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打岔

喬巧兒自認撒嬌很在行。以前爹爹在家時,兩人雖然不富裕,爹爹卻對她是有求必應,偶爾不能立刻依她時,巧兒就會這樣拉着爹爹的手臂輕輕搖,一般搖到第三下時爹爹就已經忍不住換了笑顏說“好好好”。可是如今面對楚浔,巧兒已經搖到五六下,那人面上還是沒有松動,一雙漆黑的眼睛望向岸邊的河燈,似乎在遙想舊事。

“爺,您別氣壞了身子,往後我再也不敢造次了。”巧兒再次搖楚浔,那人被巧兒晃得直趔趄。

“別搖了……”王爺終于開口。

“搖得我想吐……”楚浔伸出手止住巧兒,眼睛都不敢睜。

巧兒趕忙收斂,伸手想扶他卻又不敢。

“你随我回房來,我跟你說要緊事。”

巧兒心裏一緊。楚浔很少用如此冷的口吻對她說話。他要回房再說,這要緊事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進了屋子,楚浔自己關了門,徑直走到案幾邊坐下。

“爺,要不要躺一躺?”巧兒想着楚浔不舒服,麻利的把被子鋪好了。

楚浔卻是沒有動身,他輕輕撥弄着案幾上的松石鎮紙,皺着眉頭似乎在思索着如何開口。

巧兒是打定主意不能讓他說正經事的。她陪着笑臉端來熱茶,又拿過來痰盂,半跪在地上問:“漱漱口吧……”

楚浔沉默不語,房間裏只有細瓷蓋碗碰撞的聲音和水聲。他漱了口,還沒起身,此時巧兒擡頭對上那一雙如點漆的雙眼。

“這件事怪我,沒有考慮周全,把你留在身邊………”那人在寂靜中開口。

巧兒一聽心中涼了半截。她這還沒走馬上任的貼身大丫鬟看來要黃了。

“是我沒有考慮周全!”巧兒感覺到不能再回避,幹脆乍着膽子迎難而上。

“我以為您由着我,遷就我,我就可以随心所欲。我以為當仵作就得說實話,只要說實話就是為爺好,我以為別人都對爺居心叵測。我想得太粗太淺,您罰我吧,不吃飯或者面壁思過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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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兒……”楚浔打斷了她,嘆口氣說:“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周圍危機四伏,不是你一個小丫頭能應付的。”

“我不是有您教我嗎?就好比今晚,經過這一次堪比讀十年書。往後您看着我做的不對的就直接說出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楚浔被她連番打岔有點急了。她按住巧兒的口說:“漢西王一支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能讓你小小年紀就卷進去白白送命。”

巧兒的嘴唇上突然被覆了一只手,這手幹燥而冰涼,他的手實在太冷了。這只手讓她心中酥酥麻麻,腦中一片空白,半天都忘記開口。

怔忪許久巧兒才再度開口:“可是我若是出了府去也是死路一條……”巧兒握住楚浔的手指,終于掉下淚來。她哽咽道:“爹爹出事,叔叔第三天就把我賣了。我在他家住的三日裏,嬸嬸嫌我晦氣,沒有一床鋪蓋。爺……您若是如今把我打發出去,我一無所長,沒有出路。沒有人會要女仵作的。從我入府第一日吃上白面膜起,我就打算一輩子留在府上的。你要是覺得我礙眼,讓我去柴房燒火就好,只是別打發我!我不像墨江姐姐一樣能嫁人,沒人會娶仵作的女兒的。”

楚浔預想到她會哭,可是沒想到她一面哭一面沒耽誤訴苦,更沒想到自己聽了她的長篇大套真的心有不忍。這心裏一猶豫,腹內也是糾結。他一只手還被巧兒攥着,只得用另一只手抵住胃腹,咬牙欲要忍過這陣疼。

巧兒見他變了臉色,大氣不敢喘,死死攥着他的手掐的楚浔生疼,仿佛肚子疼的是她自己。

待到楚浔忍過漫長的一陣痛,輕輕出了口氣,巧兒才敢輕聲說:“爺,無論如何您今日別打發我。您疼成這樣怎麽能定奪?等哪日您腿不疼了,頭不暈了,心口也舒服了,有了胃口您再好好想想我的事,那樣對我也公道。”

楚浔一聽,慘白着臉樂了。這丫頭明顯是耍賴,他哪裏有過渾身舒服的日子?

“你把我手都捏紫了……”楚浔看看自己被巧兒攥着的手抱怨道。

巧兒連忙松開他的手。望見他臉上無力的笑容,又覺得機會難得,應該乘勝追擊繼續耍賴。

“爺,往後我跟您出去,保管封住自己的嘴。我也能學乖巧,天塌下來出了人命也不喊。我就告訴您一個人。”

楚浔忍不住笑意又深了。他換了個姿勢,手剛一松,一陣絞痛又襲來,他沒想到這藥後勁這麽大,輕哼了一聲幹脆趴在案幾上。

“我去給您找個湯婆子吧。我悄悄兒的,不讓程班主知道。有人問就說我自己肚子疼。”巧兒一雙眼睛亮亮的說。

楚浔心下稍稍寬慰,這孩子其實不笨。如今她也知道利害關系了。

“去一層夥房裏,在靠牆的架子上從上面數第三個抽屜,裏面有好多湯婆子。”楚浔擡頭輕聲說。

巧兒暗嘆他對這畫舫的熟悉,只是此刻不便多問。

她閃身出門,稍稍松了口氣。巧兒知道今日這一關她十有八九是混過去了。楚浔今日內心難安,只要她一直打岔,待到明日程破空不再計較,楚浔自然也就不會堅持讓她下船。人的想法都是一時一變,連陰天雨天想法都不同。巧兒打定主意,從今往後務必謹小慎微,死也要當王府的死人。

喬巧兒按照楚浔的指點,很快在夥房裏找到了湯婆子,她央告燒火的孩子幫她灌了熱水,小心的捧着湯婆子回房。

一進門楚浔已經躺在了床上。他用錦被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張臉來,那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床帳邊上擺了痰盂,巧兒離近了一看果然是又吐了。

楚浔平日裏吃東西很節制,通常只吃五成飽,今日真的是多吃了幾口,可見他的興致有多好。

巧兒看到楚浔此刻憔悴不堪的面龐也是心中戚戚然,她已經反悔剛才說的話。她可不想離開這人去柴房燒火,她只想每日裏在王爺身旁伺候他。

楚浔聽到巧兒的動靜,費力的睜開眼又合上。巧兒見他實在疲憊,幹脆掀開錦被把那手巾包好的湯婆子塞進他懷裏。

“嗯……”湯婆子觸碰腹間的一瞬,楚浔忍不住嘆了一聲。

巧兒用手幫他按着,擰着身子坐在床前的鼈凳上,頭枕着自己的手臂,臉離楚浔很近很近。

“爺,您為什麽知道湯婆子在哪裏?”

楚浔沒睜眼,悠悠說道:“我曾經在這畫舫上住過幾年。就在這間屋裏。”

“啊……”巧兒張着嘴環顧四周,怪不得這裏的陳設和府裏頗為相似。

“那時父王遇刺,母妃出了關。你剛得風痹,每日裏痛不欲生,破空哥接我在這船上養病,一住就是幾年。”

“那……”巧兒決定多問一些往事。她算定了,自己知道的越多,楚浔越不會讓她走。

“程班主和王府是何淵源呢?”

楚浔此刻終于睜眼,他眯着眼睛看向巧兒問:“你真想知道?有些事你若是知道了,就意味着你沒有了選擇,你永遠不能離開我身邊。”

巧兒心中感嘆,這難道也算要挾,人人都會要留在王爺身邊的吧。

“我就算不知道也不走!”巧兒篤定的說。

楚浔抿抿唇又想笑,忍住了。

“破空哥是我父王的義子。天下伶人那麽多,為何只有他紅遍大江南北?”

“啊,是老王爺捧的?”

楚浔輕輕搖頭說:“也不是,是父王安排的。破空哥為了父王入了這一行。他本來對莺歌兒姐姐心有所屬,可是因為他是伶人,不得不看着姐姐出嫁。破空哥對漢西王府犧牲了太多東西。包括自己的名聲。”

“是這樣……”巧兒怔怔的說,手上松了力道,楚浔自己用手按緊了湯婆子。

“我這位兄長長了驚世絕倫的一張臉,卻是個極剛烈的性子,所以我才隐瞞那青兒下毒之事。他為了我家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巧兒此刻明白了,這楚浔孤身一人,程破空對于他來說,就好比親兄長一般。只是這份情誼常人窺探不出全貌,甚至會往歪處想,那青兒心術不正,其實她自己何嘗不是也想歪了?想到這裏,巧兒臉上似火燒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開始勤勤懇懇日更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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