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壞了規矩

青兒跪在地上,撐在地面上的手臂抖如篩糠,可是他擡起頭時,一張稚氣未脫的面孔上有着讓人寒心的嫉恨與狠戾。

“說!你為何給浔兒的藥中下毒!”程破空站在他面前,抓住青兒的衣領喝到。

他怕楚浔暴露身份,并沒有向別人透露他的名諱,只是稱呼楚浔的乳名,就和這裏其他唱戲的孩子一樣。

那青兒咬住薄唇一聲不發。可是那表情分明已經承認了他的所作所為。他似乎不想解釋半個字。

楚浔坐在榻邊,把藥碗推得離自己遠些,輕聲勸程破空說:“這藥我并沒有喝,沒有大礙。”

此刻巧兒一雙冷眼看着面前的師徒。她和程破空沒有交情。別人說他是活菩薩,可是他的徒弟卻用出如此低劣的手段來害楚浔。

青兒在藥裏下了生大黃,無外乎是想讓楚浔丢些顏面。

她喬巧兒捧在手裏怕化了的小王爺,驅車千裏來探望舊友,沒想到卻被如此對待。巧兒倒要看看這活菩薩如何處置這黑心徒弟。

程破空望着巧兒的冷眼,真是又羞又愧。他手下加了力度喝到:“是不是為了今晚的‘長生殿’?”

今夜本是青兒第一次扮唐明皇,程破空的楊貴妃豔絕四海,如果不是楚浔的突然來訪,此刻貴妃應該醉倒在他青兒的懷中。

果不其然,青兒聽到“長生殿”三字,眼角漸紅,一雙手握緊拳頭。他為了這一日等待了太久。終于盼到和程破空對戲的老生倒嗓子,才輪到他青兒補缺,沒成想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被楚浔毀了。

那青兒本是個戲癡,他擡起一雙淚眼念道:“俺好似驚烏繞樹向空枝外,誰承望舊燕尋巢入畫棟來?”

這本是長生殿的戲詞,青兒卻用來哭訴自己的滿腔妒意。

一屋子人驚得鴉雀無聲。楚浔本是蒼白的面色此刻如火燒一般。

巧兒看看程破空,又看看楚浔,這舊燕畫棟,的确耐人尋味。

程破空卻已是怒極。他一步跨到床頭,從架子上挂着的劍鞘裏“嘩”的一聲抽出寶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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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兒的瞳孔映着寶劍的寒光,一下子緊縮起來。她想起有一年永安死了一個戲班演旦角的孩子,爹爹刻意不讓她跟着一起去驗屍。後來她追問爹爹,那孩子是如何被害的,爹爹只說是情殺,而兇手是個常去看戲的茶客。巧兒當時還問:為了哪家的姑娘情殺呢?她只記得爹爹無奈的笑笑,搖頭不說話。如今想來,也許根本沒有女人的事。這三個男人之間,也可能因情起殺念呀。

此時楚浔也變了臉色。他一躍而起擋在了青兒面前,急迫的說道:“兄長,勿要動怒。這事情鬧出去不好看。”

程破空喃喃搖頭說:“程家班有規矩。這勾棚瓦舍之處本就被人诟病,若想在這一行裏立住腳,務必要潔身自好,萬不可動邪念。今日這孩子壞了規矩,此地不能再留他了。”

青兒一聽說要打發他,比要剮了他還要痛。他如困獸般絕望的喊:“師傅您還不是一樣壞了規矩?您對這人又是什麽念頭?”

巧兒後退半步,汗都下來了。虧的楚浔一再為這孩子遮掩,可是這青兒已經瘋魔了,真是不給自己留半點後路呀。

程破空握着劍的手在抖。這是他的得意弟子,從小娃娃看着長大的。他一句一句的教他戲辭,一口口的喂他吃飯,沒成想教出一個如此荒唐的人來。

他的一雙美目滲出悲戚來,緩緩後退,卻在冷不防的時候突然舉起劍來,在衆人的驚呼中,程破空舉起左手,右手持劍,一道寒光閃過。那雪白的寬袖上瞬時滲出殷紅來。

“兄長……“楚浔一個健步沖過去抓住他的右手。程破空眼見楚浔在跟前,生怕傷到他,松了力道,楚浔趁機搶下劍來。

他握着程破空的左臂,小心的掀起來,一道深深的傷口刻在那骨肉勻稱的小臂上。

楚浔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此時跪在地上的青兒也跳起來哭着喊:“師傅你這是為何,要砍就砍我好了!”

程破空像是失了力氣,眼裏的憤怒變成無奈。他幽幽開口道:“你問我對這人是什麽念頭?這一劍就是我的答案。我可以為這人死,卻不是為了你想的那種茍且之事。我程破空只是為了忠義,為了男人的諾言。你……”他伸出手指着青兒啞聲道:“不要忘了你也是個男人,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害人,往後不要和別人說起你是我程家班的人!”

歇斯底裏的青兒是被聞聲趕來的陳峰拖走的。程破空手臂受了傷。他自己說沒有大礙,楚浔卻是心痛如絞。他吩咐人拿了金創藥來,親自給程破空包紮了。那程破空也是不放心楚浔,想要送他回客房,被巧兒攔下來了。

“兩位爺這樣你不放心我,我不放心你,送來送去,我們當下人的不是要跟着轉到天亮了。我看程班主還是早些休息吧。”

程破空不知為何對巧兒有幾分敬畏。他從巧兒聞出湯藥有詐時就已經發現這小丫頭不簡單。此後觀察這對主仆的言行,更發現楚浔對巧兒很是遷就。他敬小王爺,愛屋及烏的讓着巧兒三分。此刻見巧兒不鹹不淡的如此說也不敢反駁,只得乖乖留下,任由巧兒跟着楚浔回了客房。

楚浔步出程破空的卧房,來到臨河的走廊上。此刻夜已深了,兩岸燈火漸熄,二樓喧鬧的戲臺也歸于寂靜。

巧兒跟在他身後,想要說點什麽為他解解心寬,卻又心猿意馬,不知從何說起。

腳下是汴河水拍打船舷的聲音,一下下卻遮不住楚浔沉重的腳步聲。

“爺……要不要我去燒些熱水沏壺解酒茶來?”巧兒試探着問。

前面的楚浔卻沒說話,連頭都沒回,他只是停住腳步頓了頓。

巧兒以為他在思索什麽事,可是楚浔突然急急的側過身,雙手抓住欄杆,一探身“哇”的一聲依着欄杆吐了。

“哎呀!”巧兒一驚。生怕他掉下船去,連忙扶住他的腰。

楚浔似乎是忍耐了好久,此刻再也控制不住,這一吐就翻江倒海,直吐到後背汗濕,身上卸了力。

“爺,忍一忍!”巧兒怕他吐得太厲害勾起心悸來,使勁環抱着他的腰,不停的給他拍背。楚浔幾乎是趴在欄杆上,直不起身。

“那藥您還是喝了,是不是?”巧兒輕聲在他耳邊問。

溫暖的夜風中,楚浔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他勉強擡起頭,用氣音說:“你呀……就是太聰明,聰明到不近人情。”

“可是若不說破,那青兒還留在程家班裏,豈不是禍害”

楚浔艱難的撐着身子。胃裏吐空了,絞痛卻沒有消失。這點大黃用在別人身上恐怕也沒什麽大礙,無奈他的脾胃太弱,受不住這麽寒涼的藥。

他又忍過一陣嘔意才開口道:“一個孩子,有的是法子悄悄讓他走,何必駁兄長的面子,傷他的心?”

“我……”巧兒還想辯駁,可是看到楚浔難過的樣子,再想到今晚種種,此刻她總算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楚浔應該是喝了那藥就發現不對,可是忍下來沒有聲張。是自己憑着血氣戳破了這事,鬧到最後沒有了回旋餘地。

面前是楚浔失了血色的面孔,腦海裏閃現程破空手臂上猙獰的傷痕。巧兒平生第一次意識到口無遮攔的禍害,她癟癟嘴,輕輕搖了搖楚浔應該手臂顫聲說:“爺,巧兒知道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生殿這戲是清朝才寫的,用在這裏确實有點不合适,可是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戲詞了。架空嗎,就不深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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