮不願容她,妖域擄走她後毀了她最後引以為榮的醫道,仙盟只不過是個幫兇。

而滄寰,她不願留,也不敢留。

滄寰所有人都在透過她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她原本想,就将這滿腔悲怆對準祁念一吧,對準那個已死的人,這樣她才能好過些。

她總要找點出路發洩,不然終有一日會被自己逼瘋。

但她又太理智,太清醒,清醒到不願去恨另一個同樣無辜的犧牲者。

她如今的華服榮光,天下衆生的平靜生活,都是由那個人的生命換來的。

她不敢,亦不願恨她。

她提刀四顧,八荒六合,竟無人是仇敵。

既無敵,又如何能落刀?

如此,刀刃落下,斬得只能是刀客自己。

這凄怆刀刃,只能斬向她自己。

這一刀太過猛烈,刀鋒騰卷出雄渾風暴,肉眼看去,甚至連雲臺上方的空間都隐隐被割裂錯位。

祁念一呼吸輕落,握劍的手又往後退了一寸。

慕晚的決絕之心,她感受到了。

慕晚拿出了最強的刀,那她也只能用出最強一劍,才能匹敵。

祁念一周身靈力暴漲,向後退了半步,站定後将劍身平舉至身前。

雲臺上,塵煙悄寂,眼尖的人發現,一道裂縫從祁念一腳下裂開,而後以呼嘯之勢迅速蔓延至整個雲臺,蜘蛛網般的裂紋密布,懸于半空的雲臺,已經開始有碎裂的石屑掉落。

黑紗之下,她金色的眼睛似有光芒閃過。

整座南霄山脈,所有風聲都停了,蟲鳴鳥叫也都停下。

觀者們聽見自己心髒的跳動,不知祁念一要做什麽,全都緊張了起來,只有在無望海見過她那一劍的人,才稍有了悟。

雲上看臺,美婦人遠山眉擰起:“好可怕的劍意,我竟會因一個金丹境小丫頭的劍意而生出怖懼之心。”

祁念一霎時睜眼,長劍高舉,非白劍身驟起雷光。

白晝無月,唯有曜日灼灼。

美婦人心有怖懼,也是自然。

因她這一劍,只斬日月!

天地雷動,竟有一瞬暗無天日,山崩海嘯般的劍風厲厲,竟向太陽而去。

雲臺上霹靂聲不斷,劍風奔向曜日,同時将慕晚卷起的風暴刀芒一擊洞穿。

這一劍,竟是連灼灼曜日都要暫避鋒芒。

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裂痕遍布的雲臺再也無法支撐,轟然倒塌,磚瓦靈礦從空中落下,煙塵四下。

評判員和巡場人手忙腳亂地維持秩序。

美婦人正欲出手救人,被長須老者攔住了。

長須老者眼含笑意,伸手輕點。

“且慢,你看看。”

薄煙散盡後,日光堅強地從雲層中跻身而出,灑在南霄山脈。

透過些微的光暈,将雲臺都打碎的兩人,淩空虛踏,刀劍相抵。

世人覺得,刀烈,就烈在刀的一往無前。刀是單刃兵,刀鋒向前時,全然無需有後顧之憂。

而身為百刃之君的劍,懷有雙刃。

當一面劍鋒對敵時,另一面劍鋒指向的是劍者自己。

這就讓劍者,更多了一份謹慎和仁善之心。

手持利刃者,終有一日也可能會利刃加身。

但此刻臺上的刀客,卻用刀背抵上對手的劍鋒,讓刀鋒面向自己。

而劍者頭一次雙手持劍,她的右手有鮮血順着手腕滴落山谷,不見回聲。

祁念一感覺到對方的氣力漸漸小了,但慕晚仍在用自己最後的力氣,握住長刀,壓向她的劍鋒。

慕晚聲音低啞:“我一直、一直都很讨厭……我自己。”

祁念一說:“你要讨厭我,也沒關系。”

“我不想的,我不想讨厭你。”

慕晚最後輕輕一笑。

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臉上有着猙獰疤痕的姑娘,笑起來也是這麽美。

對面的力道驟消,慕晚雙臂垂下,意識混沌間,就要從空中墜落。

巡場人急忙要去接,卻見祁念一歸劍入鞘後,将慕晚攔腰抱起。

她心下五味雜陳,用了最強的一劍後,手臂也使不上力。

悠然香味靠近。

是一朵簪花,輕飄飄地,扔在了她的身上。

祁念一茫然回身看去,人群之中,妙音笑得眼如彎月。

遙遙向她扔來一朵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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