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紅是紅白是白

喬巧兒這一夜被安置在墨江的屋子裏。

她進了內室,她才知道這王府裏大丫鬟的房間,比她想象的大戶人家小姐的閨閣還氣派。光墨江睡的床帳,就有她家裏的屋子那麽大。

墨江給她準備的被褥是織錦的,又軟和又香,躺進去如雲裏霧裏。

巧兒忙活半宿,也是困倦了。沾了枕頭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日頭射進床帳的縫隙裏,巧兒隐隐聽到窗外的低語聲。

“王爺晌午的飯菜備好了嗎?”

看來已經日上三竿了,巧兒暗嘆自己錯過了王府的第一頓早飯。不知道還有沒有馍了。

另一個小丫鬟說道:“備好了,就是幾樣小菜。我一會去端。”

“那咱們飯菜呢?今日可有紅燒肉。我早上看見新送進來的五花肉。紅是紅,白是白,那肥肉邊子可齊整了。廚房說是要做紅燒肉的。”

巧兒聽了嘴角慢慢有了濕潤。但是腦子裏卻反複閃着“紅是紅,白是白”幾個字。她想到的不是醬香濃郁的紅燒肉,而是昨晚柳城腕子上的切口。

巧兒記性極好,那傷口深淺程度都刻在腦海裏一般。她反複琢磨了好久,突然一躍而起。

“王爺……王爺!”巧兒顧不得梳頭洗臉就沖出屋子,直奔楚浔的卧房而去。

她一邊跑一邊喊:“王爺我搞錯了!”

此刻楚浔剛吃了上午的湯藥。含着蜜餞合眼靠在榻上休息。

一旁的墨江無聲的收拾被褥。手下利索,可是全然沒有一點聲音。

此時巧兒在門外大喊,楚浔無奈睜開眼睛。墨江趕過去先要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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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 讓她進來吧。”楚浔坐直了身子慵懶的說。

“這會兒好點嗎?”墨江還是不放心。

楚浔點點頭說:“順下去了。不至于再吐了。”

墨江這才走到門口開門。門闩一開,蓬頭垢面的巧兒幾乎跌進墨江懷裏。

“墨江姐姐……”巧兒先擡頭打招呼。

墨江嫌棄的捂捂鼻子,這小姑娘長得這麽水靈,卻是一股沖鼻子的蔥姜味。

巧兒沒顧得上墨江的反應,徑直朝着楚浔喊:“王爺,我昨天晚上說那柳城是自殺,我說錯了。那腕子上的傷,是別人劃的。”

“哦?”楚浔微微一笑問:“你怎麽改主意了?”

巧兒趕到他近前解釋:“昨天我就覺得那傷口整齊。可是現在想想也太整齊了。一般人自己割腕,又是用那麽鈍的瓷碗割,傷口一定不平整,而且越到右面應該越淺……”

楚浔頻頻點頭。

巧兒比劃着說:“那柳城的傷口。紅是紅白是白,跟買的五花肉似的,肥油都是整齊的……”

“五花肉?”楚浔重複了一遍。臉色突然變了。

一旁的墨江暗道不好。連忙舉起楚浔腳邊的盆。

那楚浔臉色頓時煞白,撐着墨江的手開始幹嘔。沒幾下就把剛吃進去的湯藥吐了個精光。

“你!”墨江氣的要跺腳。這好不容易順下去的藥又百搭了。

巧兒愣在一邊不敢再繼續說。

墨江服侍着楚浔漱了口,給他揉着心口順氣。

“沒事了……你接着說。”楚浔擋住墨江的手,朝向巧兒問:“可是那柳城身上沒其他傷口,別人是怎麽按住他用瓷碗割開他的手腕呢?”

巧兒一聽這個問題來了精神。她嘣豆似的說:“昨天我去那屋子,屋裏四門大敞。這就有問題。一般人自盡都會關好門窗。而且那屋子裏有一種隐隐的臭腳丫子味。你剛吐了的藥裏有山萸肉,也是這種臭腳味。我爹爹說過,有一種迷藥就是這個味。所以……”

此時楚浔已經按住胃,難受得直不起腰來,俯身又要吐。

好脾氣的墨江終于發作:“姑奶奶,你能別再說這些個東西了嗎?王爺他……”

“墨江……”楚浔忍痛打斷她。按着胃吃力的問:“你能聞出來……我吃了……什麽藥?”

“嗯!”巧兒睜着大眼睛點點頭說:“能呀!黨參、川芷、當歸、茯苓……還有何首烏,還有那個最臭的山萸肉。”

“好了好了!”楚浔央告她不要再提那味道。

一旁的墨江驚得張大了嘴:“你這丫頭,莫不是屬狗的?”

巧兒笑着搖頭說:“姐姐說錯了,我是屬豬的。我這是和爹爹練出來的。我爹爹說了,仵作必須能用鼻子聞出來這些藥。”

“怪不得。人都說喬七是漢西第一仵作。果然名不虛傳。”楚浔忍過一陣疼,總算緩過來些。他擦擦汗說道。

巧兒一聽提到爹爹,立刻來了精神:“那是當然,我的手藝不及爹爹的一半呢。”

“巧兒……”楚浔難得好聲好氣的叫她說:“你爹雖然厲害,可是往後出了這個院子,再不能提你爹爹的事了。”

“為什麽?”

“你若想在這院子裏待下去,就得隐瞞身份。往後你明面上跟着墨江作我的随身內侍,只有我需要的時候暗裏作仵作的本份。明白嗎?”

“哦,明白了……”巧兒明顯有些失望。她撅着嘴又想起柳城的事。

“王爺,那柳城怎麽辦?不能讓他冤死呀,加上柳青這可是兩條人命了。”巧兒問。

此時楚浔撐着床欄慢慢起身說:“你随我來,咱們一起去審審同犯。”

“同犯?王爺已經抓着他了?王爺你昨晚就知道我驗錯了?”

楚浔站直了,由着墨江給他穿戴好。他沒說話,但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得意來。

收拾停當,楚浔坐着滑杆,帶着陳峰和巧兒,閑閑的繞過後花園,又繞過廚房、柴房、馬房……最後來到一處偏僻的院落。

走到門邊。兩個侍衛正把守着。陳峰一努嘴。侍衛立刻開門。

破舊的木門打開,昏暗的房間裏地上有一團人影。巧兒定睛一看,不正是被五花大綁捆好的祝媽媽?

陳峰走過去把她嘴上堵着的破抹布拽開,老婆子立刻狼哭鬼嚎起來。

“王爺饒命,看在老奴伺候了王爺一輩子的份上,王爺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楚浔背着手站住門邊的逆光裏,陰影中的五官如刀切斧砍。

“媽媽,您這一晚上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祝媽媽從昨天晚上被捆住扔進這屋子就想明白了。她自己喂養過的孩子她最知道。這楚浔不是一般的腦力,要不也活不到現在。

陳峰為楚浔搬來一條木凳。楚浔坐定了說:“那您……就先交代三日前怎麽把賊人放進來的吧……”

“那還是上個月的事,有個漢中口音的人找到我,說只要我幫他混進府一天,就可以把我家裏兒子的賭債免了。”

“所以您就特意招了一批漢中人?”

“是,沒成想把柳青的相好也招了進來。”

“那人現在何處?”

祝媽媽使勁搖頭說:“我是真的不知道。就是柳城進府那天,讓他混在下人堆裏,假裝是柴房燒火的。他在府裏沒待一個時辰就走了。我眼看着他走的。”

楚浔暗嘆,就是這一個時辰,那人就在自己的茶裏下了毒。

“但是後來這人遺落了東西又回來了,是不是?”

巧兒瞳孔一縮,插嘴問:“就是那汗巾子?”

楚浔默默點頭。

祝媽媽老臉痛苦的皺着。看來什麽都瞞不過去。她點頭說:“這賊人前日又回來,說遺落了東西被柳青撿了。我只好又買了一批下人讓他混進來。”

巧兒這麽一串就明白了,怪不得自己也混進來了。

“這些新買的下人帶了什麽東西您一定沒查驗吧?要不連巧兒驗屍的箱子都能帶進來。還有……那人帶了迷藥,也許還有刀。”

祝媽媽吓得篩糠:“王爺明察,老奴真的不知道他會殺人,還是兩條人命。”

“哎,那柳城命不好,收了柳青的汗巾子,惹來殺身之禍。”楚浔嘆氣說。

他又看向祝媽媽問:“那後來您是怎麽把那賊人放出去的?”

昨夜楚浔搜查了府內所有地方,沒找到那人的蹤跡。他估計這下毒之人已經逃出府去了。

祝媽媽蹭着爬到他腳邊,哭着說:“老奴沒有放他出去。他只是說讓我招呼大家去後花園看熱鬧。其他的事情不用我管。”

楚浔微微低下頭,抿起嘴唇。他明白了。那賊人趁着大家集中到後花園,看守疏忽。先是殺了柳青,然後逃了出去。

他面無表情的看向陳峰交代:“以後若有這種事,第一樁不是去叫我,而是先把好大門,不能放任何人出去。越亂越不能中計。”

陳峰慚愧低頭說:“屬下明白,屬下不敢再犯。”

“哎……”楚浔長嘆一聲轉身。

“浔哥……浔哥……您就饒了老奴這一次吧!”身後響起祝媽媽蒼老的聲音。

楚浔回身看着地上那熟悉的身影,擡頭嘆道:“您以為本王放了您,那些人就會饒了您嗎?還有您那好賭的兒子……這條死路是您自己選的。本王能有什麽辦法?”

“浔哥……”身後的叫聲變得凄厲。楚浔卻是再也沒有回頭,獨自快步跨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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