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今(六)

庫洛洛躺在潔白的床單上,書從手中滑落,啪地砸在臉上。他驀地睜開眼,拿開書丢到一邊,起身坐起。淡淡的月光凝結在地板上。居然睡着了……是攝入的信息量過大,大腦不堪重負了嗎?

在床邊一動不動地坐了片刻,他又翻開睡前閱讀的那本書——

“追求得到之日即其終止之時,尋覓的過程亦即失去的過程。”

夢醒前,為什麽突然想起這句話?

來到窗邊,提起座椅上的尼龍口袋,頭朝下抖了兩抖。鯨魚的頭蓋骨碎片噼裏啪啦散落一地,尖銳的邊緣泛着瑩白的光。他蹲下來數了數,不多不少,整整三十片。

這群龐然大物的記憶,派克足足花費了一周的時間才讀取完畢。

“別抱太大希望了,團長。”

當她面帶倦容地将信息射入他的額頭時,他已經有所察覺。雖然是珍稀到僅存百餘條其中的三十條,從這三分之一的記憶中,依然找不到雪夜的蹤跡。

推開房門,身材高挑的鷹鈎鼻女子迎面走來。

“這麽晚還沒睡嗎,團長?”

雖然是疑問句,名叫派克的女子眼中卻沒有疑問,只有早已熟悉的淡然和自然流露的關心。

“你也一樣啊,派克。”庫洛洛微微一笑,“這一陣辛苦你了,早點去睡吧。”

“我倒沒什麽,”派克連忙搖頭,随即話鋒一轉,“有線索嗎?”

黑發少年沒有直接回答,手提尼龍袋,朝臨時基地地下一層的儲藏室走去。派克諾妲默契地跟在他身後約三米的地方。

“派克,你認為凍島沉沒的原因是什麽?”

“你是指……鯨魚所掀起的海嘯和地盤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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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确實是事實不假,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而是真正的原因所引發的後果。”

“哎?”

廢棄大樓的樓梯陰暗而傾斜,高跟鞋在樓道裏咔咔地回響。來到一樓,經過一扇透出紅光的房門口,裏面已經不再傳出女人的哀鳴。

終于結束了嗎……那個和團長一起在海上漂流了七天七夜的女子。

當初,艾米的記憶讀取完畢,準備結果她的瞬間,派克忽然心軟了。她為這個平凡女子的經歷發自內心地生出憐憫,作為後果,艾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被剛好趕來的飛坦和芬克斯撞個正着。自己的同情,反而加重了她的不幸。

然而,團長對跟自己同舟共濟過的難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即使是飛坦為了取樂把她要去練習新的刑訊方法,他也只說了句“随便你”。

只要所需的信息到手,對方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價值。對這麽一個人,團長竟然制造了一系列“意外”,只為消除她的敵意,順利抽取出記憶。但,團長他究竟在找什麽,是什麽讓他費盡周折、不惜代價?

地下儲藏室散發着一股濕冷的黴味。庫洛洛将裝滿骨片的袋子丢在牆角。各色珍寶堆滿了房間,死氣沉沉,似乎再也不會回到地上。團長一直熱衷于搜尋新東西。記憶取得之後,這些骨頭也沒用了吧。即使它們出自多少人夢寐以求、瀕臨滅絕的珍稀物種,也免不了被丢在這裏,無人問津,慢慢積上灰塵,最終随大樓一起腐朽的命運。但願它們比建築物持久。

“派克,你覺得人什麽時候會發怒?”

團長的提問總讓她猝不及防。派克睜大眼,認真想了會,答道:“是重要的東西被踐踏的時候吧?”

黑發少年轉身。

“動物也一樣。”

他繞過派克,走上樓梯。

“有人告訴我,凍島沉沒是因為熔岩鯨魚的憤怒。看到它們的記憶後,我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聞言,派克在腦中将三十條鯨魚的記憶提取出來,順序檢查一遍。冰凍大陸,極晝與永夜,南遷與回歸,隐藏于海下、充作入口的巨石,火山口中滾燙冒泡的沸水,還有如同底下有巨型馬達驅動、仿佛直達地心的——

“漩渦?”

庫洛洛點頭。

“如果我沒猜錯,包裹在漩渦中心的白色小魚,就是七大美色之一的‘白火’。”

最近,瑪琪覺得派克有點不對勁。

“發生什麽事了,派克,你這陣子老走神。”

鷹鈎鼻女子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什麽,只是有點……”她挑選着合适的詞,“在意。”

紫發少女眨了下金瞳,同為旅團中少數派的女性,她立刻明白派克在擔心什麽。

“團長嗎?”

“嗯,最近團長總是一個人關在房裏發呆,飯也不怎麽吃。”

“确實有點。聽俠客說,團長讓他在網上發布告示,在世界範圍內收集什麽鯨魚的頭骨。”瑪琪疑惑地蹙眉,“團長什麽時候對動物遺骸感興趣了?”

派克搖了搖頭。

“從沒見團長對一件東西這麽着迷過。不,可以稱之為‘着魔’了。簡直……”她躊躇道,“像換了一個人。”

“不過是普通的骨頭,又不是古書……”直覺如閃電劃過夜空,“難道團長他……被.操縱了?”

忽然,兩人背後傳來熟悉的嗓音:“我沒有被.操縱。”

派克和瑪琪同時轉身。

“團長……”

“派克,新到了一批頭骨,又要麻煩你。”

“……明白了,我這就去。”

目送派克随團長離去的背影,瑪琪決定去找俠客。

“操縱?哈哈哈哈哈……”

把直覺所感告訴和自己同齡的褐發少年時,對方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瑪琪花了很大力氣,才克制住用念線把他的嘴縫上的沖動。

“我想應該不是。雖然有那種可能,但團長他的樣子,明顯不是受操縱的狀态。”

“……怎麽說?”

“我是操作系,被.操縱的人的精神狀态,一眼就能看出來。”俠客豎起食指,如玉般碧綠的雙瞳閃爍着明朗的光,“對命令的絕對服從,是被.操縱的第一大特征。”

“所以?”

“假設團長收到了‘收集鯨魚頭骨’的命令,試問施加命令的人有何企圖?想要的話,自己去往上懸賞,獵殺者會趨之若鹜。擁有那種力量的人,錢應該不是問題。”

少女瞟向地下室的方向:“倒也是。不過,我總覺得不對勁。”

“你的直覺沒錯。”少年笑眯眯地彎起食指刮了下鼻尖,“依我看,團長他是戀愛了。”

“哎哎?”

瑪琪無語地扭頭,視線掃過背後一對代替她發出語氣詞的好事者。

“芬克斯,飛坦……你們偷聽多久了?”

“沒多久。”蒙面的小個子眯起眼。

“喂,俠客,你說團長在戀愛,到底是怎麽回事?”眉骨凸出的高個子男子一本正經地問。

“你們……”瑪琪忍無可忍道,“太八卦了。”

“說什麽呢,團長的幸福關系到旅團的每個成員。”芬克斯振振有詞。

“沒錯。”飛坦點頭同意。

“咳咳……”一直看好戲的俠客插嘴道,“遺憾得很,團長命令我不準把這件事說出去。派克大概也收到了同樣的命令。”

“什麽,真無趣。”芬克斯很是失望。

“啧。”飛坦啐了一口。

“不過,他沒說不能用寫的。”少年笑嘻嘻地遞過一分資料,“這些是團長讓我調查的東西。材料費一人五百萬戒尼,謝謝惠顧。”

三人自動無視了最後一句,注意力全集中在數十頁的打印紙上。

“大八木公館?”

俠客點頭。

“去年夏天,團長去過這個地方,恐怕也是出于同樣的目的。”

“你怎麽知道團長的行蹤的?難道在他身上裝了追蹤器?”

芬克斯說完,大家都沉默了。

“好冷的笑話。”瑪琪冷冷地道。

“芬克斯,你也未免太瞧不起團長了。”飛坦有些愠怒。

“開個玩笑而已,幹嘛這麽認真。”芬克斯聳聳肩。

“好啦好啦,沒有什麽追蹤器。其實……”俠客打起了圓場,“在網上搜索的時候,碰巧找到了目擊者。”

同一時間,世界的另一面的偏僻村莊,發生了一件大事。正要出海的村民,在岸邊發現了一頭擱淺的鯨魚,已經死去多時。他高興地呼喚同伴,聯手将鯨魚宰殺。清理胃袋時,他們有了驚人的發現——

一具白森森的骷髅。

從尺寸判斷,應該是女人或者小孩。不可思議的是,死者手中還緊緊攥着一枚耳墜。在鯨魚體內待了那麽久,連主人的身體都已化為泥灰,唯獨這枚耳墜在發現之初便熠熠生輝,散發出通體透亮的純粹的紫色。

将耳墜留給第一個發現鯨魚的人,村民們将刮幹淨的骨架連同骷髅一塊抛進了海裏。為防再次沖上岸吓到別人,還在骨頭上綁了沉重的石塊。

“爸爸,你回來了!”

清脆的童音随朝氣蓬勃的小小身影撲上來,做父親的慈愛地拍了拍兒子的頭,一只手插在兜裏。

“去哪裏了,這麽晚才回來?”兒子好奇地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嘟着嘴問。那樣子任誰見了都會心生愛憐,更不用說做父親的了。

“爸爸今天抓到一只山一樣大的魚,和叔叔他們花了一整天才把魚肉割下來。”

“山一樣大的魚?”兒子偏過頭思考了一會,“爸爸,你不會在說鯨魚吧?”

“對對,就是鯨魚。”

“爸爸,鯨魚不是魚,是哺乳動物。”兒子認真地糾正道。

“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兒子,懂得真多……”父親有些難為情地摸摸後腦勺,趕緊轉移話題,“對了,酷拉皮卡,你媽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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