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相持論劍
趙昕并沒有要對初雪下手的意思,可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到底想怎樣?”趙昕虎着一張臉。
面對趙昕的那把寬刃長劍,初雪毫無懼色,神情更有些許古怪,風亂卻注意到初雪手中執着一把業已成型的竹劍。
“讓開。”少年像在下一個不可違抗的命令,語氣滿含威脅的味道。趙昕與風亂聞言都是一震,覺得初雪突然間變了個人似的。
而另有一件讓趙昕不願承認卻無可辯駁的事實,那就是,他居然對這樣的初雪生出了一絲畏懼。倘若此刻初雪如往常一樣沉默不語,他趙昕也便作罷,偏偏對方面帶煞氣地出言不遜,逼得自己不進則退!
眼看矛盾一觸即發,風亂及時打了圓場:“既有求于人,何不好好說話,發什麽小孩脾氣?趙昕不必和他一般見識,想來這位小兄弟是碰到什麽麻煩了吧不妨交給在下去處理,趙兄意下如何?”
“風少俠的好意趙某心領了,”趙昕不以為然地剛想拒絕,忽然瞥見初雪手中那把竹劍,心中頓生一計,改口道,“那就有勞閣下了。”
一句話就化解了緊張的局面,風亂剛剛松了口氣,卻又聽那趙昕說道:“不過,這把竹劍看來是你的新武器了敢不敢和我打個賭?若你能用竹劍打敗我,今日的事,本少爺可以不再追究。咱們點到為止,我不用任何兵器,也不用內力。”說着,趙昕冷笑了一聲,“你若是不同意,今日你語出不敬,本少爺可不會善罷甘休!”
風亂沒料到趙昕會來這一手,不由得替初雪擔心起來。還沒想好怎麽勸,初雪倒先開口了:“可以,但現在不行。”
“呵呵,莫非你怕了?”
初雪冷冷看他一眼,轉過頭去,道:“既要賭,就要賭得名正言順。我還沒有稱手的兵刃,絕不會應承這份賭約。”
趙昕雙目微眯,陰恻恻地說道:“想拖延時間麽?本少爺若是不允呢?”
空氣似乎凝固了,風亂又緊了緊拳頭,初雪卻諷道:“原來‘采花劍’是個只敢捏軟柿子的膿包,也對,從前就專門欺淩婦女,充其量不過是個江湖匪類。”
一席話字字帶刺,惹得趙昕臉色倏變。殺氣,止不住的殺氣瞬間當面逼來!風亂見狀,再也忍不住開了口:“初雪兄弟,怎麽這樣說話?趙兄只不過想找你切磋武藝罷了,我看,二位就在此比劃幾下,在下正好做個裁判。”
因為不能明裏向着初雪,風亂只好順趙昕的意充當和事佬。按他的想法,萬一到時候初雪有什麽危險也可以幫得上忙。
不料,這番苦心卻被初雪回了個幹淨:“不!今日絕對不行!”
“為什麽?”這會兒卻是風亂先問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劍!”初雪大聲說道,“我絕不會用這把劍和你比試!”
“……那你想要怎樣的劍?”風亂又問道。
“每把劍,都有它的歸屬,但并非每個人都能找到屬于他的劍。我作為一個劍士,必要尋着一把真正屬于我的、而我也屬于它的劍,人只有與劍互相融合,繼而互相牽制,才能得心應手,才有拿劍的資格!”
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莫提風亂,就連趙昕都感到無從反駁。他二人都是用劍好手,對于初雪的那通理論又何曾不懂得?劍術,自古便在十八般武藝中首屈一指,因其纖修靈氣,堪比兵刃之中的君子,招數變幻莫測,有如行雲流水,時而大氣磅礴,時而精巧玄奧,這些妙處,只有用劍之人方能深切體會。
所以,談及劍法高低,實則與劍客的脾性格調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泛化而談,便是初雪言及的人劍的融合與牽制。
“一天。”風亂正自陷入沉思,趙昕已經開口了,“我就給你一天時間。”
聽語氣,分明是不容初雪再有任何回旋餘地。後者用一貫冰冷的眼神掃過,轉身朝竹林深處走去。
見初雪就這麽一言不發地離開,風亂心有不安,遂托了個借口,追了上去。
“初雪兄弟!”風亂很快趕到了初雪面前,“能否告訴在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與你無關。”初雪毫無停頓,繞道而走,撇下風亂杵在原地不能動彈。這一刻,他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一絲敵意,想到那敵意是對他的,心頭竟有如磐石壓頂般的沉重。正當此時,忽又見前方的初雪扔下手中那把竹劍,一股怒氣不知怎地直沖腦門,提氣飛奔,抄起地上的竹劍,複又縱身一躍,兩個起落,迅疾如風,待初雪回過神來,面前的路已被風亂堵了個正着。再看風亂,兀自瞪着一雙炯炯明目,淩然相視,神情嚴厲。
“為何要扔了你的劍?這是一個劍客該做的嗎?”
面對質問,初雪顏色不改,答道:“我沒有扔。這把劍不屬于我,終有一天它會被有緣之人所拾得。”
“你又怎知它不屬于你?口口聲聲說什麽人劍相合,沒成想你卻是一個如此糟蹋寶劍的人!”風亂一臉不忿。
“這把劍對我來說不是寶劍,只是個失敗的作品!”初雪終于也禁不住提高了音量。
聽對方如此一說,風亂這才細細端詳起那把不幸被棄的竹劍。但見其通體平滑,鋒刃處削得十分薄,力求達到與刀劍相近的鋒芒,整把竹劍惟妙惟肖,從形制上看極臻完美。雖偶見刀痕,但看得出打劍之人為它傾注了大量心血。這劍,對于風亂那種拿慣了鐵劍的武人來說過分輕盈了,但對初雪而言卻再合适不過。這樣一把竹劍縱使不夠精美,也絕非失敗品,風亂眉頭緊鎖,困惑地問道:“此劍失在何處,敗在何處?”
“我說過,這不是我想要的那把劍!”
平素冷峻的少年不再鎮定如初,風亂攝取到他眼中泛起的波瀾,七分悲涼夾雜三分痛悔,幾乎不忍心繼續追問,卻仍然問出了口。
“你想要怎樣的劍?”
初雪頓了頓,情緒稍有緩和:
“等那把劍誕生之後,我才會知道。”
風亂嘆了口氣,指着竹劍問道:“此劍,你當真不要了?”
初雪點頭。風亂見他意決,知多勸無用,惟有嘆息連連:“悲乎!世人只道劍無心,誰了知音幾回遇!罷了罷了,不懂的,終是不懂的。”
擦身而過之時,初雪忽然間有些動搖,卻到底沒有作聲。直到那悠長唏噓被林間鳥語蓋過,再聽不到一分一毫,初雪才又邁開步子,往前徐行。
其實,要去哪裏,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懂的,終是不懂的。”不懂嗎?浸淫劍術十餘載,隐居孤島,僻谷靜心,參經悟道,其中辛苦常人難及十一,如今到頭來反被人教訓,斥自己不明劍理,不通劍意,真乃天大的荒謬!然而,本該着惱的他卻恨不起來,強迫似的反複咀嚼着風亂留下的話語,習劍十四年來,這是初雪第一次對自己堅守的信念生出一絲茫然。
正當初雪神思激蕩之際,驀地從前方竹林更深處傳來一個女子凄慘的呼救聲:
“二位繞了我吧!……救命!救命啊——”
這聲音在初雪聽來有些耳熟,腦中閃過一人,拔腿就朝前探去。
與此同時,對方也正迎面跑來,二人相向而行,很快就打了個照面。那少女剛喊了聲“救救我——”,“我”字尚未落音,猛地打住:“是你!”
一時間雙方都怔了一怔。
原來,少女不是別人,就是曾在采花園中與初雪有過匆匆一面之緣的錢依依,只短短十餘日不見,這丫頭已經弄得蓬頭垢面,衣衫褴褛,活像個叫花子,聲音與形象完全對不上號,故而方才初雪差點以為認錯了人。依依呢,倒一眼就認出了初雪,當時誤入采花園遭到軟禁,便是這個少年說要殺她。至今回憶起來還教人心有餘悸,步子也随之放慢了。
她這一慢不打緊,卻給了身後的追兵一個可趁之機。無端地,一串破空怪聲從後方傳來,似奪命之音,驚惶失措的依依呆若木雞一般,根本無法挪動腳步!
千鈞一發之時,被初雪抓過袖子用力一扯,跟着一聲大喝:“快轉!”
其實不用他說,依依也已順着初雪的力道向旁轉開半圈。幾乎同時,一把大飛錘呼嘯而至,險險擦身,勁風過處,皮膚都被刮得發麻。一擊未中,大錘子跟長了眼似的,拐了個彎,又橫空蕩來!原來,這錘子系着一條長長的鐵鏈,隐于林中的對手通過鐵鏈來掌控大錘。依依沒法,只得随着初雪再次躲閃,居然又被他們躲開了。須知,初雪雖無內力,但功架猶存,加上依依也會個一招半式,兩人互相配合,倒勉強挺過了兩招,但每次都是死裏逃生。
前方竹林裏有人“咦”了一聲,鐵鏈一抖一收,騰空飛去。随後,從林中走出一中年男子,濃密的一字胡,腰纏粗鏈,手中正握着那把流星飛錘,身後緊跟着一位中年婦人,卻是兩手空空,青巾裹頭,一雙丹鳳眼輪流打量着依依和初雪,口中道:“女娃娃還有個幫手,難不成是你的相好?”
一句話令情窦未開的依依臊得面紅耳赤,連戒備都顧不得,連連擺手澄清:“他不是!”
相較于依依,初雪的表現則截然相反,一手在前,一手在後,護住身前要害,左腳斜出,凝神觀察了片刻,試探着問道:“飛鷹雙翼?”
作者有話要說:
有必要加快些故事節奏了,瞧我這夠啰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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