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瞬息劇變
下人的通報好似一個驚雷劈下,将混沌之中的趙昕打得猝不及防。趙昕提起佩劍,揚聲喝道:“快帶我去!”
初雪看也不看,閉上眼,又拉上些被子,懶洋洋靠了枕頭小寐。覆在眼睑上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出賣了強自故作的波瀾不驚。初雪是在裝睡,只因無法控制滿心滿腔的思潮,一浪接一浪地在胸中叫嚣翻滾。
終于……終于等到了,師父終于有所行動了!忘川派的覆滅也許就在今日!初雪忽然覺得窗外的天空仿佛也明朗起來,略帶病容的臉上現出了久違的神采,一抹笑意似有似無地浮現嘴邊,幾個月的忍辱負重,從好端端的人生生變成了鬼。多久了?有多久未曾這般發自內心的笑過了?被無比的快樂沖擊着大腦,幾乎讓他感到暈眩。
忘川派的劫數既已來臨,他便只需看場好戲,配合好師父的計劃,其餘事情都不用操心。
趙昕對采花園的地形了如指掌,不一會兒就循着八卦陣出了主園。交戰之聲遠遠便能聽見,趙昕展開身法,飛速趕至現場。采花園門口,兩方人馬激鬥正烈,對方估摸着有二三十人,均身着黑帛短打,數目不多,卻個個狀如虎狼,劍法狠辣異常。幾個護園弟子也算是頗得趙昕劍法真傳,此刻卻眼看抵擋不住,一會兒工夫,兩名弟子已在趙昕眼前倒下。趙昕心下一震,張口大喝:
“都——且——住——手!”
這吼聲好似雷霆萬鈞,直入蒼穹。那群劍士知道正主出來了,紛紛收了攻勢,忘川派弟子便也停了手,卻依然保持着對峙,同時目光齊刷刷地向他們的谷主掃去。
“鄙人不知諸位好漢駕臨,有失迎迓;若有任何冒犯之處,還望好漢們明示,何必刀槍相見,傷了和氣?”趙昕出人意料地謙卑,言辭間有如待客般極盡禮數。那幾十號黑衣人一直打量着他,見狀神色稍緩,居首一人含笑抱拳,道:“好說,好說。我們只要趙谷主一個,原也不想牽連他人。”
“哦?”趙昕眉峰一挑,“趙某區區一介無名小卒,怎敢煩勞諸位江湖好漢躬親見教?”
“此話差矣!我記得昔日的采花劍,可是嚣張跋扈得很!怎地今日卻縮頭縮腦,學那窮酸文人樣了?”那夥人一齊嘲笑。
趙昕聽到此處,眼中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雖然嘴角噙着笑,卻沒有半分笑意:“看來今日諸位是非要和趙某人過不去了?”說話間,左手一掀衣擺,右手已執劍在掌,內力如風般吹起了衣衫,翩然鼓動。
對方見狀,抱拳道:“久仰采花劍出神入化的功夫,今日咱們定要領教一番!”
他們究竟是誰?莫非與先前忘川派弟子的離奇死亡有關?
趙昕自隐居忘川谷兩年來,暗中各處收留落魄的流浪漢們,教他們些拳腳功夫,自立門派。忘川谷堅持不問江湖之事,江湖上也幾乎無人知曉他們,彼此相安無事二年。誰知在谷主夫人珠兒死後不久,谷中弟子接二連三莫名猝死,被人發現時都已咽氣多時,鬧得人心惶惶。屍身毫無傷痕,也不見有過掙紮跡象,就連最精醫術的弟子也查不出死因。而這一切,偏巧不巧都發生在初雪這神秘少年出現以後。因此,忘川派的弟子們才将矛頭一致指向初雪,對他的身世不依不饒。可以說,要不是礙着谷主,弟子們早就将那個少年五馬分屍了!
說也奇怪,采花劍雖已金盆洗手,但亦絕非善類,竟能留着那來歷不明的禍端在身邊。這其中緣由,怕是趙昕本人都不甚了了。
如今這一切,合該他鬼迷心竅的報應麽?
在弄清對手底細之前,趙昕沒有冒然出馬,反而放下架子,故作謙卑,以不變而應萬變。不過,現在對方既已揭了趙昕的老底,便再沒僞裝的必要了。想到此,趙昕一改方才舉止,昂首擴胸,濃眉大挑,放肆地冷笑兩聲,喝罵道:“莫欺我忘川派門下無人!單憑本少爺一己之力,也照樣打得爾等抱頭鼠竄!”
方才還溫文爾雅的男子頃刻淩厲如許,鷹目中射出兩道精光,滿含令人心驚膽寒的陰狠,身形也瞬間高了幾分。真氣游走全身,衣袂翻飛,綿綿殺氣遍布周身,偏一絲也不外漏。
能用自身意念控制殺氣,方乃上乘內功。
為首的黑衣人面露一絲欽佩之色,伸了兩指到嘴裏吹了聲口哨,幾十個黑衣劍士如狼似虎一般,排山倒海地沖将上來!
趙昕雙目圓睜,全身真氣綿延,直沖劍鋒,怒卷風雲。下一刻,身形暴起騰躍,但見那把寬刃長劍橫掃而過,氣貫長虹,劍與人融為一體,仿若破敵千騎的骁勇猛将,以一當十,着實震懾了那群黑衣人!
但趙昕知道,他們其實撐不了多久了。敵衆我寡,措手不及,向是敗北之兆,何況他們還不知對方的真實身份,諸般不利,縱然他趙昕有蓋世武功,門下弟子全力抵抗,到底是注定了敗局的。
一會兒工夫,采花園俨然成了血肉橫飛的修羅地獄,趙昕清楚他門下弟子的武學修為,最多不過中游水平,拖得時間越久越危險。當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殺退幾人來到最近一名弟子身側,低聲下令道:“傳令下去,撤!全撤!”
“谷主!?”那弟子又驚又疑,待要說話,迎面一劍刺來,生死時刻被趙昕及時推開,劍鋒貼着耳垂,劍氣如芒,頓覺半邊身子刀割般火辣辣地疼。
“快撤!全體撤!稍後與我會合!!”趙昕怒吼,換了不可違逆的語氣。
那弟子咬了咬牙,道:“谷主保重!”言罷猛然發力,高高躍起,蕩開了老遠,将谷主之命帶去給其他弟子。衆弟子在來到采花園之時便得了谷主的交待,知道在園內有處逃生秘徑。
很快,得到谷主密令的弟子們都伺機逃出包圍,只剩趙昕和零星的幾名弟子兀自苦撐,且戰且退。那群黑衣劍士沖進園中,将他們團團圍住,眼看趙昕他們這會兒就是插翅也難逃了!
那邊廂,趙昕竟還沉得住氣,與幾名弟子并肩對敵,心中卻是早已盤算好了下一着。正在此時,他忽然想到,他還忘了一個人。那人尚在谷中,而且,他無法自行逃出這裏。
這個人,是初雪。
一聲巨響,把酣眠中的初雪震醒過來。
有些不情願地睜開雙眼,少年還在夢境中回味。方才那個夢溫馨恬美,卻是不記得內容了。初雪不由得感到納悶,如今的他怎麽還會做這麽美的夢。醒來時,依舊保持着靠坐的姿勢,竟能睡得這般香甜。
又是一聲巨響,眼前的景物和身下的床一起晃動起來,初雪下意識撐了兩手,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如雨點的腳步聲,有一群人正奔過來,一片嘈雜中僅聽清了只言片語:
“谷主啓動了自毀機關?!”
“沒錯!……快!這裏馬上要塌了!”
“那他怎麽辦?”聲音很快到了房門口。
“去!現在哪還管得了這個小賤人,一個玩物而已。快走,自個兒保命要緊!”
腳步聲遠了,初雪卻是徹底清醒了:原來那趙昕啓動了采花園的自毀裝置,要有多厲害的對手竟迫得趙昕連這最後的求生場所也要毀去?看來這次師父下了決心,志在必得。想到此處,初雪倍感振奮,早把自身處境抛之腦後了。這一個多月來,他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以前曾困惑于師父為何在姐姐死後卻只字不提報仇一事,原來并非是師父無動于衷,她是在等候良機、蓄勢待發。師父做事一向沉穩,沒有把握絕不出手,一旦出手,忘川派和趙昕的末日便不遠了。這一認知無疑令人振奮,初雪甚至萌生了即便今日死在這裏也值得的念頭。
床榻搖晃得越發厲害,不止床,整個房間癫痫似的不停震顫。天花板碎裂,小石子陸續砸到床頂上,滾落下來。桌上的茶壺砰砰作響地滑至桌緣,掉落在地摔了個粉身碎骨。
清脆的響聲振聾發聩,初雪瞬間醒悟過來:他怎能甘心死在這兒!怎能甘願做趙昕的陪葬品!?
初雪深吸了口氣,掀開被子挪到了床邊。這幾日一直卧床休息,那個趙昕也難得地安分,傷口養的還不錯,此番小動作下來并未感到不适。初雪一手抓過枕頭,另一手撐住床沿,慢慢站了起來。
顧不得喘息,有些機械地邁出了第一步。曾幾何時,他也是身輕如燕,可如今,從腳下到門口不足一丈的距離變得有些遙遠。
麻木過後,疼痛漸漸從由輕而重,自下身敏感的部位蔓延開來。已經四五日了吧,為何還會如此?初雪努力忽略掉這些難堪,咬了咬牙,借着一切可以攀附的東西慢慢朝門口走去。震動越來越厲害,路也越來越難走,房頂的碎塊紛紛掉落,初雪盡力穩住自己的步伐,一步步地挪着。
震幅越來越大,石塊橫飛教人分不清東南西北,仿佛天地即将颠倒。初雪如不倒翁般左搖右晃,突然站立不住,一頭栽倒了下去!
懷中的枕頭在這危急時刻救了他,沒有太多的疼痛,有的卻是無數揚塵與碎石将視線遮得嚴嚴實實。一切來得太快,初雪隐隐覺得自己肯定逃不出這裏了,只能憑着記憶向門口爬去,同時還不忘努力把枕頭頂在頭上避免被砸傷。這也許是一種本能,在所有知覺都漸漸渙散之時,僅剩的一點點自衛本能。
汗水早已濕透衣衫,滲入地縫之下。盡管有更多的石塊砸落下來,初雪卻已完全感覺不到了。最後一絲力氣耗盡,最後一口氣緩緩吐出,眼皮沉得發疼,鼻間滿是塵土的味道,苦,苦得如這一生般刻骨銘心……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先來撒一小把土……餘下春節前會把存貨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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