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薛東凱在一路上嘴巴都沒合上，傻笑得不自覺。他仔細的觀察王漢崴開車的習慣，沒錯，這個人的确是漢崴哥。漢崴哥不喜歡按喇叭，習慣與前車保持較長的距離，常常被後方超車，遇到惡劣駕駛還會被逼車比中指。他在等紅綠燈時會盯著燈號發呆，綠燈亮時車子都起步的比別人慢。

聽說他從年輕時就是這樣開車，絕對不是因為年紀大了才變龜的。

坐漢崴哥的車子很舒服，他鮮少緊急煞車，

不會突然加速，

避開窟窿的技術特別強，總是鋪不平的馬路他總有辦法走得很平穩。

東凱想，如果真的放一杯水在駕駛座旁，應該可以一路上都不溢出，清晨兼差送豆腐。

對了，漢崴哥在開車時特別愛咬嘴唇，

模樣很誘人。但這個習慣動作他可能自己都沒發覺。

薛東凱沒在車子裏問王漢崴變年輕的事情，

他知道漢崴開車時不愛講話。倆人在一路上都維持沉默。

在某個路口等紅燈時，

漢崴看看手表，

對東凱說：「現在很晚了，

不如先送你回家。有什麽事明天再講吧。」

「我一個人住，家裏沒人等門，不用擔心晚歸的問題。漢崴哥，今晚可以讓我借睡你家嗎？」

漢崴想了想：「好吧。」

Advertisement

綠燈亮，王漢崴往自己家的方向駛去。

到了王漢崴的家，東凱開心的想，這是第一次睡在漢崴家呢。如果能跟漢崴睡在同一間房，

就更好了。但也只能想想。

漢崴先走進了另一間房，看了房間的情況，還行。

「這間房間的棉被我還沒收起來，

你可以睡這間。」漢崴指著自己寝室對門的另一間房。

東凱走了進去，皺眉，

有股熟悉的騷味，這不是每次見到小P時，

隔百尺外都能聞到的香水味嗎？

「可以換一間嗎？我對香味過敏。」東凱說了個謊，他不想睡小P睡過的房間。

漢崴苦惱的說：「當初買房時只打算一個人住，

所以房間只有三間，

我拿了一間作書房，

一間作客房。不然你今天睡我房間，要嗎？」

這話問得東凱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他又擺出璨爛的笑容：「要。」

漢崴笑著，溫和的摸摸東凱的頭，然後從自己寝室的衣櫃裏，拿出一套棉被。

「這裏今晚給你睡，東西別亂碰啊。」說完，

漢崴就抱著棉被往客廳的沙發上丢。

「你…不跟我一塊睡嗎？這床睡得下兩個人，你幹嘛去客廳？」

「我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漢崴溫柔的笑。

「那你為什麽肯跟小P睡？」東凱沒留意到自己問的問題非常暧昧且不合情誼。

「我不跟他睡的，我只跟他在客房待過，

不讓他進我的寝室。」漢崴并沒想太多，他老實的回答。

漢崴的答案讓東凱忍不住的上揚嘴角。

「漢崴哥，

你先坐在床上陪我聊一下吧。」東凱拍了床，

示意漢崴上床。

「坐在這裏聊天很怪，不如到客廳沙發坐著聊吧。」漢崴別扭的笑。

東凱乖乖的和漢崴來到客廳，漢崴很刻意的坐在沙發另一頭。

「前幾天，

就是聖誕夜過後的隔天一早，一覺醒來，照了鏡子給自己吓到。我突然就變得這麽年輕，

我找過以前的照片來對照，現在的我跟我十七歲的模樣差不多吧。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年輕，

就好像作夢一樣呢，說不定哪一天睡醒，又給它變回來了。所以趁現在想好好享受重來一次的年輕。你不會笑我吧…」漢崴害羞的說出心底話。

東凱搖頭，熱情的看著漢崴。「看你這麽開心，

我也感到開心。其實我覺得你就算不變回年輕的樣子，也很帥。」

漢崴大笑，然後抓亂東凱的頭發：「這麽虛僞的話，你竟然說得出口。不過我喜歡。」

「不是拍馬屁，

我真的覺得你長得很好看。」

「後頭那句該不會又是…你就跟我媽一樣好看。」

東凱傻笑：「你比我媽還好看。」

這句話把漢崴逗樂，狂笑不止。

東凱的年紀小漢崴二十歲，但漢崴常覺得有時候倆人交談之間好像沒有年齡的距離，因為東凱是個早熟的人。

在漢崴剛創業時，

手頭資金不多，他連員工都請不起。自己常買一塊大面包，

分成三份當三餐吃。

當時，有個年輕人自己主動跟來應徵工作，

那個人就是東凱。東凱在網路上跟他買過一次東西，覺得他的産品好，就主動問他缺不缺人。

他很老實的對東凱說，他還不打算請員工，

因為手頭沒什麽錢。

哪知東凱告訴他 ，

不支薪也可以，就當他是免費實習生吧。結果這實習生不但工作能力強，還很會招攬生意，不惜利用自己的社群網站推銷公司的拍賣網址，

采購兼業務，一人兼兩工。

東凱上班時，會帶便當。看老板都不好好吃飯，就自動幫老板多帶一份便當。漢崴想算錢給他，他都推說，

反正家裏煮得很多，順便帶的，沒差。但實際上是，東凱知道老板都沒好好吃飯，他特地每天一早起床作便當菜。漢崴一直以為那是他媽為他準備的便當。

漢崴當然不好意思占他便宜，

在公司有賺錢之後，

他立馬給了東凱一個大紅包，還給了他固定的薪水。公司做大之後，他在調薪時，

第一個就先調東凱的薪水。東凱畢業後就直接在公司轉正職員工，

雖然後來請了業務，但東凱還是在份內工作忙完時，

會支援業務部的工作。

或許在東凱的心中，他是老板。但漢崴覺得，東凱就是他的同事，他的工作夥伴，他在內心的某一塊地方，他是依賴東凱的。

也因為工作上的相處，

他明白東凱的好，他也真心希望，

自己有個兒子就像東凱一樣優秀。

東凱對於認他當乾爹的意願不高，

坦白說這讓他心裏有些悵然若失，可能是自己與小P的關系，讓東凱瞧不起這個長輩了？

現在能這麽和諧的聊著天，

感覺真好，好像又回到以前了。

「我說東凱，現在很晚了，

我差不多要睡了，你先回房間吧。」

東凱看了手表一眼，點頭。視線卻移不開漢崴，

一直盯著讓漢崴發毛。

漢崴咳了兩聲，蓋上棉被，翻了身，背對東凱。

「漢崴哥…我可以再問你個問題嗎？」

「嗯？！」漢崴閉著眼回了一聲。

「漢崴哥…你覺得我…我比不上小P嗎？」

「你問哪方面？」

「以…情人來看呢？」

「無論哪方面，你都贏他。」漢崴篤定的回答。

「那你為什麽選他，不選我？」

漢崴驚訝的轉頭，對上東凱深情的雙眼。

~~~~~~~~~~~~~~~~~~~~~~~~~~~~~~~~~~~~~~~~~~~

他剛死時，有好一段日子，

記不起來自己是誰。

隐約記得自己在最後活著時，有中風加失智，

日子過得渾噩，只有片斷的記憶還殘留。

他飄盪了好幾日，有人呼喚著自己，他聞聲卻找不著人。

他常回到一間熟悉的公寓，他好像就是在這裏死的。那裏對他而言，

有一股強大的吸力。

這天，

他又被吸回那間公寓。裏頭有一個男人，好像這個男人在想他時，他就會被吸回去。

他看到，這個男人面無表情的死盯著一張泛黃舊照片，照片裏面就是他自己，抱著一個可愛的小男孩，照片裏的一大一小，開心的笑著。

然後，

這個男人，吸了吸鼻子，拿了打火機，點著。将燒著的照片，

丢進馬桶。丢了照片沒多久，又一臉懊悔的沖回廁所，

從馬桶裏撿回燒剩一半的照片。

「爸爸沒了…」那個男人失落的看著照片，照片裏的他給燒掉了，

只剩下抱著的小男孩與一雙手。

接下來，

那個男人一直重覆這句話，吸了吸鼻子，大哭出聲。

他好像想起了自己是誰，他也想起了這個男人是誰，只是，這個男人在他的印象裏，還只是個大男孩，

怎麽一轉間就灰發蒼蒼了？

他開始慢慢的想起了所有的事，他有三個兒子，

他最疼的就是小兒子。小兒子是他快五十歲時才生的，足足都比其他孩子小上許多歲數。他對前兩個兒子，是采取權威式的管教，但最於老來得子的小兒子，卻是溺愛。

孩子的媽在小兒子七歲時就被酒駕的人給撞死，於是他提早退休，在家照顧孩子。雖然前面兩個兒子都已經成年，但對於他疼愛小兒子的方式，

卻也會眼紅。

他記得，

這孩子，長得很帥，也長得像孩子的媽。怎麽現在變得這麽蒼老了？

於是，他有好長一段時間，都跟在這個男人身邊，

他又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對，他記得了，他的小兒子是彎的，為了這件事情，

他們大吵過，也冷戰過。

他知道這種人最後的下慘都不好，他不要兒子也變這樣，争吵，是因為他愛這個兒子，

不是因為他恨這個兒子。

只是兒子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總是不聽他的話。他寧願賠掉親情，

也不要兒子以後過得不好。

當時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好。

他嘆著氣，看著兒子如同他的預言一樣，

總是沒有一段穩定的感情，總是一個人孤單形影。

然後，

他又去找了另外兩個兒子。

大兒子愛喝酒，賺的錢都拿去喝掉了。他的老婆得工作養小孩，對他充滿怨恨。而他的孩子，在每每父親喝醉起酒瘋時，都跟他的父親大打出手，毫不留情。

二兒子是個工於心計的精明人，

他表面上看起來無害，其實處處都在算計，

對於任何一丁點的不公平，他都要計較。他的家看起來就好一些，小孩看起來懂事過頭了，對自己的父母也是一樣計較。甚至在他父母現在都還健康的時候，

就會問父母以後養老的打算，希望他父母不要拖累到他。

然後又回頭來看小兒子，一個人努力的工作賺錢，

欠了銀行跟朋友一堆錢。是當年為了照顧自己到處借的。快四十歲時，

才将欠債還清，

攢到一點點錢來創業。

看著小兒子，總愛到大賣場買大尺寸的面包，分成好幾塊，餐餐吃。天氣冷時，面包放到後面都變硬了，就這樣配開水省著吃，有時候忙到三更半夜才下班，

不想花錢搭計程車，就用雙腿走上一個小時多才回去。

看到灰白頭發的小兒子，已經不複當年的英俊，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也沒有感情的滋潤，

他心疼小兒子總是孤單。

當年他一直咒罵小兒子以後一定過得很慘，

但這只是為了讓小兒子回心轉意，不是真的希望他這麽慘。

還好在後來，公司經營起來了，

他才能放下心。

他自從死了之後，便能感覺到別人內心的感受，感受到小兒子的心情之後，

他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得那麽簡單，就好比性向，

不是說選就能選的。

他知道有個年輕人，很照顧他的小兒子，也明白這個年輕人對小兒子的心思，但總是錯過彼此。那個人好是好，

長得人高馬大，膽子卻小得很，那次在他公司的茶水間，倆個人的真情告白令他無言。在他小兒子離開茶水間後，那個人也懊悔的對櫃子捶了二下，他看了直搖頭。

從那次之後，

他感受到，他兒子對感情更封閉了，找的對象也越來越不像樣，

比如那個娘裏娘氣的小P，他感受到小P對他小兒子的不屑與嫌惡。

跟小P糾纏的那幾年，他總是搖頭看著，總算分手了，

他開心，但是他的小兒子又要孤單了。

那夜，小兒子在許願池前，

丢了一枚銅板。

小兒子的心願，像一支箭，狠狠的穿過自己的心。

「我希望爸爸他，在天上過得很好，我希望爸爸他不要再氣我了…」

原來，

讓他小兒子感到最孤單的人，

就是他自己。

許願池精靈，能實現我一個願望嗎？

他感覺到許願池裏有某種靈力，於是，他試圖喚醒池裏的精靈。

我希望我的小兒子能得到幸福。

許願池精靈對他的靈魂說，

這沒辦法，

他的心裏有魔障，所以沒辦法得到幸福。

為什麽呢？他問精靈。

精靈說，你以前常罵小兒子，他以後一定會過得很慘，老同志的下場就是一個人孤單凄涼，這些話對他形成了影響，成為了他潛意識的暗示，所以他對感情變得自卑，下意識的會讓自己做出錯誤的選擇，

潛意識在懲罰自己。

你的靈力已經快成神了，就不能幫幫我嗎？

精靈說，

我沒辦法，許願池不實現自私的願望。你要小兒子幸福，對你而言，也是你出於私心許的願望。

那麽，我用我自己，換取小兒子的幸福，可以嗎？

精靈想了想，

問，你想怎麽換？

能讓薛東凱跟我兒子在一塊嗎？

精靈說，就算薛東凱告白，你兒子也不會跟他在一起的，因為他對自己感到自卑。

我供你三十年的差遺，換取小兒子的年輕。

精靈說，

你要留在這裏幫我做事六十年，換取你兒子年輕三十歲。以你的靈魂起誓吧。

我願意供你差遣六十年，請你讓王漢崴年輕到十七歲的模樣，

讓薛東凱有勇氣跟他告白，

讓王漢崴有勇氣接受他的告白。

六十年對他而言不算什麽，

達成交易後，他笑了，總算放心中心的一塊石頭，六十年後也有顏面去見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