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對璧人

楚浔換了大船之後,船行很快。第一日進入漢西界內,第二日逆流北上,沿岸山勢險峻,人煙漸漸稀少。

到了第三日,兩岸只剩黃土奇石。

眼看離漢西北境越來越近,巧兒很怕這麽走下去,下了船就直接到了赫人和境內了。

記得剛來漢西府時,那柳青命案追蹤到最後,牽扯出了赫人,巧兒直覺上覺得楚浔與赫人有着不可言說的孽緣。

好在船行到了榆林境內,他們下了船換馬車,開始往漢西腹地行進。就在巧兒覺得他們要走到地老天荒的時候,來到了定邊縣這個小縣城。

楚浔一路奔波,疲憊不堪,好不容易到了縣城,陳峰本想給他安排客棧休息,卻被楚浔攔下來。

“還有半天就到了,莫要歇了。”楚浔坐在車上望向窗外的陳峰說:“你先去報信,告訴晚娘我馬上到。我和巧兒随後就來。”

陳峰得令,換了快馬絕塵而去。車上只剩下楚浔與巧兒兩人。

“爺,明日是您的生辰了。咱們要去的地方熱鬧嗎?”巧兒一路上一直試探着此行的目地,都被楚浔三言兩語糊弄過去。眼看這裏出了縣城就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小丫頭越發的好奇。

楚浔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他含笑想了想說:“熱鬧是挺熱鬧,只是和你想的不一樣。再有一兩個時辰你就知道了。”

“那長壽面還能吃上吧?”巧兒跪坐在他面前問。

楚浔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說:“三句話離不開吃食。到時候你就知道,別說一碗長壽面,就是全漢西人都吃長壽面,那裏也供得上。”

巧兒越想越沒頭緒,幹脆不再傷腦筋。她湊到楚浔身邊說:“今日大通房還沒點卯,來……要不要靠着我睡一會。”

她說着拍拍自己的肩膀。

楚浔看看她無奈的笑。自從那一日巧兒逼着楚浔把自己封為大通房之後,她把摟摟抱抱當成通房的第一要務,每日裏一有機會就湊過來。

楚浔一路勞頓,也懶得和她理論,由着她淘氣。時間久了,小王爺倒是也很受用,沒有大通房的懷抱,渾身骨頭都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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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巧兒期盼的目光,楚浔慢慢靠過去,歪在她身旁閉上眼睛。

巧兒一面摟住他的腰,一面輕輕按揉他的胃腹。自從換了大船後,楚浔命船家開足馬力。船是開的真快,可是他也沒少吃苦頭,這一路不知吐了多少次。

“嗯……”楚浔輕輕哼了一聲說:“你還別說,大通房這手法還是拿捏得不錯。你這麽一揉确實舒服些。”

“那當然,你身上哪裏是胃,哪裏是腸子,我一清二楚。”她說着以手作刀,沿着胃的輪廓輕輕在楚浔的上腹做切割的動作,然後又指指兩旁的部位說:“這裏是肝,這裏是脾,一摸便知。摸得準自然就揉的好。”

她一面說一面繼續在楚浔的腹間亂摸。

楚浔頓時覺得自己是案上待宰的羔羊。他打了個冷顫,把巧兒的手推開喊:“我又不是屍首,你摸來摸去做甚。算了算了,今日大通房不用出工了,本王自己睡就好了……”

這一覺楚浔睡了足有兩個時辰,她身邊的巧兒也是睡的昏天黑地。小丫頭睡着時也沒老實,仍是靠着楚浔,把小手放在他的心口上。

“巧兒,快起來……”楚浔嫌棄的推她。

“嗯……到了嗎?”巧兒迷蒙着雙眼掀開簾子往外看。

楚浔用一只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襟恨道:“再不起來我的三層衣服都要被你的口水打濕了。”

巧兒聽了連忙摸自己的嘴角,感覺到手下發潮,不由得讪笑。

此刻馬車拐了一個急彎,巧兒突然跪坐起來喊:“爺,那不是陳峰,還有好多人,是不是迎你的?”

楚浔也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到路邊那嬌小的身影時,他面上化開一抹笑容,眼裏蕩漾開暖意來。

車子還沒停穩,一抹白色的身影就朝着車駕跑來。

楚浔由巧兒扶着邁出轎箱,一面下車一面喊:“別跑,仔細摔了。”

巧兒定睛一看,這是一個與她一般年紀的嬌嬌女孩,烏發如瀑,一襲白衣襯得她肌膚勝雪。那女孩雖聽到了楚浔的話,可是哪裏停了半分,仍是一陣風似的來到近前。巧兒還想看看她的長相,那女孩一下子撲進了楚浔的懷裏。

“浔哥哥……我等你等得好苦。”女孩把頭紮進他胸前,緊緊抱着他的腰。

一向矜持的楚浔也是毫不顧忌周圍人的眼光,摟着她,用細瘦的手按住她的頭,憐愛無比的摩挲。

他的懷裏傳來細碎的嗚咽聲。

“晚娘,別哭。我這不是來了麽?”

一旁的巧兒本是扶着楚浔的手臂,此刻下意識的松開了手。她倒退一步,看着一對璧人旁若無人的相擁,喉嚨動了動,默默的咽了一下吐沫。

這晚娘身後站了一衆随從,打眼望去烏壓壓站了一片。再擡頭望,那些人身後是厚重的朱漆大門,黑瓦灰牆足有兩丈多高。

巧兒剛才還擔心在這窮鄉僻壤楚浔吃不到長壽面,看來是多慮了。

楚浔被衆人簇擁着進了大門,一路上晚娘始終挽着他的胳膊。

跨入門檻,這院落寬闊整齊,飛檐鬥拱很有漢西王府的氣派,只是少了些花哨的水榭亭臺。

晚娘一面走一面對楚浔說:“虧的陳峰來的早些,我緊趕慢趕的準備。暖胃的湯水還在火上。你這一路颠簸,喝了湯水胃裏舒服些。”

她一面說一面自然的把手放在楚浔的胃腹上,巧兒一愣,随後尴尬的無聲笑笑。

那晚娘似乎是後背有眼,停住腳步回頭望向巧兒,一雙似水含情的美目把巧兒上下打量了三遍。

“這位姐姐有些眼生。怎麽墨江姐姐沒來?”晚娘問。

楚浔不經意的說:“墨江快要嫁人了。這是巧兒。”

“巧兒姐姐……”晚娘甜甜的喚她。

巧兒趕忙挂上假笑,躬身行禮說:“巧兒見過姑娘。快別叫我姐姐,只喚巧兒就好。”

晚娘含笑點頭說:“姐姐舟車勞頓,今日也好生歇着吧,晚上我陪着王爺就好。他的吃穿住用我都熟悉。”

巧兒張口結舌,連假客氣都忘了。她急急的說:“那怎麽成?”

她差點就喊出“我才是大通房”這話了。

她本想着楚浔能留下她,可是沒想到楚浔揮揮手說:“巧兒你先去沐浴更衣,好好歇歇。我和晚娘敘敘舊。”

“……是。”巧兒不情不願的答應。很快有人來招呼她,帶着她去了別的院子。

奔波一整日,楚浔沐浴後已是掌燈時分。來到暖閣裏,晚娘已經備了飯菜。

“浔哥哥,床榻給你鋪好了,你躺下來慢慢吃些東西。”晚娘說着把擺着晚飯的炕桌端到床上。

楚浔穿着巧兒給他做的純白的裏衣,随意披了件袍子。他脫了袍子上了榻,晚娘幫他把薄被蓋到腰際。

“這些日子不見,越發的輕減了。你到底是怎麽将養的?”晚娘望着他瘦削的臉頰埋怨着,手裏已經端起湯碗。

“嗨,一言難盡。”楚浔嘆口氣,自己接過羹匙。

他喝了口湯擡頭問:“晚娘,這半載以來錢糧交易可還穩妥?”

晚娘點點頭說:“大體還算過得去,可是……”

“可是什麽?”

“你先把湯喝了我再說。”晚娘指指湯碗說。

楚浔趕忙喝了幾口,放下碗等着她說話。

晚娘拿着手帕遞給他,悠悠開口說:“這麻煩還是出在交子上。我知道你是感念百姓疾苦,不濫發交子,可其他地方的巡撫可就沒這麽仁愛的。他們的交子是印了一撥又一撥。他們拿着那不值錢的交子來漢西換咱們有銀子作保的錢,再到這買糧食。用廢紙把白花花的糧食和鹽買走。浔哥哥,你說咱們虧不虧?”

“這……”楚浔颦眉說:“我原來也想到了這個難題。只是沒料到他省的交子如此泛濫猖獗。這就好比是洪水,咱們漢西的河水雖清,可是因為在低處,人家的泥潭從高處來,防不勝防。”

晚娘拿起小菜和白飯遞給他。楚浔搖搖頭說:“胸口裏像堵了東西,一點胃口都沒有。”

女孩無法,只得放下飯碗。

楚浔繼續問:“若是咱們只收銀子呢?和破空哥的戲班一樣,只認真金白銀。”

晚娘聽說程破空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即低下頭收拾情緒說:“這雖是個法子,可是整個漢西還有那麽多商賈,都面對同樣的境況。這不是單單定邊鹽倉的事。”

“我……明白。”楚浔輕嘆一聲說:“也許是時候停印交子,改用銀兩了。”

“啊!”晚娘輕輕叫了一聲,焦慮的問:“那不是和他們攤牌了?”

“總要走出這一部,先是漢西,再是整個大齊。就像當年父王設想的那樣。”

晚娘默默抓住楚浔的袖子,滿面不安。

“我知道總要這麽一天,可是真的要來時又會很怕。你一個人撐着這樣的身子在明處,那些人萬箭齊發。我……好怕!”

她說着眼圈泛紅,抓住楚浔的衣襟,把臉埋在他胸前。

楚浔摟住她的肩膀,輕聲哄着:“別怕,咱們還有很多棋可用。我其實等待這個時機已經很久了。”

菱花窗外,月上梢頭。巧兒沐浴換了新衣新褲,洗去路上的塵土,正輕着手腳來到抱廈前。

晚娘雖說讓她休息,可是她畢竟不知巧兒大通房的身份。

楚浔一路上身子都不舒服,她如何能自己偏安一隅,不顧主子?

想到這,巧兒踏上青石臺階,朝着窗內的一點燈光看去。只見暖黃的燈影下,楚浔坐在床帳裏,半靠着枕龛。他身前有一個腰肢纖細的曼妙背影伏在他懷中。

金色的光暈籠着楚浔的面龐,那側顏難得的溫暖。

巧兒望着這如畫的兩人,怔忪着慢慢後退來到暗影處,轉身順着抱廈飛快的逃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情敵一撥又一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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