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惦念

幼鷺和沈越相約在公園見面,幼鷺到的時候,沈越已經在長椅上坐了很久了,清晨的露水落在他的衣服和頭發上,遠遠地望去,似乎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

幼鷺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十分驚訝。沈越擡起頭,沖幼鷺微微一笑,那種死灰般的神情一掃而光,又恢複了風采照人的面目

“親愛的,你可真守時啊。”沈越調笑着說。

幼鷺覺得他怪怪的,謹慎地坐在椅子另一端:“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我啊……”沈越靠在椅背上,望着遠處綠色的灌木,懶懶地收回目光,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

“也沒有什麽大事。”沈越有些心不在焉:“你第一次來我的工作室時,有沒有遇到一個穿黃色套頭衫的少年?”他問完後,有些緊張地看着幼鷺。

幼鷺低頭想了一會兒,望着沈越的眼睛:“沒有啊。”

沈越的臉一瞬間變得很蒼白,好像大半天撞鬼了一樣,半天說不出話。

幼鷺自顧自的玩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機,然後才撲哧一聲笑了:“我當然記得了,那個叫千羽的男孩子,長得很可愛。”

沈越被愚弄後十分氣憤,站起來指着幼鷺:“你這時候還和我開玩笑!我剛才差點以為自己精神出問題了。”

幼鷺很不解地看着他,沈越很少這樣失态過。

“那個男孩子出什麽事情了嗎?”幼鷺關切地問。

“沒有。”沈越平淡地說,繼而轉移話題:“你和夏先生的感情進展怎麽樣了?”

幼鷺斂容正色道:“這個問題問得古怪,我和他是父子,感情自然深厚,談不上進展。”

沈越卻并沒有嘲笑他,而是很認真地說:“你喜歡他,夏先生對你也不是無動于衷。既如此,不如把這段關系挑明,你現在的身份,和他在一起是名正言順。倘若時間長了,若是有什麽變故……”

沈越說這些話的時候,幼鷺的臉越來越紅,簡直羞得擡不起頭。待聽到“變故”二字,就很困惑地問:“什麽變故,是說爸爸會喜歡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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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越本來想說不是,但是猶豫了一會兒,就沒有再開口,而是起身離開。

幼鷺覺得他今天的言語舉動都透着一股怪異,不自覺地追上去:“沈醫生,你失戀了嗎?”

沈越回頭,覺得幼鷺的問題很奇怪:“沒有,我……”他思索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才沒有愛上什麽人。”

“你這個人還是口是心非啊。”幼鷺坐在長椅上,不緊不慢地說:“當初你不喜歡我,卻口口聲聲地說對我一見鐘情,現在喜歡……”

“你想多了,千羽只是我的一個病人。”沈越冷淡地說:“我怎麽會喜歡一個精神病人呢。你多考慮一下自己吧,身體已經腐爛了,靈魂卻附着在一個女人的身上,說不定哪天這個身體也會變成屍體。”

他陰陽怪氣扔下這些話,就怒氣沖沖地走了。

幼鷺不明白他今天的情緒為何如此怪異,但是他的話着實把幼鷺吓着了。

自己有一天會突然死掉嗎?就像那天的車禍一樣。被幾千公斤重的水泥壓在車底下,看着自己的身體被壓碎卻無能為力。

他難過了很久,一個人在冷飲店吃冰激淩,然後在快餐店吃冷面,又去博物館游逛,到傍晚的時候,心情已經好多了,沈醫生只是在吓唬我,他想,我現在的身體雖然很怪異,但是十分健康,才不會輕易死掉。

但是沈越的話也給了他一些啓發,要是能和爸爸像戀人一樣的相處,該多麽美好呀。幼鷺幻想了許久,然後開始行動。

他買了許多彩色的蠟燭和花朵回到家,趁夏野不在,用蠟燭在地板上拼成漂亮的圖案,蠟燭旁邊又擺放了鮮豔的花朵。

幼鷺将蠟燭點燃,高高興興地去廚房做飯了。待他把飯菜端到飯桌,十分沮喪地看到蠟燭已經燃盡,彩色的蠟燭液将地板弄得亂七八糟。

幼鷺看了一會兒,心想:這也蠻好看的。然後他坐在飯桌旁,惴惴不安地等待夏野回來,同時心裏盤算着要怎麽樣把告白的話說得委婉自然。

夏野晚上經常有應酬,不過總是會在九點左右準時回來,而且晚上回來後總要吃點飯。因為他總抱怨外面吃的東西難吃。

他回來的時候,看到屋裏漆黑一片,還以為停電了,用手按開關後,入眼就是滿地的花瓣、葉子和蠟燭,狼藉不堪。

夏野累了一天,看到屋子裏亂七八糟,心裏有些怒火,大聲喊:“夏幼鷺,你睡了嗎?”

幼鷺趴在飯桌旁睡覺,聽到這話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迷迷糊糊地說:“爸爸。”

夏野看他坐在飯桌旁等自己,且桌上擺了準備好的飯菜,他縱有火氣也熄滅了一多半,不輕不重地拍拍幼鷺的腦袋:“去把地上收拾幹淨,你小子一個人在家搞什麽呢?”

幼鷺只好去洗手間拿掃帚和拖把。夏野匆匆盛了一大碗米飯,又往碗裏扒拉一堆菜,端着碗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腦,一邊吃飯一邊看郵件,十分忙碌。

幼鷺将掃帚放回衛生間,想起了自己的計劃,有些躊躇。他遲疑着坐到夏野的身邊。夏野用勺子舀着米飯,單手敲擊鍵盤回複郵件,看了幼鷺一眼,随口道:“早點去睡吧。”

“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說。”幼鷺吞吞吐吐地說。

夏野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低頭極快地打字。然後關了電腦,将飯碗放回廚房,端了兩杯果汁走過來,放到桌子上,坐在幼鷺對面,開口:“你說。”

夏野如此鄭重,倒讓幼鷺有些難以啓齒了,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拖鞋:“唔,也沒有什麽事情……”

夏野将水杯朝桌子上一頓,嚴厲地說:“耍我是吧?”

“啊,不是。”幼鷺心慌意亂,之前彩排過的臺詞全都忘記了,胡亂開口道:“今天、今天有男的說喜歡我。”

夏野微微一笑,覺得幼鷺很可愛,被男人表白之後趕緊跑來跟自己彙報,這種舉動無論怎麽看都透着深深的信任和依賴。于是他問:“那你是怎麽拒絕他的?”

“我……”幼鷺定了定心神,擡頭看夏野,鎮定地說:“我為什麽要拒絕他?”

夏野表情僵了一下,在他的印象裏,自家兒子還沒有玩弄別人感情的膽量和智商。他試探着開口:“難道你、接受他了?這人是誰?”夏野的表情很兇狠。

幼鷺低着頭,心髒砰砰亂跳,覺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他腦子裏飛快地将自己認識的男性想了一遍,最後确定了人選,臉上露出不好意思地神情:“我也沒有接受他,就是答應他先相處一段時間。你應該見過他的,就是那個警察林漠。”

夏野臉色陰冷,輕蔑地說:“就是那個小片警?”他從桌子上拿起手機。

幼鷺急忙攔住他,要是他聯系了林漠,自己就露餡了。“你不要做這種事情了。”幼鷺皺眉說:“不要覺得自己有錢、有一些關系網就能控制別人,就能為所欲為。我和林漠是真心相愛的。”幼鷺順口說了這句話,然後就被自己惡心到了,停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地說:“你要是威脅他,我、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夏野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就在幾天前還依偎在自己懷裏說着“以後一直在一起”“做爸爸的小老婆”這種話。現在卻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訴說着和別人的戀情。果然小孩子的性格都是殘忍且反複無常的吧?

“我明白了。”夏野平靜地說,很溫柔地摸摸幼鷺的頭發:“爸爸知道,會有這一天的。以後你和林漠在一起,要稍微收斂自己的脾氣,不是所有人都像爸爸這樣慣你的。”

幼鷺鼻子一酸,眼淚汪汪的,快哭了。

“要多買漂亮的衣服,男人嘛,骨子裏都很好色的。”夏野打開錢包,抽出一沓錢放到幼鷺的手裏:“要是受欺負了,告訴爸爸……”夏野的聲音有些沙啞,頓了一下,低聲說:“爸爸給你報仇。”

夏野站起來,身體輕微的搖晃了一下,一言不發地進了卧室。

幼鷺眼圈通紅,覺得自己似乎走上了歧路,而且和自己的原本的意圖越來越遠了。原本是想讓夏野高興的,現在卻害他露出如此傷心的神情。幼鷺手裏雖然攥了一大把錢,但是心裏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千羽的死因是溺水,據他的同學講,當時全班學生到江邊游玩,多數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吃飯、照相。千羽一向獨來獨往,也沒有人在意他。傍晚點名的時候,衆人才發現千羽不見了。帶隊老師沿着江邊找了很久,只在江邊的欄杆上看到千羽的書包,最後只好報警。警察派了船在江下游打撈好幾天,始終是沒見到屍體。

最後是法院宣告千羽死亡,他是個孤兒,名下雖然有許多財産,但變賣之後都用來償還他父母留下的債務了。

千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也許唯一惦記着千羽的人,就是他的心理醫生——沈越。

他們兩個談不上有什麽深厚的情意,也沒有過深刻的交流,最親近的一次,就是上次分別時,沈越開車送他。

沈越仍舊像平常那樣工作,他坐在工作室的沙發上喝咖啡的時候,會看到千羽乖乖地坐在對面,兩手放在膝蓋上,百無聊賴地等着他。他對病人做心理疏導的時候,會看到千羽蹲在角落裏,嘟着嘴巴小心地吹手背上的傷口。

沈越覺得很煩惱,但是他總不能對大腦下命令:屏蔽掉關于千羽的所有信息。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如此牽挂一個死去的人,扪心自問許久,大概是因為自己對千羽懷愧疚之心吧,雖然是自己的病人,但是卻從來沒有真正思考過他的病情。明知道千羽喜歡自己,卻毫不在意地逗他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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