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心字已成灰

農夫家的破柴房,總共也就兩丈見方。一間屋半間炕,散發着一股油膩的陳腐味道。

巧兒伺候楚浔喝了米湯。那人的臉色眼見的緩和了許多。這米湯能救将死之人看來名不虛傳。

吃了飯後,自然就要考慮睡覺問題。楚浔雖然一路都在昏睡,可是此刻看上去似乎還能再睡個一百來年。

巧兒開始給自己尋找安身之地。

炕下面門邊上有幾尺見方的土地。剛才她把農家那黑的發亮的被褥堆到了一邊,此時應該可以派上用場了。

她嫌棄的抱起被褥,站在門邊尋找安身之處。

困意悠悠的楚浔此刻倒是來了精神。他拿鳳眼瞥了一下巧兒,揮了一下手指說:“誰說你要睡地上的?”

巧兒還抱着髒被褥,詫異的望着主子問:“不睡地上還睡炕上不成?”

楚浔盤腿坐着,把前襟撩起來鋪得平平整整的,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說:“這麽大的炕,你睡不下嗎?”

“主子,我……怎麽能和您平起平坐?”

”出門在外,沒那麽多禮數。”

巧兒将信将疑,把被褥真的放回炕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問:“那今晚和衣而睡?”

楚浔點了點頭說:“我反正不脫衣服,你随意。”

巧兒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自己的小身段明明挺起伏的,可是王爺竟然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她又不禁想起府裏那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假通房丫鬟,忍不住呵呵幹笑的兩聲說:“爺真是好定力。”

楚浔一聽她這話茬不對,把被子拉過來擋住胸口問:“這又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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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沒有沒有,呵呵……”巧兒腦子裏又浮現那紅杏出牆的金釵。忍不住笑的更加停不下來。

楚浔的耐心已經要耗盡,他瞪了一眼不懷好意笑着的巧兒說:“你別以為你救了我一命,就可以不分尊卑?你到底笑什麽?”

“奴才不敢!”巧兒連忙服軟說:“爺的身子要緊。今夜我也合衣而睡。”

楚浔一張玉面漲得通紅。他怒極指着巧兒說:“你!我身子不好怎麽了?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我是說合衣而睡方便照顧爺,萬一您夜裏想要喝水吃東西什麽的,這樣方便。”

巧兒瞪着一雙無辜的眼睛望向楚浔說。好像心術不正的是主子。

楚浔恨的咬緊牙根。他還從來沒遇見一個在言語上與他一争高下的丫鬟。要是連她都說不過,他這漢西王真成了笑話了。

“等回了府裏,你說話也該小心些。別總夾槍帶棒的,仗着自己會驗屍,又有幾分姿色就有恃無恐。丫鬟們是非多,容易遭人恨。”楚浔正色,假裝淡定的說。

“爺……”巧兒望着他,眼裏燃起驚喜來,仿佛他給了自己莫大的肯定。

“您真的覺得會有人恨我?是因為我驗屍的手藝精進呢,還是因為姿色?”

巧兒得意忘形的問。

楚浔冷笑一聲說:“驗屍的手藝馬馬虎虎,好在沒有人和你争,至于姿色嗎……我覺得還沒到要論斷的地步。”

“啊……”巧兒本是飄然得意,被楚浔抖頭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這一回楚浔心裏總算平衡些。他得意的笑着問:“到子時了嗎?”

巧兒苦着臉點點頭。

“先別睡了,同我出去一趟。”楚浔已經穿了鞋準備下床了。

“爺,去哪?外面可黑了。”

“你怕黑嗎?“

“我……呵呵,我不怕死人不怕鬼,怕黑做什麽?”

“那就別羅嗦了。穿好衣服随我來。”

楚浔帶着巧兒出了這家人的院門。外面真的像巧兒說的漆黑一片。山村裏沒有那麽多燭火,好在村落的阡陌間都灑滿了月光,夜晚的濕氣氤氲在月光下,兩人如走在雲霧裏。

一仆一主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村外走。楚浔背着手徑直往黑暗的山間裏去。

“王爺,這是去哪裏呀?”巧兒聲音有點抖,因為她覺得冷,也有一點害怕。她雖然不怕死人,可是卻害怕死,這山間夜裏也許有野獸出沒,也可能有賊人,都能取她的性命。

“我也不知道。再走走看吧。”楚浔的聲音卻是鎮定無比的。

巧兒是丫鬟,沒有扔下主子自己跑了的道理。

她實在害怕,只能自己輕輕哼着歌謠給自己壯膽。

“撈撈飯,打豆腐

鍋頭坐個你舅舅

沒好吃,炒屁吃

屁焦了,熏的你舅舅奔兒跑了”

楚浔聽着這麽粗俗的歌謠,搖頭笑道:“你編的?虧你想得出。”

巧兒顫着音解釋:“不是我編的。永安和漢中的小孩都會唱這個。這歌裏唱的打豆腐,實際上是雜糧飯,有豆子、糜子,還有糙米。吃了以後脹肚子,才會炒屁吃。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糧食不夠吃。”

“真的?”楚浔站住了,回頭看着巧兒問。

巧兒點頭。一雙桃花眼在月光下清清亮亮的。

“王爺,沒有人會唱這種歌謠給您聽,可是孩子們還是該怎麽唱怎麽唱。該怎麽餓肚子就怎麽餓肚子。”

楚浔站在原地,半低着頭,沉默半晌才說:“知道了……以後再有別的歌謠,也唱給我聽吧。”

“哎……我還會好多呢,以後慢慢唱給您聽。”巧兒由衷的笑了,她知道漢西百姓有楚浔掌管一方,是幸運的。

楚浔回身繼續走。穿過一片小樹林,前面突然有高聳的石峰,站定了往腳下一望,竟然是萬丈深淵。

“就在這裏吧。”

楚浔一面說着,一面從懷裏掏出一個火折子來,還有一摞書信。

他回頭看了一眼巧兒說:“你站得遠些。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呃……哦!”巧兒雖然有些不放心,可是不得不聽命。她慢慢退開,站到離楚浔幾丈遠的地方。

楚浔長身玉立,在皎潔的月光下垂手而立。默了片刻,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交握,伏在地上。

巧兒暗叫一聲,卻沒敢上前。只見楚浔伏在地上良久,才擡起頭來。慢慢用火折子打着了火,點燃了面前的一摞紙。

火光在那人面前跳躍,卻照不亮山谷。漆黑的山林間,那人跪着的背影那麽孱弱無助。

巧兒此刻才明白,過了子夜就是奕王妃的忌日。楚浔因病無法趕到她墜崖之地祭奠,只能在無人的暗夜裏來到此地,給她燒紙憑吊。

楚浔面前的一摞信紙很快燒光。火苗漸滅,楚浔連嗑了三個響頭。

巧兒心疼萬分,忍不住挪得近些。

她本以為那人磕了頭就會起身,沒想到楚浔仍是不動,用雙手撐着身子,突然朝着嶙峋的山間大聲喊:“莺歌兒姐姐……你還在嗎?”

巧兒聞深一愣,随着那人絕望悲怆的怒吼,眼睛漸漸酸澀。

“你見到父王了嗎?”楚浔再次喊道。那聲音回蕩在山間,久久不絕。

巧兒猜想,那奕王妃屈死,楚浔不知道她的魂魄是不是還游蕩在這群山裏。

“浔兒來看你了……”楚浔的聲音低弱下來,垂着頭無力的喊:“莺歌兒姐姐,浔兒現在才來,莫要怪我。”

話到尾音,已經沙啞。

巧兒再也抑制不住,掉下滾燙的淚來。

她為楚浔帶了禦寒的袍子。這山林裏太過濕冷,她幹脆拿出袍子走上前,也跪在楚浔的身旁。一面為他披上袍子,一面含淚說:“爺,早知道該準備些紙錢的。”

楚浔本是撐着地,此刻卸了力跪坐着,回頭一字一頓的說:“漢西王一氏,或生或死,都不需要錢財鋪路。我們……只缺一個公道!”

“公道?”

楚浔堅定的點頭說:“明日到了黔州,我無論如何要知道個結果。”

巧兒也連忙點頭。她巴不得立刻就給奕王妃公道。

“可是……我只能在案發之地勘查是否有瘴氣。就算真的有,時隔四年,我們如何拿出憑證,證明當年的仵作驗得有問題?”

楚浔垂眼望着面前已經燒成一半灰燼的書信。一封信的封面上,還有一個“姐”字殘留。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撿起那殘破書柬,輕輕一撚,思念成灰。

“我想出了一個法子。也許可以試試。”

“啊!什麽法子?“巧兒滿懷希望的問。

楚浔撐着土地慢慢起身,撣撣身上的土,語氣冰冷的說:“得找幾個屍首來,有死透的,還有沒死透的,或者……還有活着的,推下山去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又懈怠了,突然發現多了一個收藏,就趕緊寫了一章。卑微寫文人好難。感謝在2021-04-11 10:05:28~2021-04-13 11:51: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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