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怎麽會有人順路順到醫院裏”
方越瀾和趙枝玉很仗義地在醫院裏守着薛恨輸完了最後一瓶藥水。
彼時牆上的挂鐘顯示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過一刻了。他們叫來了護士為薛恨拔針,在薛恨手背上留下了一個針眼。
拔針之後薛恨就想下床回家,方越瀾卻攔住了他:“你現在這個狀态,回了家去萬一又發燒了怎麽辦?”
“哪有那麽誇張?”薛恨不以為然,卻被方越瀾按住了肩膀:“不行。”
方少爺難得态度有些強硬:“你老老實實呆在醫院裏休息,我給你找個護工守着,明天我跟枝枝再來守你。”
“我真沒事......”薛恨有些無奈地說,可方越瀾依然不打算讓薛恨離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今天我要是讓你出了這個醫院的門,你明天肯定不會再回來輸液!”
“......”薛恨心虛地別過了臉。
“真是的,這麽大個人了,還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方越瀾恨鐵不成鋼地說,說到這裏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要不我讓枝枝把她的朋友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別別別——”薛恨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呆在醫院裏還不行嗎?”
方越瀾哼了一聲:“條件這麽好不談戀愛,可惜了。”
“......”薛恨和方越瀾又周旋了兩句,才終于把這對夫妻送走。臨走時方越瀾還叮囑:“好好休息!”
薛恨點頭,打算等他們走遠了再偷偷回家——他不喜歡呆在醫院裏,哪怕方越瀾專門給他搞了個單人病房。
結果還沒等薛恨算出方越瀾他們的電梯到了哪一層,病房的門就被人敲響了。
薛恨說了聲“請進”,一個穿着樸實的中年女人就推開了門:“請問是薛先生嗎?我是您請的護工,今晚由我在這裏照顧您。”
“......”得,薛恨徹底打消了溜之大吉的念頭。
他百無聊賴地睡在床上玩起了手機游戲,而另一邊和方越瀾和趙枝玉手牽着手去了醫院的停車場,途中趙枝玉疑惑地“咦”了一聲:“那車不是賀欽的嗎?”說着她還拿手指了指左前方的方向。
“嗯?”方越瀾語氣驚訝地順着趙枝玉手指着的方向,果然在那裏看見了熟悉的車型和牌照——是賀欽的。
車裏的主人大概是察覺到了他們兩個人的目光,對着他們的方向按了按喇叭,緊接着車燈閃了閃——賀欽從車裏開門走了下來。
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方越瀾和趙枝玉的視線裏,十分冷淡也十分惹眼。
“賀欽?”方越瀾兩個人迎着賀欽走去,賀欽也來到了他們身前:“嗯。”
“你怎麽在這裏,你這——”
“路過,就順便過來看看。”賀欽說了一個模棱兩可的解釋,配上他那張英俊但是沒什麽表情的臉,居然還有點可信度。方越瀾眨了眨眼:“順便?”
賀欽再度張口主導了話題導向:“你們準備回去了?”
大概是賀三少這個人平時太過靠譜了,以至于方越瀾輕而易舉地就被自己的發小牽着鼻子走了:“啊對,小恨燒退了,今天的藥水也已經輸完了,我跟枝枝一直呆在這裏也不方便,打算明天白天再來。”
賀欽輕輕颔首:“他沒跟你們一起來?”
方越瀾搖頭:“外面風太大了,他回家去又沒有人照顧他,我就給他找了個護工,讓他在醫院裏呆着了。”
賀欽抿了抿唇,知道小王八蛋這輩子最聽方越瀾的話,他壓下心裏升騰起的古怪失落感,用鼻音“嗯”了一聲:“你們先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
“行,那你呢?”
賀欽舉起手有模有樣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回見。”說完後就轉身大步流星走了,方向是朝着醫院住院部大樓去的。
方越瀾看着他的背影摳了摳腦袋:“親愛的,我總覺得賀欽今天怪怪的。”
趙枝玉嘆口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傻乎乎的未婚夫的腦袋:“你幻覺了。”
“真的嗎?”
“真的,你今天太累了,我們回家好好休息。”趙枝玉說完就主動攬下了開車回家的工作,方越瀾迷迷糊糊地坐去了副駕駛,等到車子駛離醫院很遠一段路後,方少爺發出了一聲真摯的疑問——
“怎麽會有人順路順到醫院裏來!”
趙枝玉笑眯了眼。
引起方越瀾疑惑的賀欽并不在乎自己的發小究竟有沒有發覺自己的古怪,他進了住院大樓後問了問護士薛恨所在的病房房號,得到答案後就徑直去了電梯樓裏,走路沉穩,但是腳步邁得很大。
來到病房門口後,賀欽又停住了腳步,後知後覺地開始思考:他現在出現在薛恨的面前,會不會直接把小流氓的病又氣回來?又或者小流氓會不會直接從病床上跳下來跟自己打一架?
這些問題其實已經在賀欽的腦袋裏盤旋了一晚上,從他接到方越瀾的電話,到他不顧賀母的阻礙拿着車鑰匙出了門,再到他将車開到了三院的停車場,最後又發展到了他站在薛恨的病房前這一刻,賀欽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但這些肯定的答案沒能束縛住他內心的渴望,于是他安靜地站在病房門口,透過門口的小窗看向睡在病床上的人,他舉着手機玩得入迷,還貼着醫用膠帶的手正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勾唇,特別生動。
賀欽的思緒飄回了大學。
他第一次聽到薛恨的名字,是在燕大管理學院院長的話裏。老院長家裏有從商的,曾經和賀家在生意上有來往,賀欽入校之前還在賀父的帶領下和他一起吃過飯。
賀欽開學的前一天,老院長給賀欽打了個電話,讓他明天進校報到之後去他的辦公室一趟,還叮囑叫上方越瀾一起。
賀欽疑惑老院長的用意,但還是答應了,第二天就叫上方越瀾一起去了他的辦公室。彼時院長正在喝茶,看見他們來後對着他們招了招手:“來了?”
兩人走進去,說了聲“院長好”。老院長應了一聲,先是關心賀欽在學校裏習不習慣之類的話,賀欽淡淡地回答“都挺好的”。
老院長大概也了解賀欽的性格,不再和他周旋,而是毫不避諱地地對着方越瀾說:“其實今天我主要是想找小方的。”
“找我?”方越瀾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老院長搓了搓手:“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我記得你是數理學院三班的吧?”
方越瀾扭頭和賀欽對視一眼,應:“啊...是的。”
老院長沒說話,只是從他的辦公桌上拿起了一張印着文字和照片的紙張遞給方越瀾:“這孩子叫薛恨,跟你一個班的。”
“薛恨?”方越瀾重複了一遍,心想怎麽會有人叫這個名字,然後他就聽見老院長說:“嗯,他是從雲城考過來的,家境貧寒,但是個好孩子。”
方越瀾點頭,卻是指着薛恨的證件照扭頭對賀欽說:“長得挺帥的,雖然照片拍得有點傻。”
賀欽看了眼,不太同意方越瀾的話——豈止是有點傻,就這鳥窩頭型,簡直把原本好看的五官都毀了。
老院長清了清嗓子:“是這樣的,我希望小方能幫我多關照關照這個孩子。”
“啊?”方越瀾有些發懵。
“他家裏情況特殊,性格也有些怪,我有點擔心他沒法兒融入到集體裏去。”
方越瀾聽着老院長有些局促的話,哪裏還不知道他話裏的意思,這對方越瀾來說不是什麽大事,他也願意接了老院長的面子:“您放心,我懂你的意思了,等我見到他了,我會照顧他的。”
老院長連着說了好幾個謝謝,還說抽空一定親自去方家拜訪。
方越瀾對這些人脈往來不怎麽來興趣,相比之下,他更好奇院長為什麽這麽看重這個薛恨,又這麽擔心他:“他是您的親戚?”
院長搖了搖頭:“非親非故,素不相識。”
“那您為什麽......”
老院長嘆息了一聲:“他的家境很糟糕,人卻是個好孩子,數學十分優秀,很有天賦,我不想讓這麽個好苗子在大學裏受委屈。”
方越瀾了然點頭,也不再自讨沒趣地問老院長到底糟糕到了哪種程度:“您放心,我一定不負您的期許。”
開學之後,賀欽就總是能從方越瀾嘴裏提到薛恨這個名字,他對賀欽說薛恨很可愛,說薛恨很用功,說薛恨每天上完課之後要出去打兩份工,周末還要給學生上課補習。
這是賀欽從方越瀾口中了解到的薛恨,也是方越瀾眼裏的薛恨。
讓賀欽改變對薛恨印象的導火線,發生在一個小巷子裏。
而半個小時前,方越瀾還在對着賀欽抱怨:“小恨就是太善良了,被那個人這麽誣陷也不知道給他點教訓,我都替他覺得不值!”
彼時賀欽低頭看着自己的書,一邊分心聽着發小分享關于薛恨的事。
“說起來,這次還多虧了你,賀欽。”方越瀾伸手拍了拍賀欽的肩膀:“要不是你意識到不對,提醒我去注意獎學金這事,還幫我修複監控,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到這一點的。”
“這沒什麽。”賀欽合上了手裏的書:“我父親讓我今晚回家,你呢?”
方越瀾搖了搖頭:“那你去吧,正好我去和小恨一起吃晚飯。”
賀欽點頭,拿着書離開了學校,然後就在巷口目睹了一場好戲——
方越瀾口中可愛又善良的小恨對着那個才受了處分的男生一頓拳打腳踢,嘴裏說出的髒話通順又流利,不帶重複的。
那是賀欽第一次見到了薛恨的真面目,他直覺的有些厭惡:這樣一個素質低下,打架沒有分寸的小流氓,哪裏有資格配得上院長的擔憂,又哪裏值得方越瀾這麽想法設法地照顧他,和他交朋友?
後來,賀欽又親眼見證了薛恨在方越瀾面前近乎于谄媚的表現。小流氓這三個字徹底被賀欽冠在了薛恨的頭上,五六年沒有再變化過。
......
站在病房門口出神猶豫了很久,直到他身邊有個女聲叫他:“先生,您......”
賀欽扭頭看見她,猜到她就是方越瀾嘴裏說到的那個護工後微微颔首:“你好,我是他的...朋友。”
“這樣啊,那您怎麽......”護工的話說到一半後就沒了聲音——病房裏的燈熄滅了,意味着裏面的人已經或者即将進入夢鄉。
護工張了張嘴,還沒說話,賀欽就看見了她手裏拿着的食物,賀欽想了想,伸手指了指走廊不遠處空着的桌椅:“我守着他,你先去吃飯吧。”
護工笑着道了聲謝後就過去了。
又在原地站了很久,賀欽最終沒按捺住內心的沖動,輕輕推開了病房的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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