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欲擒故縱
“完顏大人的‘一葉镖’又有精進了。”
三根纖纖玉指輕輕掂起一片葉子——不,應該說,那是一枚銅制的樹葉,通體暗黃,交錯的葉脈卻栩栩如生,巧奪天工。女子輕撫古筝琴弦的修長右手從琴上離開,轉而捋了捋長垂胸前的一叢青絲。
古筝十三弦,二弦已斷。
何等的力道和神準才能從丈把遠處發射半個巴掌大的暗器,堪堪割斷琴弦,而絲毫不傷及近在毫厘的雙手?金國尚書令完顏赫可以不費吹灰地做到。
關中,遼闊的“八百裏秦州”,高原盆地相間。這裏原本是宋國的疆土,自從金兵南侵後,這兒的一草一木都改姓完顏氏了。在秦州不為人知的地方,坐落了一棟絕密樓閣,閑雜人等概不能入。樓閣正廳,一位身着漢宋華服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将目光投向門外緩步邁進的青年男子,美眸間飄忽迷離。男子大約三十出頭,身穿金國鹿紋短袍,渾身散發着天生威嚴的雄偉氣魄。他的頭上戴了女真人那樣的方頂纏頭紗巾,在這女子看來顯得有些可笑的頭巾下卻分明嵌了一雙嚴厲深沉的小眼,似天羅密布,籠罩了女子全身。
女子不易察覺地颦眉一頓,起身離案幾步,施施然福了一禮道:“完顏大人怎有雅興來到奴家的住處?既然來了,為何又無端阻斷了這大好琴聲?”這幾句話,說得綿裏藏針,自然而不菲薄。
“我大金國不需要似宋邦南蠻那樣的靡靡之音!” 完顏赫擲地有聲地答道,“那是亡國之音!”
他的漢語說的十分地道,僅有個別字詞夾雜了些許生硬。
女子抿嘴輕笑了一下,沒有反駁。
“那小子走了一個月,到現在無影無蹤,你卻還有心思在這裏吟歌彈琴?”見女子不答話,完顏赫眼神更為兇狠,直直朝含笑端立的女子射去。
淡然地瞥過頭,女子随口道:“赤子之心,無可厚非。”眼瞅着那女真漢子欲要發作,忽而眼波流轉,朱唇半開,輕柔地吐出幾個字:
“他——逃不走的。”
完顏赫盯了她半響,不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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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小鎮的集市到了一天最熱鬧的時刻。商販們拉開了嗓門兒吆喝,鱗次栉比的畫樓店舍裏外熙攘,農戶們也得了半刻閑暇,或獨自一人,或攜家帶口,采辦家什。
一輛雙轅馬車不緊不慢地從街道那頭駛過來,車夫頭上的鬥笠壓得很低,讓人懷疑他能否看清眼前的路。但這種擔心顯然多餘,車夫駕輕就熟,巧妙地拐了彎,避開繁鬧人群,很随意地剎住了車子。
這兒是集市邊沿的近郊,少了喧嘩,寧靜得頗為怡人。那富家少爺打扮的男子想來已等候多時,面泛陰沉,隐然有怪責之意。
如果不是懷裏還抱着個人,如果不是事情火燒眉毛,他定要呵斥幾句。因此男子一個字也沒說,只快步走到馬車前,丢包裹般将懷中的少年扔到了車內,也不管那人身負重傷,自己則掀開簾布跨将上去。就在兩人彼此錯身的間隙,車夫突然開口道:“耳目無所不在,谷主贖罪。”
這幾個字細若蚊蠅,尋常人哪怕貼身近側亦絕難察聽。那富家少爺卻頓了頓,随即同馬車夫耳語了一番,幾乎不見雙唇翕動。車夫心領神會,待人一鑽進車廂,立刻提缰呼喝,馬兒聽話地拉着輪子骨碌碌遠去。
男子進去時,便見少年已調整好坐姿,靠着車廂目視前方,如此淡然處之,仿佛那滿身的青紫傷痕根本與己無關。一身衣服肮髒褴褛,暗紅染污了純白的原色,鞭痕留處,衣衫被無情撕裂。少年蜷起雙腿,盡力遮住自己。因為無論是誰,都不會願意将自己最難堪最羞恥的一面示于人前,更別談對方是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
這個少年,正是被囚于忘川谷囚牢內整整一月的初雪。
今日趙昕突然再次闖進刑房,着實令初雪擔憂了一陣。趙昕已經好幾日不曾一天過來兩回了,而如今自己這樣的身體狀況,不知還能在他的嚴刑下捱過多久。縱然死,也不能哀求號哭。初雪閉上眼睛,雙手便習慣性地抓緊了床單,準備好每一寸累累傷痕的皮膚将要再次承受的痛楚。
不料這次趙昕卻沒有用刑,反打開了床腳的鎖,連拉帶拖地将初雪攆下了小木床。傷腿鑽心地疼起來,少年身體一歪便朝前跌去,所幸早有防範的初雪用手掌堪堪撐住地面才沒有摔倒。
饒是如此,遍體鱗傷的身子也已無力再行走半分,透支的身軀如風中落葉般不斷顫抖。一個月的拷打折磨,一個月未曾下地,一個月來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淩辱,足以令一位身強力壯的漢子徹底崩潰,何況初雪,僅僅是個未達弱冠之齡的少年兒郎!
趙昕見狀,在黑暗中皺了皺眉,忽然一把拽起搖搖晃晃的少年,抱着他出了刑房,出了囚牢。
初雪微微一凜,旋即釋然。他意識到,趙昕是想帶他出去。忘川谷似乎遭到了一場洗劫,整坐山谷鴉雀無聲,空空如也,谷中已看不見除他們之外的任何人。這麽多人忽然在一夜間全部撤離,必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或許……這是上天給予他的千載難逢的機會,盡管不能掌握生死榮辱,自己也要牢牢把握每一刻的自由。初雪攥了攥兩拳,默默地自我打氣。車簾随颠簸的節奏掀開了一角,一陣涼風習習吹來,讓少年猛然回神:原來夏末已然來臨。一個月前他刺殺趙昕時,還正值仲夏。轉眼季節更替在即,漫長的一月,改變了天下鮮翠欲滴的旺盛生命,也改變了一個少年一十八載年華所孕育的心身。
少年出神地整理着他的思緒,未曾料想在車廂內還有另一人殺氣漸濃地狠狠看過來,對于初雪目中無人的冷漠态度莫名惱火。
“看着我!”趙昕終于沒能沉住氣,揚聲怒喝。這雙世上與珠兒最為相似的黑瞳,裏頭卻沒有他半點影子,這大概是趙昕最最無法容忍的事!
被這聲怒喝拽回了現實的初雪只是抿抿嘴唇,充耳不聞。趙昕的這道命令完全落了空,好不尴尬。面目的尴尬很快演變成猙獰,趙昕展開身法欺近少年,兩人身體的距離頓時只剩一寸。
縱然在逼仄的車廂裏,趙昕依然行動如風。
面對面了,初雪再也不能故作無視。單薄的身體突然緊繃起來,不由向後一仰貼住了車廂內壁。他害怕的,并非最可怕的仇敵近在咫尺,而是從對方鷹眼裏讀到的,一種他最熟悉也是最懼怕的眼神。
赤裸裸的占有欲望,俯攬山河的王者霸氣同時現于眼角眉梢。趙昕本是個英氣男子,這兩種糅合的氣質溶入了骨血更耐人尋味。猙獰,卻并非純粹兇惡;強勢,卻隐隐匿了卑微,他不是好人,卻很難令旁人看穿他的城府。
這一點,初雪自認遠遠比不上趙昕。二人年歲相差甚大,江湖經驗更是相去甚遠。面對趙昕這個深淺莫測的男人,他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再者,自己的武功……初雪黯然了一瞬,立時喝止了自己。怎能在大敵當前的時刻透露出半分怯懦?!
見趙昕眼中越來越難耐的欲火,初雪心中卻是越發冰涼,最後關頭,他倏然閉上了眼睛。一個月來,雖然趙昕很少與他說話,但初雪發覺自己這雙眼睛是導致對方變本加厲的罪魁禍首。每當趙昕最情熱之時,無一例外都會死死盯視着身下少年的黑眸。初雪只有閉上眼睛,才能讓陷入瘋狂的趙昕有所收斂。趙昕的眼裏不僅僅只有恨,還摻雜着幾絲愛戀情意——卻不知是對誰了。若換作別人,定會産生迷惑,這真實的痛苦與虛幻的慰藉到底該如何取舍?
可惜,他是初雪。他是個男子,是個清冷如雪的劍士。對,錯,愛,恨,在他眼中永遠都比泾渭還要分明。
因此,趙昕不經意的情感流露,于他看來活似跳梁小醜的表演,惺惺作态。
許久——也許不久,感到對面傳來的灼熱氣息已經退去,初雪方悄悄睜了眼,迎面卻飛來一樣白色的物事,落入懷中。初雪低頭,看清了“突襲”他的竟是個白面馍馍。
“吃點東西!”已坐回原先位置的趙昕陰冷地看着初雪。
看到那個馍馍,初雪發現自己确實餓了。而放松之後,才知道經方才一吓,冷汗已透了項背。在囚室中,趙昕只讓初雪喝些白粥活命,身子怎能不虛?這個馍馍已算得上是這一月裏最好的食物了。
初雪卻不急着填飽肚子,兩眼看着那只馍馍,冷冷問道:
“你帶我去哪兒?”
“到哪裏,你都是我的一個娈童罷了——所以不必知道那麽多。”趙昕還以顏色。
初雪未曾擡眼,抓起那個又冷又硬的馍馍,送到嘴邊咬了下去。
“如果你覺得在那間囚室裏還沒給我玩夠的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玩個痛快!”趙昕獰笑着補充。
少年深沉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奄忽而消。如泥牛入海,無跡可尋。
酒壺寂寥,空杯無心續。金國尚書令大人完顏赫煩躁地一拳砸在身邊的臺幾上,手中白瓷杯磕了一角,細弱的碎裂聲被他的咆哮盡數掩蓋了:
“你說過,他逃不了的,可是現在人已在我們眼皮底下逃走了!此事,你怎麽交待?!”
臺幾另側的霓裳女子聞言放下酒杯,莞爾一笑道:
“甕中之鼈,籠中困獸,何足懼哉?大人不必動怒,若信得過奴家,便請随奴家下樓一觀。”語畢,女子起身款款下了樓閣。見對方胸有成竹,完顏赫略一沉吟,緊随其後下了樓去。倒要看看,這女人究竟有何玄機妙策。
此處偏遠無人,樓閣外便是荒郊野地。女子站在那兒,從懷中取出一個精巧的白瓷瓶,拔開瓶塞。完顏赫看得茫然,瓶中既不見有什麽煙霧飄出,也沒有暗器之類射出,索性在旁耐着性子等待,不知将會發生什麽事情。
候了片刻,卻仍未見絲毫端倪,只有一只蝴蝶從遠處翩翩飛來,着了魔似的繞着女子手中的瓷瓶轉了兩三圈,最後竟停在瓶口之上。完顏赫不禁蹙眉微訝,這只蝴蝶是紫色的,偏黑的紫色,在同類中很是罕見,後生一雙鳳尾,看上去華貴而優雅。
“完顏大人,這便是奴家要您看的——迷塵蝶。”女子輕輕說道。
“迷塵蝶!”完顏赫頗為震驚地重複着。
女子的笑容裏露了幾分自豪:“這種蝴蝶,在自然界是沒有的。這是奴家親自培育出來的品種,它不采花粉不愛花香,只對一種味道感興趣。吸了那種味道,它的生命就能延續,否則,只能等死。”
“什麽味道?”
“一種奴家特制的藥材獨有的味道。”女子淡淡帶過,又道,“奴家那徒兒從小沾了那味藥材,身上已帶了這個氣味,但別人是斷斷聞不着的,只有這迷塵蝶可以。”
“你的意思,是讓你的那些蝴蝶跟着那個味道找到初雪,也就能找到他?”完顏赫若有所思。
“大人英明。”女子稍稍欠身福了一禮。
“可就算這個什麽迷塵蝶能找到他,但它又不是人,怎麽通知你?”完顏赫依然覺得荒唐。
女子逗弄着瓶口的蝴蝶,幽幽道:“這蝶兒離了我,根本沒法活下去。我培育了成千上萬的迷塵蝶,能活到壽終正寝的卻往往只有十之一二。敢問大人以為這些迷塵蝶為什麽活了下來?蝴蝶和人一樣,有的聰明,有的笨拙。聰明的蝴蝶都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生存下去,那些笨的,也就只好讓它們自生自滅了。”女子說着,冷不丁蓋上瓶塞,那只蝴蝶靈巧地在瓶塞碰到它之前扇翅飛了起來,随後繞着女子輕舞了兩三下,像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對将領致意。
此刻,完顏赫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忽然覺得自己錯了,眼前這個柔媚嬌豔的女子,比他接觸過的任何人都要可怕。越是美麗,便越危險。
那只迷塵蝶朝着南方的天際,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終在二人的視線中淡出。
作者有話要說:
非最終版本……啊人氣啊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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