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掀開蓋頭

黃昏時分,一隊鐵騎穿過城郊暗林,來到了嚴密封鎖的邊城。

阿棠立在大道中央,肅然望着風塵中的鐵騎,她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

為首的玄衣人跳下青骥,他一襲低調的寬袖緞袍,臉上戴着镂金面具,舉手投足間暗藏氣勢。男子徑直朝阿棠走了過來,身形矯健步履沉穩,但他只是睥睨了她一眼,便跨入了一旁的客棧內。

“王爺!”阿棠喊了一聲,摘下蓑笠跟了進去,關上門就立即下跪。

“私傳本王旨意,擅自封城兩日,你好大的膽子。”男人正襟危坐,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但在場的親信都感受到了一股強烈壓迫。

“給本王一個不殺你的理由。”男人扔了一把劍在阿棠面前,鐵器撞地發出一聲顫響。幾人也跟着身軀一震,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阿棠雙手握起劍,顫顫舉過頭頂道:“回王爺,屬下見到了李鶴汀!為了找出他的下落,迫不得已才假借您意擅自封城。”

男人眼神微變,阿棠繼續解釋道:“兩日前,我等在街邊偶遇一美人,音容笑貌和李鶴汀極其相似,但行跡有些可疑。一開始屬下以為有人冒充,遂将其引至偏僻處進行試探,後确認他就是李鶴汀本人!”

“有何證據?當年本王親手将他火化下葬,你也在場。”

阿棠不敢擡頭與男人對視,全程盯着對方繡滿暗金色祥雲紋的衣擺。

“證據有三,一是他躲刀時的步法,就是王爺您當年教他的招數,這是外人模仿不來的。二是他對街邊的幼犬愛不釋手,當年李鶴汀也很喜歡這些小東西。三是我喊了他的本名,他的反應也十分真實。”

“僅憑這些,你就敢拿整個國家來下賭注?”男人拔出阿棠舉在頭頂的劍,赫然将劍刃架在了阿棠脖子上,并給出了要斬她的理由。

“首先,本王的招數并非獨創,凡我皇族皆會使之。其二,愛好幼崽乃人之常情,有心者亦可輕易模仿。其三,冒充者若做足功夫,真實地回應正主姓名并不難。你還有何說辭?”

阿棠急忙從懷中拿出一縷斷發,“王爺請看,這是我從對方頭上削下來的,我記得您曾收藏着他的一縷頭發,只要稍作對比就知道了,他很可能就是李鶴汀本人!當年他下葬的時候我雖全程看着,但這其間好像有什麽曲折,其實他并沒有死。”

男人接過斷發,細細打量着柔軟的發絲,眼底的寒霜微微化開了些。一晃五年了,如果對方真的還活着,又怎麽忍心不見自己和孩子?那年他們說好要永結同心,他羞赧地換上紅豔喜袍,卻又帶着身孕不告而別,等自己再找到他時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去……

“此事确實詭異,屬下深知王爺的顧慮,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李鶴汀,只要把他抓回來一問,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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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神良久,男人才收回劍道:“給你三日時間找出此人,若你辦不到,三日後本王就提着你的項上人頭去見南元。”

“多謝王爺開恩,屬下這就去辦!”阿棠伏地叩首,起身快步離去。她随手操起蓑笠扣在頭上,滿眼蕭瑟,是生是死就看接下來這三天了。

與此同時,花礫等人還在東躲西藏,他們發現城中突然戒嚴,四處都有官兵搜查,也不知道在找什麽。花礫覺得事出蹊跷,擔心再遭到襲擊,決定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保險起見,他想到了一個出城的高招,那就是裝作送親的隊伍,把景洵作為新娘送出城。

“南國人的婚俗很講究,除了新郎,沒人會掀新娘的紅蓋頭。”花礫信心滿滿的為景洵蓋上紅蓋頭,警告他一路上絕不要掀開蓋頭,更不要掀開轎簾往外看,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會告訴他。

等衆人喬裝好後,景洵就坐上了大紅花轎,一路颠簸搖得他頭昏腦漲,敲鑼打鼓的聲音更是吵得他耳鳴。不知過了多久,轎子停了下來,外面傳來盤問的聲音,看來到城關了。

“幾位官爺辛苦了,這些喜糖甜得很,送給官爺們嘗嘗!”花礫操着一口流利的南國口音,熟絡地應付着官兵們的盤查。幾名擡轎的手下也紛紛附和,任由官兵們搜身檢查、捏臉扯發。

“不必了,拿走拿走!”

花礫繼續賣笑,官兵們沒有察覺異樣,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因為他們沒有貼假臉皮易容,而是用特殊藥膏調白了膚色,再模仿南國人的神态和動作,一般人是看不出問題的。

“開轎看看。”官兵們例行公事地掀開轎簾,打量了轎中人片刻,沒發現疑點便擺手放行了。花礫等人立馬擡起轎子疾步離開,就在他們要穿過城門時,又被人一聲喝令喊停了。阿棠帶着幾名随從趕了過來,詢問把守的官兵道:“新娘的蓋頭掀開看過沒?”

“這娘兒們真會挑時間!”花礫警惕地盯着對方,暗暗攥緊拳頭。

只見那官兵支吾道:“這……掀人家新娘的蓋頭,不太吉利吧?”

“說了多少遍要嚴查!大限将至,今日你不掀人家的紅蓋頭,萬一錯放了一個,明日政南王就要掀我的頭蓋骨!”阿棠惱怒地掀開了轎簾,花礫和幾名手下正準備動手,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阿棠擰起眉頭,并沒有伸手去掀蓋頭,而是煩躁地放下轎簾,并擺手讓他們快走。花礫沒看清發生了什麽,但還是當機立斷地擡着人走。

須臾後,幾名玄衣人出現在了城樓下,為首的正是一身常服的政南王。阿棠見狀即刻迎了過去,恭敬地叩首拜了一拜,小聲禀報道:“王爺,屬下這兩天發現了幾個可疑的人,初步排查都是南元帝安插的眼線,目前還沒有發現疑似李鶴汀的人,還請您再稍候一天。”

男人置若罔聞,眺望着漸漸遠去的送親隊伍,若有所思道:“今日宜喪葬,忌嫁娶,那送親的隊伍有問題,你怎麽能犯這種錯誤?”

“王爺教訓得是!”阿棠醍醐灌頂,當即帶了一隊人馬去追。

彼時,花礫等人像是有預感一般,特意避開了主道,挑選了一條不顯眼的羊腸小道。他們把花轎停在一處僻靜的樹林裏,花礫迫不及待地掀開轎簾,見轎內一片狼藉,他大概猜到當時發生了什麽。

由于這一路太過颠簸,景洵被晃得犯惡心,剛巧就在阿棠掀簾的那一瞬間,他實在沒忍住嘔了出來,吐得自己身上到處都是,就連蓋頭上都沾着穢物,這讓阿棠頓時沒有了繼續搜查的欲望。

“髒死了!明明是賤人的身子,卻偏偏一身貴人病。”花礫嫌棄地将景洵拽了出來,然後便不想再碰他了。景洵有氣無力地瞥了花礫一眼,掙紮着脫下弄髒的喜袍,扔到了草叢裏。

花礫盤算着下一步的計劃,思量道:“接下來我們就去鴻城,那裏是政南王的老窩,設法先接近政南王身邊的親信和朋友。”

“咳咳……犯得着這麽急嗎?能讓人喘口氣嗎?還沒弄明白阿棠為何會對我拔刀,萬一政南王的其他親信見了我也拔刀呢?”

“你狗吠什麽?在邊城耽擱太久,當然得快馬加鞭,那個阿棠的事先放着,下次再遇到能避則避。政南王座下的人太多,總有那麽幾個不正常的,不過你放心,我讓你接近的都是我調查過的人。”

一行人繼續跋涉了幾裏路,感覺安全了,才在一處溪邊停下來修整。他們洗去臉上的增白膏粉,又吃了些幹糧補充體力。

吃飽喝足後,花礫便拿出草紙和墨筆,和景洵說起了正事。他簡單在紙上勾勒出了幾個小人,正色道:“為了方便日後行事,我先跟你捋捋人物關系,豎起你的狗耳朵聽好了。”

“首先以政南王為中心畫個圈,政南王有一個五歲的幼子,本月下旬他會在王宮設宴為幼子慶生,屆時會邀請許多達官顯貴。這其中有兩個關鍵人物,一個名叫江彥書,是南國禦史大夫之子,另外一人名叫秦赫川,是南國最有威望的武将之一。”

“先說江彥書,此人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喜歡尋花問柳,男女通吃,我會給你安排一個新身份,将你塑造成醉紅樓的頭牌,你必須吸引江彥書,讨得他歡心,設法讓他帶你去政南王宮參加生日宴。”

“但是,就算去到政南王宮,你也不一定能見到政南王本尊,因為政南王并不待見江彥書。所以你還需要接近秦赫川,這位秦将軍與政南王交情頗深,政南王必定會留他單獨喝一杯。問題就出在秦赫川身上,此人作風端正,常年往返于軍營間,很難有機會見到他。”

“不過據我調查,江彥書與秦赫川有點交情,他隔三差五就喜歡叨擾秦赫川。等到了宴會上,他一定會去找秦赫川喝酒,你只要把握機會,盡可能在秦赫川身旁多待一會兒,等待政南王過來發現你。”

景洵漠然道:“我做到哪一步你會為我取毒針?”

“只要見到政南王本尊,就替你取出一枚毒針。”

景洵搖了搖頭,“若我成功讓江彥書心悅于我,你就替我取出一枚針;若我成功讓他帶我赴宴,你再替我取出一枚針;若成功見到政南王并引起他的注意,你再替我取出一枚針,一共是三枚針。”

“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跟我讨價還價?”

“不滿意你随時都可以殺了我,換個人便是。”

花礫氣得吹眉瞪眼,指着景洵的鼻子道:“想得美!最多兩根針,成功赴宴取一枚,見到本尊再取一枚,這是最大的讓步,沒得商量!”

“成交。”景洵心想只要再讓花礫重複兩次操作,自己一定能發現他取針的原理和藏針的規律,等後面就自行取針,可以擺脫他的控制了。

“你!”花礫更氣了,他怎麽感覺自己反倒是被拿捏的那一方?

同一時刻,阿棠等人發現了遺棄在林間的花轎和衣物,她這才明白轎中人很可能就是李鶴汀假扮的,居然從自己眼皮兒底下逃走了!她不禁懊惱極了,氣得一刀斬斷了身旁碗口粗的大樹。

“我這項上人頭,還真是不保了!”

不過話說回來,阿棠又有點懷疑,如果對方真是李鶴汀,那他跑什麽?難道他不想和政南王重逢嗎,不想去王宮見見自己兒子嗎?還是說,對方只是一個和李鶴汀容貌性格極其相似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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