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拳腳相加

馬車離開安平,很快踏上曲折的山路。

黔州與渝川交界之處,自古以來就是窮山惡水。這裏地勢險要,土地貧瘠,許多流民滞留于此,仗着這裏是三不管地界,肆無忌憚的打家劫舍。

巧兒在馬車裏掀開簾子往外望去,這一看不禁膽戰心驚。只見他們的一側是懸崖峭壁,另一側就是萬丈深淵。

車把式手藝很好,在山路上收放自如,可是每一次和對面的馬車錯身而過時,巧兒都覺得馬車一側的輪子已經離了地。

放下轎簾,巧兒拍拍胸口,穩住心神。

車內的另外兩人都在瞌睡。陳峰吃的太飽,已經睡熟,還發出輕輕的鼾聲。

而一側的楚浔半靠着,眼睛合着卻不知是否睡着了。

巧兒腿有些麻,輕輕動了動。對面的楚浔微微欠起了身子,也把一只腿彎起來。

“爺……”巧兒見楚浔促起了眉頭,輕聲喚他。

楚浔睜開眼,以往如清冷月光般的眼睛裏似乎有痛楚。

“巧兒……”楚浔也叫她,聲音很艱澀。

“哎,您有什麽吩咐。”

此時車子再次往右一兜,稍稍傾斜起來。楚浔徹底睜開眼,痛苦的吞咽了幾下,擡手指指巧兒身後的痰盂。

巧兒也看出他臉色不對,趕忙手腳并用想要爬過去,可是她腿上如有萬千蝼蟻爬過一般,想動又不敢動。

楚浔面色有些焦急,吃力的說:“啊,快!”

巧兒知道他是要吐,也顧不得腿麻了,抱過痰盂,身子一躍捧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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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浔此刻臉色已經煞白,他用手撐着身子坐起來,一探身“哇”的一口吐出來。

“呀!”巧兒雖然有準備,還是吓了一跳。她把盆往楚浔跟前推了推。那楚浔後背劇烈起伏着,吐的上氣不接下氣。

此時一旁沉睡的陳峰也被驚醒。他一見楚浔的樣子立刻清醒,也忙着過來查看。

巧兒聽到楚浔淩亂的呼吸聲,心被狠狠揪起來。她伸出手拍撫楚浔的後背。從上到下的滑過,她此時才意識到楚浔有這麽瘦。

那人平日裏穿戴繁複,衣服一層層的遮擋了消瘦的身型,可是此刻摸上去,真的只有一把骨頭。

“爺,是不是吃的不合适?”陳峰在他耳邊輕聲問。

楚浔還是一個勁的嘔,只是喃喃搖頭。

“哎,那瑞風樓的吃食還是太粗太油膩。爺的脾胃受不了。”陳峰抱怨道。

巧兒不由得臉發燒。她總覺得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剛才在瑞風樓楚浔特意讓她坐主位點菜。

她有一個不敢奢望的奢想。幾天以前她曾經提過,從小到大還沒有機會在酒家吃菜。楚浔莫不是為了滿足她的心願,才特意陪她吃了一頓豐盛的飯菜。

那可是安平最熱鬧的館子,在視線最好的雅座裏,身旁是漢西地位最尊貴的人兒。

巧兒又覺得這一切是她的癡心妄想。她一個遭盡白眼的仵作之女,如何能有那麽大的排面?自作多情罷了。

“可能……是路太颠簸了。”巧兒心虛的解釋。

此時楚浔終于擡起頭來,滿眼痛楚的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了。

巧兒連忙端來熱茶,伺候他漱口擦臉。楚浔按着胃再次靠回枕龛上。

陳峰與巧兒稍稍松了口氣。

按理說肚子裏的東西吐幹淨了就會好受些。可是随着馬車疾馳,沒一會楚浔的臉色再次青一陣白一陣。

巧兒見他坐不住,挨過去扶住他消瘦的肩膀。楚浔難受的渾身發抖,任由巧兒撐着,又開始吐起來。

這一次嘔意就像開閘的洪水,一浪浪襲來,胃腹裏翻江倒海,楚浔直吐到眼前模糊。

巧兒拼了力氣扶着他,可是每次他難受得顫抖時,巧兒也會跟着打哆嗦。

吐到最後,楚浔已經軟在巧兒的懷裏,渾身被冷汗打濕。

巧兒像捧着一件易碎瓷器一般,細看他的臉,赫然發現楚浔平日裏蒼白的嘴唇泛起詭異的青色,臉上的血色全都褪去了。

“爺……”巧兒心道不好,輕輕晃動他的肩膀叫他。

那人微微擡起頭,費力的喘息着,試着擡起手,可是又很快無力的垂下去。

“停……停車。”楚浔用氣音輕聲說。

巧兒聽了連忙大喊:“快停車。”

她知道楚浔這是堅持不住了。陳峰一躍到了車頭,幾乎要搶車把式的鞭子。

“快些停下來。”陳峰知道楚浔這是心疾犯了。這病發作起來極其兇險。

此時車夫卻沒放下手中的馬鞭。他慌亂的回頭喊:“這裏哪兒能停呀。眼看天要黑了,後面的馬車趕上來會撞到一起的,到時候大家都活不了。”

巧兒細看面前的盤山路,确實窄到剛夠兩輛車錯身,馬車夫說的是實情。

楚浔此時臉色越發慘敗,嘴唇上是濃重的青紫色。他擡起手摸向腰間。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陳峰朝着巧兒大喊:“那腰帶裏有藥,快拿出來。”

巧兒聽了,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清了,她伸出手慌亂的在他腰間摸索,果然在腰帶後的夾層裏找到了幾粒小小的藥丸。

巧兒情急,抓了一把藥丸,半數都灑落在地面上。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拿出一粒塞進楚浔嘴裏。

楚浔緊閉着雙眼,含住藥丸,胸口無節奏的上下起伏。極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吐出來。

馬車還在飛馳。楚浔用虛握的拳頭抵住胸口,蜷縮在巧兒懷裏。随着馬車的颠簸,他一次次悶哼出聲。

“爺,好些沒有?”巧兒感覺到他的後背緊緊繃着,汗一層層的出。

她心裏慌極了,朝着車夫大喊:“慢一點,再快要出人命了。”

車夫也是急的滿頭汗,他語氣不善的對着喊:“再有兩裏地有個寬闊的地方,再堅持一下。”

可是懷裏的人哪裏還能堅持。只見楚浔緊握的拳頭漸漸松開,頭頸無力的靠在巧兒的胳膊上,青紫色的嘴唇微微張開。

“爺……”巧兒使勁搖晃他。可是那人已經沒了意識。白到透明的脖子上,青色的血管一道道凸起。

巧兒不是大夫,可是她見過窒息而死的屍首。她感覺楚浔面上的生氣正迅速消退,似乎随時會暈死過去。

“陳大哥,爺暈過去了,怎麽辦?”巧兒帶着哭腔喊。

陳峰也快要哭了,他爬過來手足無措的問:“要不再喂一顆藥?”

巧兒手忙腳亂的又往楚浔嘴裏塞了一粒藥,可是那人了無生氣,一絲反應都沒有。

巧兒情急下伸出手指探他的頸間,摸了良久,竟然探不到脈搏。

“糟了!”巧兒知道已經到了最壞的時刻。她見過的死人無數,卻第一次如此懼怕從生跨入死的一瞬。

腦中似有萬馬奔騰,可是巧兒強迫自己靜下來。

她在慌亂中想起,有一次爹爹去收屍,那是一個得了暴病的小孩子,家裏人以為他斷了氣。爹爹卻覺得那孩子沒死透。家裏人還不相信,堅持讓爹爹把孩子拉走埋了。

爹爹情急之下,出手用拳頭捶打那孩子的心口,沒想到孩子真的回轉過來。為了這事,那一家人老老小小十幾口對着爹爹磕了好幾個響頭。

想到這裏,巧兒顫顫巍巍坐起身。她面前是楚浔越發灰敗的臉龐,看來不能再等了。

陳峰一個大男人,見慣了真刀真槍戰場厮殺,可是面對楚浔突如其來的昏厥,也全然亂了陣腳。

“爺,您醒醒!”陳峰在一旁帶着顫音喊着。

巧兒卻忽視陳峰的慌亂,屏氣凝神握緊了拳頭,高高舉起手。

“巧兒你要幹什麽?”陳峰見巧兒咬着牙關,小臉上滿了狠絕,不知道她要做什麽,連忙起身要攔住她。

可是巧兒卻像發了狠一般,握緊拳頭猛的朝楚浔的心口砸去。

“哎……”陳峰吓得叫出聲。

巧兒一拳砸下去,見楚浔仍然沒有反應,緊接着第二拳、第三拳落下來。

她跟着爹爹刨過無數屍體,太清楚心髒的位置了。那小小的拳頭,一次次準确無誤的擊中楚浔孱弱的心髒。

“咳咳……”楚浔的胸口終于猛的起伏,一下子嗆咳出來。

“快把他扶起來!”巧兒朝着陳峰喊。

陳峰見楚浔有了反應,也是喜出望外,他連忙扶着楚浔半坐起來。

巧兒趁機再次拍打楚浔的後心。

楚浔一陣劇烈的咳嗽,把剛才含在嘴裏的藥丸系數吐出來。然後劇烈的喘息起來。

巧兒眼看着他嘴唇上的青紫漸漸褪去。面色還是慘白,可是已經不像剛才那般灰敗了。

”啊……”楚浔從窒息中恢複過來,眼前逐漸清明,他長長的嘆了一聲。

此時他們的座駕也減慢了速度。

“馭……”車夫的喊聲回蕩在山谷裏。四圍呼嘯的山風突然靜寂下來,只剩下蒸騰的夜霧。

馬車終于緩緩停在了路邊。

作者有話要說:

我現在還挺慶幸沒簽約的,這都寫的是啥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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