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塵歸塵土歸土

喬巧兒換了楚浔的衣服回到包房內時。杜仲正指着楚浔那張慘白的俊臉發脾氣。

“你這是喝的搏命酒呀。再這麽折騰下去我也不用混了。”他狠狠的指着門外說:“那些個姑娘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與我交好的,你要是死了,我連尋風樓也不用來了。”

巧兒低頭看杜仲的腳下,痰盂裏是楚浔吐的酒水,還飄着絲絲縷縷的血紅。

那楚浔似是胃痛,蜷縮着身子捂住胃腹,但是臉色緩過來些,他扯出一抹笑容說:“我死了,把我那幾個通房讓給你如何?”

“你!我才不要你那幾個中看不中用的通房呢。”他氣得跺腳說:“這酒勁沒過去,沒什麽藥能給你吃。多疼也自己忍着吧。”

楚浔聽話的點頭說:“趁着我還沒死,你再去快活快活!”

“你以為我是真快活嗎?還不是幫你找人?我這每日換一個姑娘,虧空得大了。”

“辛苦先生了。回頭上帳上多領幾根老參吧。”楚浔攥着床邊的錦被咬着牙說。

杜仲看他實在難過,也不好再發作。他緩和些語氣說:“好在人是抓住了。就是西域舞女的一個跟班。那人還以為這裏的姑娘對他是真情實意,把姑娘給的帕子随身帶着。丢在了咱們宅子裏又回去拿,才有了那兩條人命。我是一個個審了這些姑娘,根據漢中口音才找到的那人,眼下已經被陳峰捆在柴房裏了。”

這幾日杜仲受楚浔之托,按照那條汗巾子的線索,尋找殺害柳青柳城兩人的兇手。

杜先生也是敬業。幾日泡在尋風樓沒下床,把姑娘們問了個遍,才憑着祝媽媽供訴的特征找到了那人。

沒想到這癡心的兇手竟然沒走,就耽擱在尋風樓裏,還想着替心上人贖身呢。正好今日楚浔帶了陳峰來,把下毒之人一舉拿下。

楚浔臉上又放松了幾分。他看看門外說:“我一會兒我去審審那人。”

杜仲抓過他的手腕探了探,又咬着後牙說:“你要是想再吐血就試試。先讓陳峰審着,然後捆回家去你慢慢問。”

楚浔也知道自己今日不能再逞能了。他點點頭不再說話。

杜仲看他楚浔終于躺好。那人深淺不一的呼吸讓他心煩意亂,一地杯盤更是惹人煩躁,杜仲幹脆眼不見為淨,又轉身出去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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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巧兒提着袍子從門邊挪過來,看着腳下的狼藉皺眉。

楚浔本是合眼養神,此刻卻饒有興致的睜眼打量她,從頭看到腳,然後還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很難看嗎?”巧兒低頭看那及地的月白袍子問。

“沒有。你穿白色很好看。只是好像自己看自己似的,有些奇怪。”

那人嘴角勉強笑笑,笑意一點都滲不進眼裏。漸漸的,連唇上的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巧兒知道他還是被奕王妃慘死的事情填滿了心胸。眼下表面上說話輕松,心內卻還是苦澀。

她擡手看看自己的穿戴。心內盤算着如何給他解解心寬。她穿的這件袍子和楚浔身上的那件分別不大。一樣的雪白飄逸。

巧兒自小也喜歡白色衣裳,卻只是想想而已。一個仵作,幹着最髒最晦氣的活,要是再穿白色就是自己給自己不痛快了。也就只有楚浔這般十指不沾陽春水之人才能穿這樣的白衫吧。

想到這裏,巧兒輕嘆一聲氣,蹲下身,開始小心的收拾都上的殘羹。

“巧兒……”榻上的人輕聲喚她。

“嗯……王爺有何吩咐?”巧兒擡頭問。一雙桃花眼有些許醉意,顧盼生輝卻不自知。

“你小小年紀,如何學會喝酒的?”楚浔稍稍坐起來些,用一只手臂搭在腹間問。

巧兒利落的用掃把把所有杯盞掃到桌布裏。拎着桌布的四個角站起身答:“是我爹教的。他每次驗完屍首,回家都讓我含着酒給他周身噴一噴。久而久之我就不怕辣了。”

“那是幾歲的時候咽下的第一口酒?”

巧兒真的認真的想了半晌,掐着手指答:“好像是十歲出頭。有一次給爹爹噴酒的時候不小心咽下去了,覺得也就是有一點點辣。後來再大了大些跟着爹爹一起驗屍,每次回來他都和我喝兩杯。他說這是內外兼修。”

“呵呵……”楚浔終于舒展了眉頭笑了:“這麽個內外兼修!”

巧兒也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爹爹說活在世上不易,各人有各人的辛苦,只能給自己壯膽子解心寬。”

“仵作是怎麽解心寬呢?”楚浔饒有興趣的問。

巧兒想了想笑道:“比如有的時候驗屍完了,回家要吃排骨或者肘子,我們管這個叫塵歸塵土歸土。”

“哈哈,這個妙。”楚浔彎了眉眼笑。那唇色還是透明的,可是笑顏卻如美酒般讓人沉醉。

巧兒看得入了神,心中暗嘆,這人要是能常常笑該多好。

巧兒手腳很麻利,很快把地上收拾幹淨。她又找來了幹淨手巾,本想着替楚浔擦擦冷汗,又怕他嫌棄自己。

那絞濕了的帕子遞到楚浔臉邊,巧兒堪堪停住了手。

楚浔仰躺在枕龛上,剛忍過心口裏一陣漫長的鈍痛。餘光瞥見那雪白的手巾,卻沒有擡手接過來。

“嗯……”楚浔輕輕呼出一口氣,往枕裏靠了靠,合上了眼。

巧兒一時愣了,不知他是不想擦汗,還是想讓她擦。

眼見那人靜如止水,合着眼似佛龛一般的側顏,巧兒咬了咬唇,乍着膽子伸出手把那溫熱的手巾放在他白皙的額上。

手巾觸碰到楚浔皮膚上的一瞬間,巧兒緊張得屏着氣,生怕他突然睜開眼斥責自己。

畢竟從小到大,巷子裏的孩子們都說她晦氣,怕碰到她。有一次她不小心與一個男孩子撞了滿懷,那孩子吓得哇哇哭着叫娘。

可是如今面前這全漢西最尊貴的人兒卻泰然處之,臉上沒有一絲漪漣。

巧兒盡量輕的擦拭他的鬓角與下颌,面上的點點汗水被擦拭幹淨。小姑娘終于松了口氣,嘴角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

此時門外有動靜,陳峰推開門閃進來。

“王爺……”陳峰輕聲叫他。

楚浔剛才發病時陳峰不在房內,他以為此刻楚浔只是醉酒了。

“爺,審完了,那人都交代了。”

楚浔猛的睜開眼,看着陳峰想要坐起來。

巧兒想到杜先生交代楚浔必須卧床休息,想要伸手攔他,卻被楚浔的一個眼神擋了回去。

巧兒見攔不住,只得扶住他的胳膊,幫他坐起來。楚浔竟然絲毫沒有躲閃,由着巧兒扶着他坐穩了。

“那人怎麽說?”

“我吓唬了幾下,那人就交代了上線。還是和上一次一樣。”陳峰一面說一面指指北面。

楚浔一手撐着床沿,一手攥着拳頭問:“還是牽扯到赫人?”

陳峰點頭說:“反正他是這麽交代的。”

“嘶……”楚浔心頭一擰,趕忙彎腰忍痛。這本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結果。

幾個月以前的一次行刺,追蹤源頭也是赫人。漢西雖然與赫人在北面接壤,但是楚浔沒有兵權,他與赫人從沒有交手過。他與赫人唯一的聯系,恐怕只有那個女人了。

他閉着眼沉思,巧兒眼看着那剛擦幹淨的額頭又滲出汗水來。

“王爺,這人如何處置?”

“就關在尋風樓。”那人再睜眼,唇角扯出一抹不信邪的冷笑來:“招供得如此快,我看倒是可疑。我要看看有沒有人來殺他滅口。若是沒有人來,就說明其中有詐,那些人要借刀殺人。”

“屬下明白。”陳峰點頭說:“太妃如今是赫人的王後,兩境相安無事多年,怎麽可能……”

陳峰自顧自的說,楚浔眼裏一道淩厲的光突然射過來,吓得陳峰趕忙收了聲。

“屬下多嘴。王爺息怒。”陳峰後退半步低頭賠罪。

楚浔眼裏的寒意未退,人卻有些坐不住了。他擡起手無力的揮了揮說:“莫要在我面前提她。走吧,備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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