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反複試探
入夜後雪停了,群樓間亮起幽幽燈火。
殿內暖融融的,花礫坐在床頭,看着昏睡的景洵發怔。花礫找大夫來看過了,景洵身上沒有外傷,也沒有中毒跡象,大夫認為他是受不住北疆的風雪,身子骨太弱了才暈倒的。但花礫并不這麽認為,他懷疑景洵曾受過什麽重創,才留下了這種古怪的後遺症。
數月前花礫路過南國邊城,遇到了蜷縮在街角的景洵。景洵渾身髒兮兮的,臉上也沾着幾塊黑灰,但仍能辨出那是一張俊美的臉。花礫識出他是塊好胚子,便扔了一張馕餅給他,他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花礫問景洵叫什麽名字,他眼神警惕不安,搖頭說不知道,問他多少歲也不知道,問他家在哪裏還是不知道,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樣。花礫覺得他是餓傻了,又拿出一塊風幹牛肉,撕開來給他夾着餅吃。
“吃了我的東西,你可就是我的人了。”花礫捧住景洵的臉頰,耐心地擦去他臉上的污跡,越看他的五官越是覺得驚喜,這可不是自己一直要找的人麽?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是誰?”景洵好似突然清醒一般,丢掉吃到一半的牛肉馕餅,撒腿就跑,卻被花礫的屬下們聯手逮了回來。
花礫回想着初遇的情景,轉身從壁櫃中取出一幅畫,畫中是一個冷豔的白衣美人。他看了眼沉睡的景洵,又看了看畫中人,越看越覺得像。不過畫中是個眉目俊秀的少女,景洵的容貌要更加明俊成熟。
這幅畫是臨摹得來的,原版是政南王親手所畫,據說畫中人是政南王的心頭摯愛,但不知什麽原因去世了。因忘不了心上人,政南王多年未娶。在聽說這件事後,花礫就一直想找個與畫中人相似的替身,無奈找了大半年都沒找到一個像的,直到他發現景洵。
“除了性別和年齡,其他的簡直無可挑剔。”花礫心嘆道,忍不住伸手撫摸景洵的臉頰,這臉要是再圓潤幼态一些,那就更像了。
察覺到有人在觸碰自己,景洵迷迷糊糊地皺了皺眉。花礫看他快醒了,便将畫收到一旁,坐回床榻邊等待他醒來。
蘇醒後的景洵一臉懵懂,雖然什麽都沒記起來,好在腹部那條舊傷已經不疼了,之前的疼痛仿佛是一場幻覺。
花礫随口關心了幾句,景洵并沒有搭理。花礫狡黠一笑,冷不防操起一旁的長刀,向床上的景洵砍了過去。景洵哪料他突然來這出,急忙掀飛被子抵擋,花礫一刀就将被褥斬成兩半,反手又是一刀,景洵險些閃身避過,錯愕道:“……你做什麽?”
“你說呢?”花礫非但沒有停手,攻勢反而更加迅猛。景洵餘光瞥見床頭的匕首,忙用腳尖勾起匕首,敏捷地握在手中抵擋攻擊。兵刃砰砰交擊,幾招過後景洵才發覺花礫并沒有使力,原來是在試探自己。
随即花礫便收了刀,笑道:“在去南國前,我本想再教你幾招防身術,看來不用了,在我之前就有人教過你了。你這人渾身是迷,好像什麽都會一些,不像出自尋常的百姓家,倒像是哪個王侯家的公子,被人藥傻了扔到街上流浪,再後來不幸遇見了我。”
“想多了,你見過哪家貴公子在外流落這麽久沒人來找的?”
花礫掂量道:“你家裏有沒有姐姐或妹妹,和你長得比較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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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洵微微一愣,“沒有——你問這個做什麽?”
“那就是有咯!你那姊妹是不是過世了?”花礫得意地勾起唇角,和景洵朝夕相處這麽久,他已經能夠看穿對方的謊言了。
“胡說!沒有就是沒有。”景洵臉生薄愠,因為花礫說對了,李鶴汀确實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那位妹妹長得和李鶴汀有幾分神似。當年李氏被抄斬時,她好像被誤當做奴婢賣去青樓了,如今生死未蔔。
花礫愈發興奮了,如果景洵真是畫中人的哥哥或弟弟,那豈不是更有機會接近政南王了,自己真是撿到寶了!于是他又拿起一旁的畫作,抖開來給景洵看,“你瞧瞧這個,是不是你那過世的姊妹?”
景洵詫異地打量着那幅畫,畫中人眉目天成,描着淡淡的妝容,長發及腰衣袂飄飄。要說這畫的是長大後的李棠溪,輪廓确實有幾分像,可是為什麽,他覺得這畫上的人更像是穿女裝的李鶴汀呢?
“不知道,不認識。這幅畫哪來的?”
“別管畫是哪來的,你跟我說實話,這畫上的小美人是不是你的姊妹,她生平如何,當初是怎麽死的?只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就替你取出一枚毒針,怎麽樣,這買賣絕對不虧!”
“這是你的地盤,我不和你談交易。”
“你!我這次是誠心的,絕不跟你耍手段。”花礫假惺惺地拱手賣笑,但景洵并不買賬。他知道這小子犟得很,要想撬開他的嘴怕是比登天還難,為了表示誠意,他只好答應先給景洵取針。
花礫随即把景洵摁坐在椅子上,找來一條黑布蒙住他的眼睛,秘密地進行操作。景洵擰着眉,不知道他在整什麽幺蛾子,只感覺後頸有些刺痛,好像真有什麽利器正在從自己的血肉內分離。
“結束了,成功取出來了一根,你看。”花礫扯掉景洵眼睛上的布帶,将一根染血的軟針遞到他眼前,嘚瑟地晃來晃去。
“你……究竟怎麽取出來的?”景洵納悶地摸了摸脖頸後的血點,心想對方怎麽能這麽輕易就取出毒針呢?之前洗澡的時候他可是把自己渾身上下都摸索了一遍,愣是沒找到毒針的位置。
“這你就不用管了,告訴我你那姊妹的事,不然我今晚弄死你。”花礫說着臉色就寒了下來,抱着手臂坐到一旁洗耳恭聽。
事已至此,景洵也不好隐瞞了,只好真假摻半地說。
“我确實出身在富貴人家,家裏經商多年,我爹納了三個妾,其中一個妾室誕下一女,乳名棠溪,和我同歲。但由于我是嫡出,她是庶出,我倆接觸不多也沒什麽感情。我十三歲時家道中落,我爹為了還債,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他甚至把棠溪妹妹賣去了青樓。後來我就沒有再見過她了,不知道她的下落,也不知道她的死活。”
“哪個青樓,記得名字嗎?”花礫心想,自己追查了那麽久都沒查出畫中人的真實身份,她的身份好像被誰刻意抹去了,知道的人都死了。不過若真是青樓女子,倒有點說得通了。畢竟堂堂政南王竟獨戀青樓女子,還育有一子,這可是個天大的醜聞!
“不記得了,南國本就是煙花之地,我怎知是哪一個囹圄?”
花礫又問:“還有呢?只要與你那姊妹相關的,都說來聽聽。”
“棠溪妹妹性格陰郁,打小我爹就不喜歡她,總是給她穿下人的衣服,讓她幹下人的粗活兒。我也不喜歡她,因為她總是生剖一些小動物,濺得滿臉是血還對我冷笑。我叫她不要虐生,她卻舉起滴血的屍塊問我食否。如果此刻她還活着,一定是個殺伐決斷的狠角色。”
景洵回憶起少女時的李棠溪,還忍不住犯膈應,這也就是為什麽他覺得畫上的人不像李棠溪,因為氣質完全不一樣。李棠溪滿身都是殺氣,而畫上的人雖然清冷,卻又帶着一絲嬌羞和靈性。
“是嗎?”花礫一臉狐疑,他不覺得政南王會獨寵這樣的女人,也不認為畫中的美人是這樣的性格,難道自己弄錯了?
“我說的是實話,信不信由你。”
花礫看景洵不說話了,挑眉道:“就這些?還有呢?”
“沒有了,我不了解她,你殺了我也只能說這麽多。”
花礫只好作罷,不過他好像找到了一條新思路,既然難以查證畫中人的身份,那也許可以查查景洵,沒準可以順藤摸瓜挖出政南王的醜聞。
“你叫什麽名字?”花礫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由于景洵一問三不知,所以這些日子花礫一直喊他“狗”、“賤貨”、“犟種”之類的。
景洵沉默了會兒,才幽幽吐出兩個字:“白鶴。”
“白鶴。”花礫重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好!不管是真是假,等去了南國無論誰問你姓名,你都說你叫白鶴。”
日升月落,晝夜輪轉,很快就到了月末。
一行人馬橫跨雪原,一路向南國前行。景洵跟在隊伍間策馬,只見花礫獨自在前方飛馳,時不時還會拔弓射箭,獵殺沿途的野兔或小鹿。
“兄弟們辛苦了——今日咱得多加點葷!”花礫熟練地拉弓放箭,一射一個準,才半日的功夫,不知多少生靈葬身在他的箭下。
景洵有點看不下去,他們帶了充足的物資,花礫這麽做并不是想吃肉,完全是在享受獵殺時的快感。于是他向旁邊的兄弟借來弓箭,眯起眼睛瞄準花礫射擊的方向,漸漸拉開弓。箭矢嗖的一聲破風而去,只聽一聲脆響,那箭鋒竟将花礫射到半空中的箭矢攔腰截斷!
一時間所有人目瞪口呆,紛紛喝停駿馬看向景洵。花礫也錯愕地回頭看了過來,他還以為是哪個屬下在和自己比箭,怎麽都沒料到這令人拍案叫絕的一箭居然是景洵射出的。
“怎麽回事……巧合嗎?”連景洵自己都很吃驚,他只是少年時學過騎射,會點三腳貓的功夫,怎麽現在卻像是個高手了?
“你果然出身不凡,再射一箭給我看。”花礫拉滿弓對準不遠處的一只麋鹿,景洵看那麋鹿肚子鼓鼓的,好像懷了崽子,急忙拉弓放箭想阻止花礫。箭矢急速追去,翎羽和那殺生之箭擦邊而過,雖然沒有成功攔截,但也改變了箭矢的走向,最終射偏兩寸落在了草叢裏。
看到麋鹿受驚逃跑,景洵總算松了一口氣。為了防止花礫再試探自己,他忙把弓箭扔掉,對衆人道:“這些獵物夠吃好久,不必再獵了,去南國路途尚遠,太多了帶着也是負擔。”
花礫意味深長地笑了,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只要拿捏好這個自稱是白鶴的人,今後定能扭轉乾坤,徹底擊潰政南王乃至整個南國。
此時景洵內心也在感慨,雖然記憶出現了斷層,但是這段空白好像點滿了他所有的技能,讓他有能力去逆轉李鶴汀的悲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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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唉……本來打算開個坑,激勵自己快點更的,但是奧密克戎讓我留下了好多後遺症,天天頭暈目眩的,虛弱得像個老人一樣。只能盡力更啦,求留言,求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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