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白手套
第二日傍晚,羅城的百姓都在議論一件異事。程家班的畫舫這個時辰本該在最繁華的西長街停靠,因為按規矩戌時就要鳴金開鑼了。可是眼下太陽已經西沉,那流光溢彩的三層大船卻沒有蹤影。
程破空的蹤跡在羅城裏盡人皆知。他的船白天停靠在城西河灣處,那裏有他專用的泊船之位,每日夜間都會準時出現在西長街,從清明至中元,每日如此,今日卻是因何壞了規矩?
此刻程破空正在楚浔的卧房內,而大船仍是泊在河灣裏一動不動。
天色漸暗,屋裏卻沒有掌燈。餘晖透過舷窗照射在程破空一張素淨的面龐上。那輪廓攏在金光裏,柔和的眉眼帶着幾分焦急。
床帳半開着,榻裏的人微微動了動。
“嗯……”楚浔發出一聲輕嘆。
程破空趕忙彎下腰湊過去輕聲問:“浔兒,好些嗎?”
楚浔其實只是淺睡,他知道程破空一直守在他身旁。
“兄長……今夜不開場嗎?”楚浔望望窗外,詫異的說。
程破空搖頭說:“我沒讓船動地方。”
楚浔一下子清明了,他知道是因為自己頭暈,程破空不敢開船。
“我一來就壞了規矩。”楚浔記得昨天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
他昨夜胃痛整宿,吐了一次又一次。本想忍着不要驚動程破空,可是今早卻無論如何起不了床了。他氣血兩虛,禁不住如此折騰,一整天都頭暈的睜不開眼。
“規矩都是人定的……”程破空一面說一面起身去幫楚浔倒茶。他知道楚浔病中口苦,睡醒了要喝桂花茶的。
楚浔用兩臂撐着慢慢起身,半合着眼問:“巧兒呢?”
他剛才出了一身的虛汗,想要換一身衣服。他的東西都是巧兒料理的。
Advertisement
程破空指指門口說:“小丫頭說想去夥房看看有什麽好吃的。我看她是找借口,大夫剛給你開了方子,那小丫頭一定是不放心別人熬藥,自己去監工了。”
楚浔一聽,有些尴尬的輕咳一聲說:“這孩子年紀小,不知道深淺,我讓陳峰把她叫回來。”
程破空連忙擺手說:“由着她吧。你身邊有這麽一位較真兒的也好。剛才那郎中說你心血虛得厲害,髒腑好像中過毒,是怎麽搞的。”
“嗨……這不是快到生辰了嗎?那些人也算盡職盡責,想要在我弱冠之前把府裏不祥的傳聞坐實了。”
楚浔嘆氣,要是不說他都忘了,巧兒剛進府那天,祝媽媽裏應外合給他下了毒,好在發現的及時,沒有傷的太深。
“好險……”程破空躲着腳感嘆問:“當時也是這孩子聞出來的?這孩子屬狗的?”
楚浔笑着搖頭說:“那次不是,不過後來這孩子确實救過我。”
“後來還有?”程破空一雙吊眼瞪得老大。
楚浔意識到說漏嘴了,趕忙遮掩說:“這孩子的爹是仵作,她會驗屍,也懂點醫理,我有的時候身上不舒坦她知道如何照顧。她這鼻子嗎……也确實有點像屬狗的。”
“仵作?你還真是不忌諱呀。”
這一次楚浔笑意深了,他用手支着頭靠在枕頭上說:“我命硬,百無禁忌。”
“也好,就憑她這小狗一樣的鼻子就應該把她留在身邊。”
話音未落,小狗已經端着托盤站在門口了。
“爺,藥煎好了……”巧兒在門口輕聲說。程破空果然猜得不錯,這藥煎好了,巧兒也就顧不上看夥房的吃食了。
楚浔本是半躺着,看到巧兒嘴角不經意勾起一絲笑意來,他撐着起身,可是臉色還是不争氣的轉白,匆忙又閉上眼睛。
“還是暈得厲害?”程破空先趕來問。
楚浔難受的閉着眼,用手指掐着額間說:“緩一下就好。”
此時程破空回頭對巧兒說:“你們爺現在恐怕是吃不下,他得有點東西壓一壓才好。浔兒……”他回頭又望向楚浔問:“你不是最愛吃東長街的山楂酪?讓人去買些回來吧。”
楚浔看看程破空的眼睛,意識到他是有意要把巧兒支走。他連忙點頭說:“這會子吃不了藥,巧兒你随陳峰去吧。東長街的夜市很是熱鬧,多買些吃食來。”
巧兒滿心想着山楂酪,聽到夜市更是興奮異常。
楚浔看看天色不無遺憾的說:“可惜綢緞鋪應該已經關了。羅城來往的客商多,布料齊全,你該去看看。”
程破空一聽詫異,這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王爺何時關心起來姑娘家的裝扮來了。他饒有興致地打量巧兒,這才發現這小姑娘也算資質不錯。他一臉心知肚明的笑着說:“這有何難,帶着這個去,到東長街最大的綢緞莊敲門就好,你慢慢随意選。”
他說着把自己別在腰間的一把扇子取出來,遞給巧兒。此時才是初春,這人就已經折扇不離手了。倒不是天氣熱,顯得風雅罷了。
巧兒拿着那扇子打開了,發現裏面只畫着尋常墨竹。
程破空随意的指指扇子說:“讓他們下月拿着扇子來聽戲就好。掌櫃的肯定好好招待你。”
喬巧兒哪裏禁得住這樣的誘惑,腦子裏全是美食華服,興沖沖的被陳峰帶走了。
程破空再次坐到楚浔身邊,看着他躺好了,幫楚浔掖了掖被角說:“浔兒,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回永安,我送你一程如何?“
楚浔不解,連忙擺手說:“已經耽擱你多日了。怎麽能讓你再送我。”
程破空按住他肩膀說:“你身子不好,走陸路太颠簸。我的船大,在汴河上走的平穩,其實也不比車馬慢。”
“可是……”楚浔想了想小聲道:“我本想着順道去看看晚娘。”
程破空一聽“晚娘”二字,眼裏先是星火點點,可是很快又沉寂下去。
“去骊山……”程破空低頭沉思了片刻,收拾情緒擡頭說:“我送你沿汴河北上,到了河口你再換船,這樣如何?”
楚浔還是猶豫,程破空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你正好去晚娘那裏,我有一船貨給她送去。”
“又是一船?”楚浔一驚問:“怎麽攢得這麽快?”
程破空抱起手臂輕笑,露出得意來。他有一顆虎牙在左側,只有笑意很深時才會露出來。
“你當我程破空是誰?我夜夜登臺又是為何?我的戲票只收真金白銀,不光沒把人擋在門外,每日裏還有各路顯貴争着送禮來。”
“這些個銀子都存在銀號裏嗎?”楚浔問。
那人連連搖頭說:“如今朝廷濫印交子,這真金白銀難見。銀號根本不可靠。我以前偷偷試過,取出來的銀子都摻了假。所以……我都自己存起來了。”
“在船上?”楚浔忍不住四處往往,好似每一面牆上都有暗門。
程破空大笑點頭,他笑的明媚,一邊的虎牙全展露出來。
“所以你快快拿走吧,再不拿我這船要壓塌了。”
楚浔也忍不住牽起嘴角。他靠進軟軟的枕龛裏望着對面人悠悠說:“兄長,浔兒代父王謝過了。”
程破空聽他提到老王爺,臉上笑容消失,眼裏生出黯然來。
“浔兒,擔這麽重的擔子很辛苦是不是?剛才郎中說你這心疾不能再操勞了。為了義父,為了莺歌兒,我都不能袖手旁觀。”
楚浔微笑道:“那我就同你一路北上。你真的不去見晚娘?”
程破空猶豫片刻,又堅定搖頭。
巧兒沒有一個時辰就回到了船上。她捧着一個桃木小盒來到楚浔的卧房門外。
門口的珠簾半懸着,随着船兒一起一伏的搖晃。珠簾後的床榻上,那人仍是側卧着。
巧兒知道楚浔只是養神。他今日因為頭暈,白日裏睡了大半天,此刻應該倒沒了困意。
小丫頭單手挑起珠簾,學着小狗“汪汪”叫了兩聲。
床上的人還沒睜眼先笑了。
“你偷聽了我和兄長的閑話?”楚浔坐起身問。
“反正是閑話,偷聽又如何。”小丫頭理直氣壯的承認。
“那我們說你像小狗,你可生氣了?”
巧兒搖頭說:“這是我的獨門絕技。有何可生氣的?爹爹都說我聞毒比他還靈。”
楚浔低頭笑道:“确實是獨門絕技。以後飯菜都應該讓你先聞聞再吃。”
“好!”
楚浔本是玩笑,那小丫頭卻一口答應。她心裏暗喜,吃每頓飯都要她在身旁,可不就是要留下她了。
巧兒忍住喜色低頭打開桃木小盒說:“山楂酪我買到了。還有其他點心也各樣買了些。”
她又皺着小鼻子把每樣點心都聞了聞,那聲音動作都像極了小狗。
“沒毒,爺您放心吃。”
楚浔滿意點頭,眼裏都是愛憐。
“巧兒,你去綢緞莊了嗎?可買了什麽?”
巧兒點頭,放下點心到了外屋,沒一會抱着高高的一匹白布進了屋。
楚浔定睛一看,這哪裏是綢緞,只是普通白色素錦。
“這……給我生辰準備的嗎?”楚浔想到巧兒一直懷疑他活不過這月初十的事。
巧兒連忙搖頭說:“是我要用的。”
“那還是為了我穿的?”
巧兒急的跺腳說:“這不是孝衣用的麻,這是上好的西域細紗。我做手套用的。”
“手套?”
“嗯……”巧兒把布匹放在床榻邊解釋道:“我們驗屍需要用手套。最好是細棉麻做的,塗上桐油血水不會透過來。外面也有賣的,尺寸都太大了,給男人用的。我的手太小,只能自己做。”
楚浔指指那厚厚的布問:“這得做多少手套?”
“這東西很費的。有的時候血水太多洗不出來只能扔掉。”
“哦……”楚浔點頭。
“不過……這匹布也不是給我一人的。”巧兒接着說。
“莫非給我用?我可不用手套。”楚浔連連擺手。
巧兒嘩啦一下展開布,拿到楚浔身上比劃着說:“外面還有一匹,我盤算着給您做幾套裏衣。”
“裏衣?”楚浔的臉立刻泛起了紅暈。
巧兒卻視而不見,自顧自的解釋:“您總是出虛汗,要經常換裏衣。路上漿洗不方便。眼看從府裏帶來的裏衣要用光了。我得多做幾件。”
“那麽麻煩幹嘛?這船上可以漿洗,把舊的洗洗再用吧。捱幾日就回永安了。”
“您不用操心,我做幾件您看看,保準比裁縫做的還貼身舒服。”
楚浔見她主意已定,只得任她去。他看着那布問:“你可要丈量尺寸?”
巧兒用眼睛掃過楚浔的腰身,搖搖頭說:“不用了。您這腰圍褲長臂長我都一看便知。我看人的尺寸可準了。”
楚浔聞言吓得把被子往胸口上拉了拉,頓時覺得自己已經被她看了個通透。
“你這又是看屍體練的?”楚浔面色緋紅問。
巧兒點點頭,又搖搖頭,伸出手張開食指拇指說:“也不全是,您睡着的時候我用手量過。爺您這腰實在太細了,也就……”
“罷了罷了……”楚浔趕忙攔住她說:“你要做便做,只是別和你的手套用一匹布。”
楚浔一想到自己的裏衣和驗屍的手套是一塊布做的,身上已經陣陣發冷。他打算以後睡覺時把床帳關嚴了,要不冷不丁的有一只手在他身上比劃來比劃去,着實瘆人。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我寫了一篇公路文,後面的路還好長呢。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