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雲中仙鶴

楚浔這一覺從子夜睡到天光大亮,從晌午又睡到日頭西斜。

巧兒見他睡的沉,既着急又不敢打擾。她幾次三番抓住杜仲,詢問楚浔到底何時才能醒來。杜仲被她問得心煩,一再的問診號脈,卻又看不出什麽不妥來。

他只得搪塞道:“別急,我給他下了藥了。怎麽也得睡個三天……”

巧兒不疑有他,終于放下心來。

楚浔自從到了定邊縣後,為了案子的事日夜操勞。這一次心疾發作,似是耗幹了所有力氣,他仿佛在榻上聽到了杜仲的話,竟然真的一氣睡到了第三天。

三日過後,楚浔悠悠轉醒。一睜眼跟前竟然沒人。

“巧兒……”楚浔朝着帳外輕聲叫。

“王爺……”一個小丫頭探出頭來驚喜的叫:“您可醒了。”

“巧兒呢?”

小丫頭指指窗外說:“巧兒在姑娘的暖閣裏,兩人在看繡片的花樣子呢。”

“花樣兒……”楚浔腹诽,自己好歹也是病了,這丫頭倒是心大,竟然跑去繡花了。

小丫頭看出王爺臉色不大好,一溜煙跑出去叫巧兒了。

沒多一會,巧兒和晚娘拉着手進了屋,身後還跟着杜仲。

“浔哥哥,你可醒了。杜先生這安神助眠的藥還真是管用呢。”晚娘先走上來說。

巧兒手裏果然拿着繡工。楚浔打眼一看,是一條男子的五彩壽紋腰帶。

聽到“藥”字,楚浔瞪了杜仲一眼說:“你又給我下了什麽藥?誤了事我拿你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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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滿心委屈,可是說過的謊話又不能不承認。他咬着牙走過來給楚浔號脈。這一摸放下心來。看來他是真的累到極點了,睡了這三日,脈象大有好轉。

此時巧兒走上來,坐在床邊,舉着手裏的腰帶說:“王爺您看,這樣子好不好?”

“好……”楚浔有些得意的點頭說:“沒成想巧兒的繡工這麽好。”

晚娘笑意盈盈說:“巧兒姐姐,快些教我怎麽繡完,我想下月給破空哥哥寄去呢。”

楚浔一聽話頭不對,這腰帶竟然不是給自己的。合着自己昏睡不醒的時候,身邊人在給別的男人繡腰帶。

巧兒對于楚浔的郁悶渾然不覺。她細細的撫摸那壽紋嘆道:“程班主風華絕代,正配這五彩紋。”

“咳咳……”床上一臉病容的王爺幹咳兩聲。

晚娘回頭,像是終于想起這個哥哥一般,笑着問巧兒:“巧兒姐姐,若是給浔哥哥繡,應該是什麽樣式的。”

巧兒盯着楚浔慘白的臉看了半天,才不确定的說:“興許……月白錦摻銀線繡鶴紋最好。”

“是因為浔哥哥絕世獨立,如雲中仙鶴嗎?“晚娘打趣着問。

身後的杜仲冷冷說:“是因為你浔哥哥瘦骨嶙峋,你看這脖子,快趕上鶴頸了。”

“杜仲,你!”楚浔怒喝。他覺得自己醒的真不是時候。

晚娘一聽,“撲哧“一聲笑出聲,巧兒也拉着晚娘的手笑到不能自已。

楚浔有些尴尬的望着笑着摟在一起的兩人,覺得自己似乎睡了一輩子,他明顯錯過了什麽重要情節,這兩個女孩是何時如此親密了?

巧兒還是心疼楚浔在病中。她不忍心再打趣王爺,起身給他端了茶水說:“廚房裏一直給你準備好湯水,就等你醒來呢。”

“我睡了多久?”

巧兒伸出三個手指頭來說:“整整三日。”

楚浔一聽立刻對杜仲怒目而向:“杜仲,你這不是害我誤事!”

“是你自己睡了這麽久,怎麽怪我?”

“誰讓你給我下這麽猛的藥的?若是赫人打過來,我先把你捆了扔過長城去賠罪。看看他們會不會因為你師傅的緣故饒你一死?”楚浔一面說着一面已經扶着巧兒起身。

杜仲氣得跳腳,這到哪兒說理去。

他打算今晚真的給他下些猛藥。赫人那邊早就惦記他了,幹脆把他捆了去換幾頭肥羊。

“巧兒,快去吩咐人收拾東西,咱們明日一早就動身。”楚浔不再理杜仲,對着巧兒說。

“這麽快就要走?”晚娘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

楚浔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剛想要安慰一兩句,晚娘卻拉住巧兒的袖子說:“好姐姐,還有好些個體己話沒來得及說呢。”

合着不是舍不得楚浔。這女孩子之間的情誼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巧兒也一派落寞。又拿起繡片說:“今天熬夜也要幫你繡完……”

第二日清晨,一切收拾停當。

巧兒一手扶着楚浔,一手拉着晚娘。來送行的人無不感嘆王爺治下有方。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外室和通房這麽親密的。

楚浔也不知是該喜還是憂。他望着兩個女孩站在馬車外低低細語,渾身不自在。他知道兩個人十有八九是在交換對付自己的戰術。自己身上從小到大那點事恐怕已經沒有秘密可言了。

“巧兒,該上車了……”楚浔無奈的朝着車外喊。

“哎,來啦!”巧兒答應着,回身再次看看晚娘。

晚娘伸出手,眼角微紅着低聲說:“好姐姐,哥哥就交給你了。王府裏艱險,你要自己小心些。還有……我一個人在這裏,每日裏說不出的寂寞惆悵,我不敢對哥哥說這話,你若是得空了,常來看看我也好。”

“好!”巧兒有些哽咽。想到晚娘的大好年華要在這裏孤獨度過,真的是替她傷心。自打她知道晚娘心儀程破空之後,巴不得把那程班主捆來交給晚娘。

她又抹抹眼淚對晚娘說:“程班主應該心裏是有你的,只是為了漢西王府,他不敢表露罷了。你們每一個人,其實都不容易。”

“最不容易的還是他……”晚娘望着車簾後的那張側顏說:“身子最不好的是他,唯一擋在前面的也是他。我們并非為了一己私愁,為了光耀門楣才作出這樣的犧牲。我,浔哥哥、大哥、破空哥,還有沒了的莺歌兒姐姐,都是為了實現父王的遺願,恩澤黎民,固我社稷,以告慰我父王在天之靈……”

巧兒眼淚汪汪別過晚娘,與楚浔一道上了車。一行人蜿蜒北上直奔長城腳下。

定邊離北境并不遠,兩日過後,風沙漫天,日頭昏暗,楚浔一行安頓在了榆林驿站。

帖子是早就通過榆林駐守送到了長城那邊。赫人那一方一直沒有給回話,何人來會面,或是人家要不要見楚浔,都沒有明示。

楚浔倒是沉得住氣,浩浩蕩蕩的人馬把驿站全給包了。

到了晚上,陳峰進來禀報,有人求見。楚浔意味深長的笑問:“可是榆林守衛束将軍?”

陳峰感嘆王爺料事如神,點頭道:“正是束武微服來訪。”

楚浔點頭說:“這束武幾年內從千夫長躍升到榆林衛駐守,可見有過人之處。帶兵打仗不知在不在行,這為人處事倒是讓我領教了。”

束将軍很快被請進來。巧兒站在角落裏打眼一看,這将軍本來長得就黑,又穿了一身烏漆麻黑的夜形裝。他倒不像來見藩王的,活像出來做賊的。

“王爺……”束将軍進屋就行了大禮說:“末将本要在府裏給王爺接風洗塵的,可是赫人那邊遲遲未有動靜,末将不敢先替王爺安排行程。末将給您賠罪了。”

楚浔笑着擺擺手,心嘆這将軍說的滴水不漏。其實楚浔與束武都知道,他們二人是不該私下會面的。

楚浔作為藩王,不能擁兵,也不應與軍中有任何瓜葛。今日一見,如果讓京成裏那位知道了,是要睡不踏實覺的。可是他又料到這束武不會不來,所謂無利不起早,他手中的銀子哪個不稀罕呢?

楚浔一面想着,一面給束武引座,又使了眼色讓巧兒看茶。

隔案對坐,話入正題。

“束将軍,這半年來定邊收了不少良馬。馬匹對本王本是一無用處的。本王馬球都不太會打,要那麽多馬做什麽。可是無奈這赫人一窮二白,除了馬就是羊,定邊收了不少。所以本王這一次來,順便數點了一下馬匹,有兩千多匹,都是草原寶馬。”

”這麽多?王爺可否賣給末将一些?軍中急需馬匹呀!”束武的小眼睛直放光。

楚浔誠懇的笑道:“那是自然,馬匹已經在來榆林的路上了。兩千匹只多不少。”

“太好了!”束武是個粗人,直接一拍大腿要跳起來。

他興奮異常,轉轉眼珠又問:“這些個馬匹的價格?不知王爺聽說沒有,今年兵部用于采買的款項倒是沒減,可是吃穿住用的價格都飛漲。去年能買三匹馬的錢,今年連一匹都買不起了。”

“百姓民生本王還是了解一些的。”楚浔點頭說:“束将軍不要擔心,這些個馬對本王一無用處。我本來想全部奉送的,又怕有人說本王是操控軍需,意有所圖,所以這一次就算半賣半送。這兩千匹馬,你按去年五百匹的價錢給就好。”

“啊!”束武喜出望外,一張黑臉漲得透出暗紅。他搓着手連連作揖說:“我替榆林駐守兵将謝過王爺了。王爺如此慷慨,末将真的不知如何回報?”

“哎,将軍盡忠職守,衛我北境,護我大齊,就算回報本王了。”

巧兒在身後咽了咽吐沫,自家王爺說起漂亮話來還真是讓人信以為真。她若不是知道楚浔步步為營做的那些事情,一定會覺得楚浔是大齊第一忠臣了。

送走束武後,巧兒伺候楚浔洗漱。

“爺,那麽些好馬,都是晚娘用白花花的鹽換來的,怎麽就這麽白送給他們了?“巧兒為楚浔除去抹額,給他輕輕按揉着發際問。

“嗯……”楚浔被按的舒服,輕輕哼了一聲說:“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誰叫我沒兵權呢。”

”沒兵權,用這些馬就能換來嗎?那束将軍會聽你調配嗎?”

“現在自然是不會,可是……”楚浔冷笑道:“拿人手短,他已經有了把柄在我手上,想不聽我的也難啦……”

“把柄?”

楚浔笑意更深。

“你以為我這兩千匹馬,他真的只花五百匹的價錢買嗎?”

“他剛才自己說的呀!”

“傻巧兒……”楚浔握住巧兒的手說:“我是只拿到五百匹的錢,可是他回去是一定要報兩千匹的款項的,一分也不會少。”

“啊!那富餘出來的錢會進他自己的腰包?”巧兒暗嘆人心貪婪。

“那是自然,要不這夜深人靜之時穿的這麽黑來做什麽?今日的話只有我們三人在場,全是私下交易。”楚浔起身靠在榻上說。

“萬一你看錯人了呢?”巧兒追問。她真的不願意把一方駐守想得如此險惡。

楚浔頓了頓,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萬一……我看錯了。那他就是一心為國的忠将,于我只是損失些銀子。本王倒是樂意為這樣的将士捐些銀子的。只是……人心試不得,巧兒……試了之後總是要失望的。”

他拍了拍巧兒的手,無力的閉上眼睛。似乎真的對這世道深深失望,又疲憊不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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