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裝神弄鬼

黔州的春季多雨,這一日又是霧氣蒙蒙,細雨紛紛。

客房裏門窗緊閉,牆角處剛剛熄滅的火盆冒着縷縷青煙。

楚浔此刻盤腿坐在床帳裏,抱着被子對着面前的巧兒一籌莫展。

“你的眼睛不能老是轉來轉去,要直勾勾的才吓人。”楚浔指着巧兒的小臉說。

此刻喬巧兒站在床邊,身上不知披着從哪弄來的一件大大的白袍子,頭發披散着,臉上撲了厚厚的粉,卻一點胭脂都沒用。

她見楚浔的語氣焦急,自己也有些心焦。她擰着眉頭,使勁用那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盯着楚浔問:“是這樣嗎?吓人嗎?”

楚浔仰天長嘆,這麽靈巧生動的一張小臉,哪裏有半點吓人?

“要不,你去把嘴唇上撲些粉,你的嘴唇顏色太鮮亮了。”

“啊,有嗎?”巧兒摸摸自己柔軟的唇,使勁抹了抹說:“我明明沒用胭脂呀。”

“還有,眼神要呆滞些,臉上不能有表情。你跟我學學。”楚浔說着冷了眼神,板起臉來。

巧兒倒是乖,仔細的盯着看,然後也有樣學樣繃着小臉。

“你把我教你的詞說兩句。”楚浔說。

巧兒點點頭,清了清嗓子說:“我是四年以前冤死的奕王妃……”

“停停停!”楚浔急的要下床,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說:“你不能這麽脆生生嬌滴滴的說。你這是裝鬼呢。鬼魂怎麽說話你知道不知道?”

巧兒使勁搖頭:“不知道。”

這事誰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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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一想也能知道個大概呀。得陰森森的說……我是四年以前冤死在這青山下的奕王妃,今日來找你伸冤索命……”

楚浔聲音本就低沉,平日裏性子又冷,只是稍稍壓制聲線就有了陰森森的感覺。

巧兒聽的一愣,糾結了半晌求繞道:“爺,我真的不會裝鬼。”

“你平日裏不是挺機靈的嗎?”

“可是裝神弄鬼我還真的沒什麽天分。”

“不行!”楚浔大手一揮威脅道:“事到如今你不能打退堂鼓。你要是不幹,以後不讓你驗屍了。”

“可是,爺……你有沒有想過,有人比我更适合裝鬼?”

“誰,陳峰?他裝奕王妃?”楚浔以為巧兒腦子壞了。

“不是!呃……我沒見過王妃,不知……您和王妃長得像嗎?”巧兒支支吾吾的問。

“那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姐姐,能不像嗎?”楚浔先是脫口而出,突然發現不對,趕忙質問道:“你想什麽呢?我怎麽能假扮女人?”

巧兒吓得往遠處躲了躲,仗着膽子說:“那不是您親姐姐嗎?扮一次有何妨?再說了您這若是扮上,比女人還好看呢。”

“你……”楚浔氣得直搖晃,趕忙扶住桌子低吼:“喬巧兒你好大膽子。”

巧兒怕他拿東西砸她,躲得遠遠的。

此時窗子不知什麽時候開了,陳峰悄無聲息的縱身躍進來,冷不丁的說:“爺,事情都辦妥了。”

楚浔背對窗戶正運氣,沒有聽見陳峰的動靜,被這一句話吓了一跳。按住心口深深皺起眉頭。

陳峰趕忙賠罪:“屬下唐突了。”

楚浔緩了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你……就不能走門嗎?”

“屬下知罪。下次一定走門。”

“你這輕功真是越發出神入化了。”楚浔垂下手望着陳峰問:“那朱砂都投下去了?”

“嗯,嚴羅氏家的水井裏撒的最多。還有所有水缸,到處都是血紅的。”

“她家人可有什麽動靜?”

陳峰嘴角溢出一絲笑意說:“本來那一院子的癞□□就夠惡心人了。如今死了一半,那一家子想收拾又不敢。死□□招來了虱子,大人孩子身上都奇癢難忍。結果今天早上又發現水井裏打出的水如血水一般。當即吓個半死。”

巧兒想想都覺得惡心,聯想到嚴羅氏一家的反應,又覺得大快人心。

此時楚浔臉上也難得的有了一絲輕松得意。他看向巧兒說:“下一步就該你上場了。”

“我……”巧兒還是猶豫,她抓緊機會趕忙問陳峰說:“陳大哥。我沒見過奕王妃,您說……咱們爺和王妃長得像嗎?”

“那根本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陳峰脫口而出。

“您看……我就說嘛。與其找我這麽個冒牌貨,還不如您親自出馬。”巧兒躲在陳峰身後說。

“你給我出來!“楚浔朝她吼道:“我乃堂堂七尺男兒,如何男扮女裝?”

巧兒探出一顆腦袋說:“我看過卷宗,奕王妃個子高挑。我這麽矮小。最關鍵的是,我的舉手投足怎麽和王妃比?我學不出金枝玉葉的樣子。”

“你……”楚浔被她說的徹底無語。

“爺,成敗在此一舉。為了王妃我們不能有閃失。”巧兒如今說話也一套一套的。

“可是……”楚浔語氣裏有松動:“我的聲音如何能裝?”

“您不用說話,我來說。您不覺得閉着嘴就能出聲很吓人嗎?”

楚浔真的開始思考這個計劃的可能性。他仍是搖頭說:“你站在我身後?那樣會很容易被人看到的。”

巧兒低頭看了看身上長長的白袍子,眼睛一亮說:“這袍子寬大。都垂到腳面了。咱們兩個都瘦。我就躲在袍子下面說話。”

楚浔看看巧兒的身量。她也就到楚浔的下巴,嬌小玲珑。确實可以藏在袍子下面。

“你容我再想想。”

“哎,別想了。我先給您扮上看看。”巧兒說着拿出了粉盒。

她回身對陳峰說:“陳大哥您先回避一下。等我給爺扮好了你再來看。”

“哎……”陳峰只答應了一身,就一躍消失在窗口。

此時巧兒已經拿着粉撲逼近楚浔了。

“王爺,為了奕王妃,您就屈就這一次吧。”

半個時辰後陳峰折回來。這一次他沒敢跳窗。

巧兒打開門把他讓進客房的時候,陳峰立刻被面前儀态萬方,綽約多姿的身影驚呆了。

“陳大哥,你看像不像?”巧兒笑着望向斜靠在案幾邊,粉雕玉琢的楚浔問陳峰。

陳峰先是使勁點頭,緊接着眼裏氤氲了水汽。眼角變的通紅。

“真是太像了……”平日裏不茍言笑的陳峰,此刻已經哽咽得說不出整話。

楚浔本是矜持的回避陳峰的目光。此刻也不由得動了情。他垂下眼,薄薄的唇抿的緊緊的。

“王爺……”陳峰突然跪在地上,啞着嗓子說:“您一定要給奕王妃伸冤呀。”

楚浔聞言,默默在袍子下攥緊了拳頭。

這一夜雲低風勁,月色慘淡。

嚴羅氏洗漱後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用被子裹緊了自己胖胖的身軀。她守寡多年,如今與兒子一家住在莊子上。

這幾日莊子上的蹊跷事已經傳遍了鄰裏。鄰居們表面上不說。背地裏卻是七嘴八舌的議論。大家都說她嚴羅氏驗屍的時候必定是碰上了什麽不該招惹的東西,才會有這麽多不祥之兆發生。

嚴羅氏自己一輩子幹過不少虧心事,也沒有被鬼找上門過。她自以為命硬,百毒不侵,但是這一次确實開始心虛了。

若是算起來她經手驗屍的死者,地位最高,冤情最大的,都非奕王妃莫屬。想到四年前的情景,嚴羅氏的一顆心就懸得高高的,似乎只有一根線懸着,随時都會跌落。

門外狼嚎陣陣,又一陣陰風呼嘯而過,吹得木門吱扭作響。

嚴羅氏正欲起身上緊門闩,那緊閉的大門突然轟隆一聲從外面推開。

眼前是層層濃霧,熏得她睜不開眼,待到清明時,嚴羅氏的一雙眼珠幾乎吓得要跳出來。

只見大門處飄飄忽忽站着一個高挑的白色身影。

那女子烏發披散着,面若霜雪。那儀态氣質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她一對犀利的美目直勾勾望向自己。

“嚴羅氏……”那女子朱唇未啓,飄飄忽忽的聲音卻傳過來。

嚴羅氏腿都軟了,她跌跌撞撞下了床問:“敢問這是哪家姑娘呀?”

“哼!”女子冷哼一聲喝道:“你手下到底有多少冤魂?竟然還問我是哪個?”

“老身不敢,老身不敢!”嚴羅氏望着女子那白到透明的唇色,終于意識到這也許不是人,莫不是真的遇到冤魂了?

她乍着膽子仔細端詳那張臉,這一看不要緊,她吓得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喊:“是您?奕王妃!”

楚浔臉上一緊。自己難道真的這麽像姐姐?這喬巧兒一定是給他抹了太厚的粉,竟然沒人看得出來他是男人。

巧兒此刻蜷縮在楚浔的白鬥篷裏,臉挨着楚浔的胸口。她提着氣學着王妃的口吻說:“正是!你這婆娘知道我今日為何還魂來吧?”

嚴羅氏磕頭磕得砰砰響。

“老身當年實在是迫不得已呀!京城來的大官非要我按他們說的寫屍單。”

楚浔心下黯然。果不其然,這事是京城安排下來的。

“我當年被推下山時已經怨死,驗屍時有明擺着的證據,你竟敢堂而皇之的隐去不表,你還有一絲公正嚴明嗎?還懂一絲天理人情嗎?”

若說剛才嚴羅氏還有一點懷疑的話,此刻她已經堅信面前站着的是奕王妃的魂魄了。因為這女子說的的确是實情,而且是沒有幾個人知道的實情。

那女子森森的聲音又飄過來:“我當年剛剛有孕在身,你也驗出來了。所以你這草菅的是兩條人命,如今我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會放過你!”

楚浔一愣,明明設計的戲辭裏沒有這句呀。可是為了配合這話,他只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此刻巧兒正縮在他身前,鬥篷鼓起來一大塊,确實像是有孕在身。只是楚浔摸到的地方不知是巧兒的什麽部位,軟軟的。

那嚴羅氏更怕了。她知道這一次是栽到鬼魂手裏了。

“王妃,我當年見到你的慘狀也是心有戚戚。那些人也真是心狠手辣。他們應該是知道您懷了身孕,特意用暗器射入您的腹中,為的是斬草除根。”

楚浔身子一頓。巧兒的耳邊傳來紊亂的呼吸聲。那心跳快極了。

“你……見到暗器的傷口為何不報?”巧兒一面說一面輕輕摟住楚浔的腰支撐着他。她的手下能感受到楚浔後背微潮的冷汗。

“我哪裏敢呀。那傷口一看就是高手所為。只是頸部和腹部各有三個針眼大小的傷,卻是一招斃命。聽人說這是大內高手所為,是世人難見的梅花烙。”

楚浔聽了“梅花烙”三字,忍不住悶哼一聲。巧兒拼了命的撐住他的腰,又伸出手來輕輕按揉他的心口。

這人高燒多日,心悸發作的本就厲害,如今聽到舊事重提,回想到奕王妃死前慘狀,實在是心痛難當。

巧兒不敢戀戰。她穩住聲線說:“今日你也無須狡辯了。此事前因後果我死後早就看的清清楚楚。我只要你如今做一件事。”

“王妃請講。老身一定照辦。”

“我這有一份新的供狀。你只要在上面簽字畫押就好。本宮雖然還魂無望,可一定要給家人一個交代,給他們一個伸冤報仇的機會。”

“可是……”嚴羅氏又磕頭說:“那些人老身得罪不起呀。寫了供狀我的命都要沒了。”

巧兒冷笑一聲說:“靈界就好糊弄嗎?你以為你不寫就能活命嗎?你想好了,此刻可有小鬼已經守在你那寶貝孫子房內了。本宮可是一屍兩命,你家要不要也償兩條命?這樣才公平。”

楚浔此刻全靠巧兒撐着。他索性把重心移到巧兒肩頭,身子搖搖欲墜,臉上卻挂着慘笑。看着越發吓人。

嚴羅氏渾身顫抖,淚如雨下。她哀嚎道:“王妃饒命,王妃饒命。我這就按手印。”

“這就對了。”

楚浔為了顯得未蔔先知,早就按照巧兒分析的幾種致死可能性寫了不同的口供。此刻他從懷裏撿了和嚴羅氏供述對應的那份扔出來,紙卷滾落到嚴羅氏腳旁。

巧兒見那婆子乖乖咬破了手指簽字畫押,終于松了口氣說:“今日繞你一命。你明日一早帶着全家立刻搬走。隐姓埋名去外鄉尋個住處。當年那些人給你的好處也夠你了卻此生了吧?”

嚴羅氏抖如篩糠,埋着臉不敢看面前人。

此時頭上有一股股青煙飄落,眼前漸漸渾濁,那白色的身影籠在濃煙裏一動不動。面前的木門自己緩緩關上。

嚴羅氏伏在地上,汗出如漿,久久未能起身。待到她腿上恢複了力氣,爬到門邊從門縫裏往外看時,昏黃的月光下只剩樹影婆娑,煙霧散盡,諾大的院子裏了無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要被我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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