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膝下玩物

一陣溫暖的風拂過面頰,景洵幽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棵盛放的海棠花樹下,花瓣紛紛飄落在衣發上。他環顧四周丨庭院,這裏像是邊城的舊宅,再打量自己,仍是一身豔麗華美的嫁衣。

“我回來了,真的穿回來了!”景洵驚喜若狂,果然再撞傷一次腦袋,就能激發意識深處的記憶,讓他重新回到十六歲的時空。

眼前的場景好像和上次穿越是連着的,記得上次就是在這棵海棠樹下,雲屹抱着自己轉圈圈,說要娶自己,許諾要辦一場盛世婚禮……然後來了幾名屬下,把雲屹找了出去,說着城外鬧饑荒的事。

彼時庭外傳來交談的聲音,景洵小心地來到門口,只見雲屹正在交代秦赫川等人辦事,說要開倉濟荒。果然和上次是連着的!就在這時候,一只貓影從景洵腳邊蹿了過去,還落下兩滴血跡,那只貓好像受了傷,他下意識追了過去。雲屹餘光看到他跑開了,也沒在意。

說完赈荒的事後,雲屹便和秦赫川單獨進到書房內,關上了門,卻不知景洵就在與書房相通的另一邊房間內。他明明看到那只貓蹿到這邊,可他鑽到軟塌底下扒拉了一陣,并沒有找到半只貓影子。

聽到有人進來,景洵不禁停下手頭的動作,躲在榻下偷看對面。雲屹坐到書桌旁,翻看近期呈上來的奏事函。秦赫川從懷中掏出一封情報,遞給雲屹道:“這是李氏被抄斬後,李鶴汀的一些經歷。”

景洵心頭一驚,雲屹查這個做什麽?雲屹打開信文,面無表情地翻看起來,秦赫川遲疑道:“主上……不會真的打算娶李鶴汀吧?有些話我在心底憋了很久,不知該不該說,怕惹你生氣。”

“你想說什麽就直說罷,私底下不必跟我太見外。”

“我去黑市找俏奴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他是李鶴汀,早知那時我就該一刀殺了他,絕不會帶他來你面前。當初你一眼認出了他,還偏偏選中他來侍寝,對他愛不釋手,我以為你只是想玩玩,玩膩了就會丢棄,可如今你卻說要娶他為妻,這是在……開玩笑嗎?”

雲屹沉默不語,秦赫川又道:“你明明知道,你和他是絕對沒可能的,他再也不是高貴的丞相之子,而是卑賤到塵埃裏的奴仆。你未來要登基稱帝,你的王妃必定是某位貴族公主,他就連做妾都不配,頂多是暖床的奴!這些你心裏都是清楚的,又何苦騙他?”

“一開始我确實只想玩玩,但不小心玩過了火,如今他懷了我的種,我總不能一腳把他踹掉。雖說不會真的娶他,也不會給他任何名分,但偶爾陪他玩些新花樣,哄哄他開心,又有何妨?至少,我能保他一生平安、錦衣玉食,相信他會樂意留在我身邊的。”

“他不會願意的!”秦赫川拍了拍桌上的信文,“你看看他這三年來的經歷,看看他的人生有多凄慘!這都是誰造成的?萬一知道真相他會發瘋的,你留他在身邊就是養虎為患,會被反噬的!”

雲屹不以為然,“從雲邈竊取皇位的那一刻起,真相就被徹底掩藏了,他不會知道的。再說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到時他已經生下了我的孩子,他又能怎麽辦,親手殺掉孩子的父親?他早就被我牢牢套死了!沒了我他就活不下去,他只能在我膝下承歡,任我淫.樂。”

景洵趴在角落裏,秉着呼吸一動不敢動,雲屹的話就像一只只鋒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在了他心窩上,紮得鮮血橫流。

“紙是包不住火的,李鶴汀遲早會知道真相,他畢竟是李丞相的兒子,絕不會是什麽孬種,萬一日後他發起狠來報複,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麽事來?依我看,長痛不如短痛,現在該就殺了他永絕後患,等他生下孩子就更加無法割舍了,那孩子也會成為你的把柄。”

“不行!他已經懷了我的孩子,所有人都不能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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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別的女人一樣可以生孩子,又何苦執着于他?以你的身份地位,美人要多少就有多少,那些女人會争着搶着為你生孩子,你不差他李鶴汀一個。你究竟在執着什麽?是玩出真感情了嗎?”

“當然不是,成大事者,何來的真感情?我對他只是一種占有欲罷了,我就要把他捆綁在身邊,直到我玩膩為止。如果哪天他真的礙着我的道了,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絕不玩物喪志。”

正說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有人禀報道:“大事不好!城郊出現了大規模暴.亂,災民們都在燒殺打砸!”

聞訊,雲屹立即趕出了門。秦赫川也跟了過去,但他想着桌上那堆函文還敞着,又想回頭簡單收拾下。可他再推門進來的時候,卻撞見景洵正從軟塌下爬出來,兩人四目相對,都愣住了。

“你——是從什麽時候起躲在這裏的?”秦赫川看景洵眼眶泛紅,心猜他什麽都聽見了,于是将手扣在腰側刀柄上,準備殺人滅口。

“在你動手前,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當年帶兵抄了李氏滿門的,到底是南元帝還是政南王?我一直以為是南元……是我弄錯了嗎?”

“沒錯,抄你滿門的确實是南元帝,也就是當時的四皇子雲邈,但坐實李丞相有叛國罪的人,是六皇子雲屹,本來他是要去抄丞相府,不料這個功勞被雲邈搶了,于是前者得到皇位,後者只是被封王。”

聽秦赫川這麽說,景洵總算是記起來了,他在十三歲時确實見過雲屹。那時兩位皇子一起拜訪丞相府,李丞相叫他出來見客,他膽怯地躲在門框後偷看,覺得雲邈和雲屹又俊又飒。也就是那時候,雲屹回頭瞥見了自己,還沖自己笑了笑,但自己害羞地跑掉了。

“我爹根本就沒有叛國,那些罪證都是雲屹精心設計的,對不對?!當年先帝昏庸無能,皇子們要想奪位,就必須做掉我爹這個大權臣!”

那時景洵剛穿越過來,和李丞相才相處了一年,還沒有産生太多感情,但對方每天在忙什麽事,他作為兒子可是一清二楚。

“沒錯,證據确實是僞造的,你李氏一族含冤枉死,可你又能怎麽辦?”秦赫川說着抽出了腰刀,“今日我殺你,是為了政南将來順利稱帝,他最多生我的氣,打我一頓,但能除掉你這個隐患,也值了。”

景洵害怕地後退,“我知道你非常有抱負,你想跟着雲政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我懷孕了,你殺了我就是一屍兩命,你也不想作孽吧?求你高擡貴手,放了我,我保證就此消失,再也不會出現了。”

秦赫川揮刀架在景洵脖子上,“以後的事誰說得準?萬一你生下這個孩子,日後再抱着孩子過來威脅我們,我今日就是放虎歸山!”

“如果我今日死在這裏,以雲政南的脾氣,就算不殺你,也會把你打得半死不活。不如你先放我走,過兩天再來追殺我,這樣萬一我死了,你就可以撇開責任,說是我自己跑的,被外面的人殺害了。”

秦赫川覺得有些道理,于是收刀道:“那好,我給你兩個時辰逃跑,時間一到我親自帶人搜捕你,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還懷着身孕,你才給我兩個時辰?”

“你跑還是不跑?不跑我這就動手了!”

景洵不再廢話,撒腿就往門外跑,一身曳地嫁衣太礙事,他索性扯下來甩在地上,只穿着一層白色輕袍,奪路狂奔。

天色漸漸晦暗下來,風悶悶的,讓人心慌。

景洵飛奔到大街上,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奔逃,淚光随風飄散。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悲憤和絕望湧上心頭,他就好像一片無根的浮萍,不知要飄向哪裏。恍惚記起過去這三年,自己過得是何其艱辛!

十三歲被流放邊疆,被迫在荒地裏開墾,在惡山裏鑿石。他這副身子從小養尊處優,扛不起鋤頭,搬不動頑石……看守厲聲罵他,對着他拳打腳踢,他常常被踢得吐血。後來被趕去廚房燒火,又因做不好飯被毆打辱罵。他穿不暖衣,吃不飽飯,總是鼻青臉腫,渾身髒兮兮的。他從來不敢洗澡,害怕有人窺見自己的身體,會欺辱自己。

他一次次地逃,又一次次地被抓,煎熬了一兩年,總算是逃脫了苦役。他想去投靠宋知微,卻得知對方已經退隐,下落不明,他無助地四處流浪,又被歹人抓去了黑市,這裏是他另一個噩夢的開端。

黑市上那些人會粗暴地把他扒光,看他身體的品相來給他定價。他就像是砧板上的肉,被一個個客人翻來覆去的看,沒有一絲自尊可言,有好幾次,他都險些被人強要……他被人不停地轉手倒賣,一個買主比一個有錢,直到最後他被雲屹買走,這是他最大的夢魇。

雲屹一次次地強占自己,還編織了一張甜蜜巨網。他毫無防備的墜了進去,懷上了對方的孩子,卻不知一切苦難皆因那人而起!

“玩物、玩玩而已、玩膩了就會丢棄……頂多是個暖床的奴……成大事者何來的真感情……牢牢套死、膝下承歡,又能怎麽辦……占有欲罷了、捆綁在身邊,玩膩為止、毫不猶豫地殺了……”

殘忍的話,如魔咒般在景洵耳邊反複回響,他嚎啕大哭,幾乎要崩潰。

他發誓要狠狠報複雲屹,要雲屹和自己一樣痛苦!他無數次想要打掉腹中的孩兒,但想着那麽甜美可愛的小王爺,終究是下不去手……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回到這十六歲的時空,只能真實地體驗過去發生的一切,并不能改變什麽,因為六年後的結果早就擺在那裏了。

“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重演,什麽都無法改變……”

景洵一路東躲西藏,秦赫川正帶着人四處追殺他,也不知是不是雲屹指使的。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只能風餐露宿,活得如行屍走肉一般。直到某天,他聽到了宋知微的消息,于是輾轉尋到了鹿隐山。

陽光耀眼,蟬聲似海。他扶在樹旁喘息,撫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他已經有四五個月身孕了,突然感覺到肚子裏的孩子在踢自己,又驚又喜,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在這一瞬間,死去的心複活了。

“那邊的路人——你還好嗎?”

景洵循聲望去,不遠處的山道上,有個青衫少年正在沖自己揮手,問自己需不需要幫助?他喉嚨幹啞,勉強回了兩聲,對方似乎都沒聽見,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靠着樹身坐下來歇息。

少年不放心,背着藥簍尋了過來。當對方漸漸靠近時,景洵只感覺一道光也跟着照了過來。少年眼神純澈,模樣俊俏,竟和自己長得有七八分相似!少年也震驚于景洵的容貌,愣愣站定在他跟前。

“你……是叫李暮舟吧?”

“你怎麽知道?你是誰?”

“我啊,是你鶴汀哥哥。”

景洵笑着自報家門,李暮舟頓時喜出望外,激動地握着他的雙手,說要帶他去山上見見阿爹,這個阿爹自然就是養父宋知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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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叮叮,小天使李暮舟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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