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XLIII

夏藏和皓月姜延絮說好,三人分別在賽道的三個位置給楊聲加油。

皓月在起點附近,姜延絮就在中間那段,夏藏幫楊聲拿着外套守終點,一安排下來簡直完美。

當然他們也沒忘記小姜同學本人的項目,見他摔進沙坑後還特別真情實意地鼓了掌。

夏藏不跟那倆同流合污,把昨天剩兜裏的軟糖給了小姜同學幾顆,讓這眼淚汪汪的小屁孩瞬間破涕為笑。

“還是夏哥好!”小姜同學想撲過去給夏藏一個感恩抱抱時,楊聲順手把他按到一邊。

“好也是我男朋友。”楊聲笑得極其危險,小姜同學打了個冷顫,弱弱地縮到月姐旁邊。

月姐:“你看看,沒事兒去招惹他倆幹啥?被塞狗糧了吧。”

但好在小姜同學為人大度,楊聲的比賽項目開始,仍是恪盡職守地站好自己的崗位。

罪魁禍首跑第一圈兒時,還不忘向他這小可憐揮揮手,以示得瑟和狂妄。

姜延絮心說,待會兒看楊聲喘不過來氣,自己也要盡死黨的本分,狠狠地嘲笑他一通。

但除卻他們三人為楊聲撐場子外,班裏沒什麽事兒的大家都三三兩兩聚到賽道邊,由班幹部帶領着齊聲為五班與六班的選手加油助威。

夏藏是沒有聽到賽段中央那鼎沸如潮的吶喊,他在終點陪着那看秒表的黑框眼鏡體育老師。

嗯,這老師好像昨天見到過……沒辦法,學校體育老師人數有限,不得已運動會全程都輪班在線。

楊聲跑過第二圈時,步伐緩慢了些許,不過仍是保持在隊伍的領先位置;體育老師一邊看秒表一邊說:“就保持這速度,拿小組第一完全沒問題。”

夏藏是看出楊聲體力消耗不少,這一圈都沒心力跟他再打招呼;唉,沒辦法,哪怕之前一周都有練,但時間有限場地有限,練也只是說為真正的比賽熱熱身。

正兒八經地上場,體力消耗應遠大于平時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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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藏正掐着手心為楊聲憂心着,身後傳來一熟悉的女聲:“喲,小藏,好巧呀。”

是楊聲的英語老師,也是羅老師的徒弟。

“喬老師好。”夏藏退了一步,和喬老師打着招呼。

喬老師點頭應和了,再跟旁邊的體育老師寒暄了一兩句。

夏藏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好讓自己的存在感縮小一點。

喬老師卻別過臉來,輕輕笑着:“你來看小聲比賽啊。”

“嗯,我答應過,要在終點接他。”夏藏垂眸看着腳下的草坪,抱緊了楊聲的羽絨外套。

“哦,我想起來了,昨天跑第三的那孩子叫楊聲。”體育老師悠悠來了句,“是五班的學生,我教過。”

“以前也沒聽您說過,那孩子跑步不錯啊。”喬老師打趣道,“您雪藏這麽好的一體育苗子,被陸老師知道,他肯定得說您偏心不重視五班。”

“那是這孩子自己不顯山露水,我也就最多幫忙體測、訓練幾個體育特長生而已,要記下學生名字,太難為我何某人了。”體育老師也不氣惱,樂呵呵地調侃回去。

夏藏趁機放空神思,眼睛追着離終點越來越近的小黑點。

“我昨天也見着旁邊這孩子了,他和楊聲似乎關系很好的樣子。”

“哦,他們倆是兄弟,只是一個讀文一個讀理,平時在學校都碰不着面兒。這不正好運動會,兄弟倆也好一塊促進促進感情嘛。”

“說得也是,現在這些娃娃大多都是獨生子女,能有個兄弟陪着長大,也是件蠻幸運的事情。”

老師們說話間,楊聲已跑過第三圈,是在終點線那塊踉跄了一下,不過很快穩住,調整呼吸進入最後一圈的沖刺。

夏藏将指甲刺進手心軟肉裏,才稍稍定下神來,沒沖出觀賽區堵人跑道上。

而仿佛有心靈感應,楊聲別過臉來沖他費力地揮揮手,卻是大汗淋漓,額前的碎發都糊了眼睛。

夏藏也不顧旁邊有老師,放聲扯着自己本就沙啞的嗓子喊:“加油,還有一圈!”

誰知喬老師也跟着喊道:“加油加油,跑第一了請你吃糖!”

雖然楊聲不大愛吃糖就是,夏藏想着,忍不住笑。

而體育老師保持着裁判的威嚴,端莊地繼續看着秒表。

楊聲也是争氣,咬一咬牙把後邊的繼續甩了半圈,惹得夏藏心急不由自主地跟着跑;好在還保留點兒理智,把外套交予喬老師暫作保管,自己一蹬腿急匆匆地追上去,穿越大半個足球場遇見同樣在跑的姜延絮。

皓月在他們身後喊:“我精神上與你們同在!”

而姜延絮一面跑一面喊:“楊聲,給哥們兒雄起!”

夏藏不多話,就緊緊跟着楊聲的步子,随着他的呼吸;跑一跑倒另外充滿了勁兒,夏藏發力比楊聲快了那麽一兩米。

他看到終點裁判助手已在拉終點紅線,自發啦啦隊員喬老師以手做擴音器吶喊,便不管不顧沖到終點線邊緣,一下跨到跑道內轉身面對着楊聲,倒退了五六步給來者留足緩沖距離,只是眨眼片刻,一只濕漉漉的小倉鼠撲進他懷裏。

裁判老師吹哨,略帶埋怨地說:“比賽呢,咋都還沖跑道中間了?”

而奈何周遭人都沒聽勸,該去接後面選手的去接,該去慶祝第一名的去慶。

夏藏聽見楊聲埋在他懷裏說:“現在才初賽呢……下午你還得跑一趟。”

“那就跑呗,多大個事兒。”夏藏拍着他起伏不定的後背,羊絨的毛衫散發着騰騰的熱氣。

是鮮活熱烈着的男朋友。

“或者你那麽累,下午就別跑了。”

楊聲笑笑,擡起臉來推了推他,倒不像昨天那般挨着黏着。

夏藏這才發覺喬老師抱着外套在旁邊站了一陣,還好老師被姜延絮以及急匆匆趕過來的皓月吸引了目光。

楊聲順勢從他懷抱裏脫出,禮貌地對老師說:“謝謝老師,外套給我吧。”

呼吸調整得極好,說話間連大喘氣都沒有。

喬老師也沒怪他們旁若無人,笑吟吟地把外套遞過去,“下午加油啊,小聲,我期待你能拿獎。”

“拿獎了喬老師減免一周作業。”姜延絮本着看熱鬧不嫌事大宗旨,挑事兒地建議道。

皓月在喬老師眼刀飛過來前,把憨憨拖到安全地帶,“拿獎了喬老師獎勵十套英語周報。”

眼刀轉為眉眼彎彎的歡喜,喬老師拍手接茬道:“這個好,你們到時候沾楊聲的光,人人有份。”

楊聲披上外套,已然疲憊地捂了眼,夏藏悄然從身後圈過他的腰。

“別擔心我啦,哥。”楊聲說。

“喝水不?”夏藏沒搭他茬。

“歇會兒再喝。”楊聲說。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體力,楊聲散架在出租屋的大床上,覺得下午的比賽有點懸。

楊聲在夏藏手邊裝睡,夏藏靠在床頭,翻閱着複習資料。

他本來是不想躺下休息的,怕一躺下就不想起來,而夏藏以為了比賽必須好好休息為由,将他強行按倒在床。

唉,男朋友那麽好,下午幹脆就不去學校,膩在男朋友身邊得了,拿什麽獎,跑什麽一千五百米。

但楊聲并不是那麽容易能咽下這口氣的人,何況都累死累活累到這一步了,善罷甘休是不可能的,永遠不可能的。

迷迷瞪瞪亂想一通,最終裝睡也還是睡着了。

再醒來也不知道是幾點,按理說夏藏會設鬧鐘,鬧鐘沒響就說明時間還早。

楊聲腿酸胳膊酸,翻個身都稍顯艱難,只得比較不要臉地将身子往男朋友背上一搭,假寐着暗自占人家便宜。

他是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多臭毛病,明明上午累得快半死不活,是個絕好的時機跟夏藏黏黏糊糊,而且沒人會指責他。

但潛意識裏就是有股勁兒在倔強,說你不能,你得支楞起來。

溫柔鄉,最易沉醉;有半分清醒還能溺一會兒得到安慰與治愈,但意識搖搖欲墜還是不能這般嘗試。

怪麻煩男朋友的。

到時候也會給夏藏在他耳邊咚咚打退堂鼓的機會,說你別比了,身體要緊什麽的。

潛意識裏的倔強告訴他,人,絕不能是軟骨頭。

頭可斷血可流,男朋友也可以在眼前賣萌打滾;他都不會為之動搖……

但是夏藏真的好好抱。

一番心理鬥争後的楊聲站在那熟悉的跑道上,滿臉大寫着“莫挨老子”。

姜延絮和皓月都覺得他是被對手袁禮泉激發了鬥志,而夏藏則在擔心他中午有沒有睡好。

袁禮泉本人也為着那個不成賭約的賭往楊聲那邊瞅瞅,權當作威脅。

而楊聲:你好,你有事嗎?

整個人全全被黑氣籠罩,眼神猶如殺死了一千只烏鴉的利刃,而袁禮泉将是那第一千零一只。

守在起點位置的皓月給中段位置的姜延絮發消息,說:“楊老師看起來很有鬥志。”

姜延絮頗有氛圍感地回:“那可不,決一死戰呢!”

五班的啦啦隊拉上了六班的吃瓜群衆,在老王和藹的注視下分散兩邊,為五六班全體男生僅殺出的兩棵好苗子造勢助陣。

楊聲:世界那麽吵,我想回去睡覺。

另外我哥離我好遠,還得跑過去才能看到。

夏藏看着旁邊激動得蹦蹦跳的喬老師:“您去起點守着吧,這兒有我。”

以及被拉來做苦力的五班數名學子。

喬老師:“太遠了,不想過去。”

繼續擱那兒蹦蹦跳,夏藏抱着楊聲外套離老師遠了那麽一兩米。

喬老師手機一響,她低頭翻閱時驚呼道:“喔,皓月這張抓拍得好看欸!”

夏藏還沒來得及問,老師便把她那智能機往夏藏眼前一怼。

是活動着手腕和腳腕的楊聲,面容冷峻,碎發蓋眼卻又露出一半,眼角不爽地向上挑,側臉柔和的線條也因神情不悅而肅殺了幾分。

淺色羊絨衫子,純黑緊口運動褲,上下深淺顏色對比中,将他三七分的比例完美展露。

皓月那角度又抓拍得好,顯得某位臭臉男模特脖子以下全是腿。

就特別的帥氣。

夏藏深深吸了口冷空氣入肺,才按捺住自己那顆瘋狂想找老師要原圖的心。

醒一醒,你只有個磚塊機,沒法要什麽原圖!

嗯,要不然就請皓月姑娘幫忙,把照片打印出來也行,他好夾在書頁裏吸……哦不,辟邪。

好在發令槍聲響起,才使夏藏飄搖的心緩緩落地,喬老師蹦跶得更歡了,以及身側對面的五班同學們也條件反射般喊起“加油”。

嗯,人還沒到跟前呢。

第一圈衆選手的速度都不快,是為求穩,但邁開步跑起來卻也沒花多少時間就到了終點。

夏藏還沒做好準備,排在第四位的楊聲便從眼前一閃而過,得,沒來得及喊加油。

象征性地喊了兩嗓子,喬老師在一邊說:“小聲還真有兩把刷子呢,能跟袁禮泉跟那麽緊。”

夏藏這才意識到,原來楊聲前面那個大高個,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袁禮泉,心下便不免為男朋友擔憂。

裁判老師沉着如山,還有閑心問喬老師:“那你覺得他倆誰會跑到更好的名次呢,喬老師?”

“都是我班學生,這我沒法預測啊,何老師。”喬老師笑笑,“手心手背都是肉。”

“喏,娃娃,你覺得呢?”何老師又沖夏藏點了點頭。

“我覺得是楊聲。”夏藏脫口而出,就是光明正大地偏着心。

兩個老師也只是笑,夏藏便偏過臉去,目光追随着那遠去的偏瘦削的背影。

怎麽看都在一群高個子的體育生裏不占優勢。

盡力而為即可,楊聲,別逞強。

果然能殺進決賽的都不是什麽善茬。

一圈結束後,楊聲只能勉強咬着牙跟在袁禮泉後方,而他第四的位置時不時有人會超越,好在他穩住,将超越他的人一次次甩到身後。

但是太消耗體力了,而對手們都有條不紊地調整呼吸,面色也平靜得仿若在進行普通的慢速跑。

沒辦法,相比他這個苦逼的要靠文化成績茍命的普通學生,體育生們的日常課業就是鍛煉,抓緊一切可利用的時間鍛煉。

身體素質根本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所以還是賽後把袁禮泉打一頓得了……楊聲這麽想着,步伐卻明顯提了起來。

第二圈,勁兒不能松。

而後草草地瞥了眼自家男朋友,唔,夏藏似乎在擔心他。

行,賽後得打袁禮泉兩頓了。

前方的袁禮泉:您好,您有事嗎?

第三圈……沒辦法,腳底的塑膠似乎越來越軟,踩上去跟棉花似的,稍微克制下去的肌肉酸痛感一浪一浪湧上來,被絆住了啊。

一個又一個人超過他,他看不大真切,眼前景物都搖晃出了虛影。

糟糕,要出大問題了。

恍恍然,他看見前方他的對手在蓄力加速,嗯,是要結束比賽了麽?

楊聲嘗到口中的血腥味,不知覺中步伐加快,使他超過一個人,再超過一個人。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以及聽不太真切的人語,呼吸如灌鉛般沉重不已。

“楊聲,來比賽嗎?輸了爺賞你做一星期作業;要是贏了,我們哥幾個一學期的作業都讓你承包。”

“楊聲,比啊,怎麽不比了?”

“你個膽小鬼,鼻涕蟲,只會哭着找媽媽的……”

好嘛,本來不想計較這些事情的,但又被一場奇奇怪怪的比賽給勾了出來。

“比啊,怎麽不比呢?”

楊聲聽見自己聲音充血沙啞,手上似乎拎着一重物;他定睛看過去,是塊紅磚頭,可惜沒染上血,顏色并不好看。

“我們來比一比,用腦袋接磚頭吧。”

“誰沒死,誰就贏。”

估計他身上真的遺傳了些許他老爹的暴力基因,只是在舉起磚頭時依然會感覺到手酸。

他見着那些人驚恐如遇鬼魅的神情,頓時覺得沒甚意思,将紅磚頭順手一丢。

到底是沒有染血。

他不喜歡暴力,但很多時候很多問題,他都依靠着暴力解決一切。

陸老板為此憂過心,真是很對不住他老人家。

初中那段時間惹事生非,楊聲總是找陸老板當那受訓的家長。

末了,陸老板竟還帶着點兒欣慰說:“萬事都得有個度,我其實很高興從你的表現中看出來那個度。”

別吧,他哪裏有度,打群架,威脅同班同學……

唉,早知道确實得把袁禮泉的手腕給掰折了才是。

眼前景物搖晃得更厲害了,耳邊模糊的人語越發的清晰強烈。

在如海如潮般的尖叫與跺腳聲中,楊聲聽見有人喚他名字。

是很多個,但他耳朵卻只追着那一個。

“楊聲!”

他再次墜入那個懷抱,夏藏似乎也跑了場1500米,咬着牙眼眶通紅。

“我贏了嗎?”楊聲問。

夏藏摟他摟得緊,都硌着了骨頭。

“你贏了。”夏藏說。

“你看看你這成績,都初三了,怎麽還差你哥哥二十多分呢?”

“你這樣子,該怎麽上高中,怎麽考大學?”

又來了,哪怕這些不痛不癢的話已經對他沒什麽殺傷力,但楊聲仍然會覺得煩躁。

為母上的蹙眉,尖利而又哀怨的聲音,為……他這該死的成績。

但他一般不還嘴,還嘴只會讓母上有更多指責他的話柄。

後來是誰解救了他?

哦,是路過到飲水機接水的夏藏,母上只顧碎碎念叨楊聲,卻不想被比較的當事人已經在她視線之外的沙發上坐着,慢條斯理地喝水。

楊聲也是無聊,他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喝水,青春期的男孩逐漸發育生長出喉結;夏藏脖頸白淨如藕,那一小團凸出來的肌膚像只含苞的花骨朵。

大概是心情過于焦躁,什麽奇奇怪怪的比喻都從腦子裏蹦了出來。

好半晌,母上停止了訓話,轉身去拿茶杯喝水,正好便與放下水杯的夏藏對上了視線。

哦吼,楊聲抱着事不關己的态度看戲,這樣對待自己親媽着實不厚道,但他也正好想看看後母和繼子大動幹戈起來的樣子。

但夏藏卻不徐不疾地搶先開了口:“阿姨,我認為您沒必要把我和楊聲的成績放一塊比較。”

不出意料地,母上本就尴尬的表情變得更為僵硬,楊聲想了一會兒都沒替她想出什麽得體的應答。

“我和他不是一個學校,月考周考的題目不一樣,這麽比較對他不公平。”沒有人打斷,夏藏便繼續說下去,“再者就算題目一樣,他考那麽多分,上個高中綽綽有餘,也沒必要和我相比。”

“畢竟我不是高中的入學錄取線,我和他并不存在什麽必要的競争關系。他只要做到他能做到的事情,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夏藏把話擱下,便端着他的水杯走回了房間,也不管母上那邊有沒有在聽,有沒有在回。

楊聲其實該向他道聲謝的,但也不知為着什麽,那麽好長的一段時間,楊聲都與他保持着平行不相交。

現在想來,覺得有點虧大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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