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飛鷹雙翼

中年男子含笑贊許:“男娃娃有些見識。”

雖然十幾年身在孤島,與世隔絕,但師父卻從沒斷了和外界的聯系,經常将各種武林大小事件和人物說與他聽,因此,初雪才根據記憶中師父的描述,猜出了對方身份。

飛鷹雙翼,原是一對夫妻,男的姓彭,名福,女的姓梅,家中排行第七,喚作梅七娘。他們同為山西太原人氏,雙雙習武,各有所長。彭福膂力過人,一般的流星錘用繩索相系,他的則用的是鐵鏈;梅七娘善使暗器,神準非凡,可在二丈開外射殺飛蟲。兩伉俪都擅長遠距離攻擊,彭福的流星錘舞起來煞是威猛,那七娘又生就一雙遠視眼,銳利如鷹,故而江湖人将他倆合稱為“飛鷹雙翼”。

據初雪所知,這“飛鷹雙翼”雖非名門正派,卻也不屬奸惡之流,今日何以要與一個武功低微的丫頭為難?依依又怎會招惹上他們的?

放在數月之前,初雪不會将“飛鷹雙翼”放在眼裏,可惜如今他沒了內力,便是武功再不濟的三角貓都會成為他的威脅。不過,越到這等緊要關頭,初雪越是心中清明:只有保持住鎮定從容,才能把握每一個脫身的時機。

“在下初雪,見過兩位前輩!不知二位前輩捉拿這位姑娘是為哪般?”危局當前,初雪沒忘了禮數,拱手作揖。

卻未曾留意到,依依在他說話之時若有所思地扭頭看了他一眼。

“這位小兄弟莫非認得這丫頭?若閣下與她非親非故,還是別插手此事的好。”彭福說道。

“她是我的朋友,若有冒犯前輩之處,在下願代為請罪,還望前輩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初雪彎下腰深深做了個揖。

“不是的!”依依突然放聲大喊,“是他們要殺我!往日宮主待你們不薄,你們卻……你們忘恩負義!”

宮主?莫非……“你也是江湖中人?”初雪面露一絲詫異,問道。

依依正要回答,梅七娘接過話頭:“樹倒猢狲散,無憂宮的恩德我們只有來世再報了。良禽擇木而栖,賢臣擇主而侍,如今厲風門雄踞中原,趁早依附,才能保全自己。”

“不過既然咱們夫妻與無憂宮有點兒瓜葛,自然需要送上一份見面禮作敲門磚。”彭福道。

“你就是最好的見面禮了,依依小丫頭。”梅七娘跨前一步,目露兇光。

這夫婦倆一唱一喝,倒頗有默契。

原來,早前“飛鷹雙翼”曾被卷入江湖派系紛争,走投無路下求助于無憂宮。宮主尊其為武林前輩,出面替彭福夫婦解了圍,更邀二人進宮小憩,以賓主之禮相待。也就是那時候,依依和“飛鷹雙翼”有過接觸。

而今,無憂宮為厲風門所滅,幸存下來的依依連日來居無定所、颠沛流離,乍逢“飛鷹雙翼”,恰似遇到親人般喜出望外,誰知親人翻臉變敵人,陡然發難,若非因其欲活捉依依,出手留了餘地,依依此刻只怕早已橫屍郊野了!

依依痛斥道:“你們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我……我……”“我”了半天,卻“我”不下去了。難道要說“跟你們拼了”嗎?笑話!自己武功低微不說,倘沖動行事,也許會連累身旁那個少年……

說也奇怪,當日被初雪恐吓得吓破了膽,明明心存俱意,可見了他依然會忍不住多瞧幾眼,不知是對方實在生得好看還是自己鬼迷心竅,只覺得這白衣少年似一陣清幽冷冽的風,若即若離,未沾濁世纖塵,那般令人着迷,卻又不敢凝目視之……

初雪自是毫不知曉一旁這小丫頭的心思跌宕,明白了“飛鷹雙翼”與依依之間的利害糾葛,當下抱拳道:“在下不會坐視朋友遇險,在下來自東海,本不願插足中原武林,望前輩三思!”

此話一出,那二人還真給唬住了,雙雙對視一眼,一時拿不定主意,但要他們就此打退堂鼓,卻着實不甘。“飛鷹雙翼”畢竟也算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若因一個黃口小兒的三言兩語就露怯,傳出去不免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僵持間,忽然另一人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沉默:“兩位前輩打算欺負小輩?”

除初雪之外,在場三人都是一驚,轉頭看去,卻見一白衣如雪的翩翩佳公子抱劍倚竹,長身玉立。這般無聲無息地出現,當真是來如鬼魅,“飛鷹雙翼”夫婦的臉色立時便難看了幾分。

那白衣公子無疑就是風亂了。他開口質問着“飛鷹雙翼”,目光卻向初雪看過去,右手一揚,道:“你的劍,接好了!”

一把竹劍穩穩落入手中,正是被初雪遺棄的那把。初雪一怔之下,似有所悟。

風亂笑着自語道:“就讓我見識下你的劍法吧。”

一劍在手——盡管只是把竹劍,卻讓初雪瞬間安定了下來。手腕一抖,幾下翻轉,竹劍随之舞動,劍花紛飛,直似活了一般。依依不懂劍術,只覺得這一招起式絢麗多姿,好不漂亮,其餘三人見了卻同時一震:少年的招數甚是奇詭,身法曼妙,于繁複中劍走偏鋒,的确不似中原功夫。

此時的初雪在“飛鷹雙翼”眼中,俨然成了一介高手,況他用的是把竹劍,愈加顯得神秘莫測,教人心存忌憚。

夫婦倆互相使了個眼色,意為不可輕舉妄動。

只有初雪清楚自己的斤兩,招式固然精妙,但只要對方上來一交手,便會發覺他毫無內力,要打敗他不比殺死一只雞更難些!

紙做的老虎,一捅即破。

這當口,風亂卻說話了:“初雪兄弟大可放心對付他們,在下定會幫你護得這位姑娘安全。說起來,在下的‘風雨連城’有陣子沒使了,正好練練拳腳。”

“‘風雨連城’?!”夫婦倆吃了一驚,異口同聲道,“閣下莫非是……是‘浪子劍客’風亂?”

風亂笑着,雙眼閃過一道犀利:“前輩面前,風亂不敢尊大!”伸手一指初雪及依依二人,道:“這位小兄弟是我新識的朋友,這位姑娘就是我朋友的朋友,在下向來喜歡廣結天下朋友,兩位前輩若看得起在下,我們結個忘年交,也未嘗不可。”

話裏頭的意思很明白:要麽你們聯手對付我們兩個,只怕非但讨不了好,日後更将留下仇隙;要麽化幹戈為玉帛,冰釋前嫌,我風亂也不再為難你們。這就是江湖的潛規則:識時務者為俊傑。

“飛鷹雙翼”雖稱不上俊傑,倒也是明白人,撇開使竹劍的那個神秘少年不提,“浪子劍客”的名號他們卻是久仰的了,深知此人招惹不起,于是借坡下驢,絕無二話。夫妻倆雙雙拱手道:“好說好說!”又扯了些“三生有幸”、“後會有期”之類的客套話,便轉身大步離去。

風亂一行三人目送着兩夫婦走遠,一時無言。

若不是怕初雪受傷,風亂真的想見識下他的劍法。方才,初雪差點就要出招,卻被自己及時制止了。風亂并不後悔這麽做,只覺隐隐的遺憾。

轉頭看去,卻見初雪正低頭端詳那把竹劍,似乎在和它做着無聲的交流。

“大俠……”依依怯生生的聲音終于打破了沉悶,“他們要是再來找我……我怎麽辦?”

見風亂雙眼掃過來,小姑娘慌忙埋下頭去,擺弄着衣角,雙肩起伏,竟是在抽泣。

“怎麽哭了?”風亂慌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哭。

依依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輕聲問道:“敢問這位恩公尊姓大名?”卻是依舊不敢擡頭。

“姑娘不用客氣,在下風亂,江湖人稱‘浪子劍客’。那位是……”風亂頓了頓,說道,“是我的朋友,初雪。”

聽到這裏,依依總算擡起頭,心道:原來那位公子是風大俠的朋友,今日又多虧他出手搭救。想到本來自己還将他當作是壞人,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不過在感激與愧疚之餘,還多出一分困惑:“為什麽‘初雪’這名字很耳熟,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方才依依聽到初雪自報姓名時看了他一眼,也是由于這個原因。

風亂和初雪都十分意外,一齊轉過頭去看着她。

依依皺眉沉思,忽然一拍腦袋,“好像在我很小的時候,認識一個叫初雪的,可她是個女孩兒啊……”

風亂哈哈笑道:“這是重名了,不過話說回來,小兄弟的名字真是有些特別!”笑罷,神情漸斂,對依依道:“姑娘若無可去之處,便随在下回竹林那頭的竹屋小住幾日,雖然那幾間屋都已住了人,但我會想辦法騰出一間來的。只不過那裏住的都是些男人,姑娘看是否……方便?”

依依忙搖手道:“無妨,無妨,能有個栖身之處已經是依依的福份了……”說着,又偷偷瞄了眼初雪,小聲詢問道:“兩位恩公,請問趙爺在附近嗎”

“趙爺?”風亂不解。

“就、就是趙昕公子。”

風亂的目光登時變得深邃:“姑娘,你認識趙昕?”

依依将數天前誤闖采花園之事簡要交代了一遍,末了,解釋道:“我見初雪公子在這兒,想必趙爺也在附近了。我、我現在走投無路,只好……”

“我要是你,死也不會去投靠趙昕。”一直默不作聲的初雪忽然說道,話中的冷意宛如降霜飛雪,聽得人心尖一顫。

天色轉暗,涼飕飕的秋風拂面而過,肆無忌憚地直往袖口裏鑽。風亂與初雪并肩走在竹林之中,眉心微鎖,似乎正思索着什麽。

他忙乎了好一陣,剛剛才安頓好了依依,讓她在一間空屋內住下了,還為她打好了洗澡水。只是一時沒見着趙昕,小丫頭看上去有點悶悶不樂的,她不會是……喜歡上趙昕了吧

風亂覺得這想法挺可笑的。女孩的心思,誰猜得透?

且不論這些,單說初雪這邊,也令人捉摸不透。

“初雪兄弟,那個叫依依的姑娘竟說小時候見過一個和你同名的女孩,這事倒真得很巧……你以前……應該不認得依依吧”

話一出口,才覺得大為不妥,急忙澄清:“我可沒有懷疑你性別的意思!”

誠然,初雪的身板薄,骨架小,容貌又格外清秀,但絕不會讓人從外表上誤會他是個女子。他有身為男兒的輪廓棱角和身體特征,這些都是無論如何做不得假的。風亂只是覺得,這少年的身世一定非比尋常。

好在初雪并未介懷,只搖頭淡淡然應道:“不認得。”眼下,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完成。當依依提起趙昕的時候,一個想法在心中已醞釀成形。

這個想法就是——和風亂比試一場。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拉着風亂進了竹林。

趙昕只給了他一天時間,那他就只能給自己留幾個時辰的拼搏。

四周愈發黯淡下來,晚風吹得竹葉沙沙作響。縷縷桂香此時也仿佛沾了飛塵,悠悠沉積。初雪手執竹劍,眼中殺氣漸盛,直至吞噬掉最後一點純澈清明。

面對這樣的初雪,風亂心中有些莫名的郁結,手中卻利索得緊,寶劍“唰”得從鞘中飛出,旋了兩圈,轉眼已直逼初雪面門而去!

先發制人,勢不可擋。初雪卻從容不迫,竹劍朝前一送,“噗”的一聲輕響,那劍被迎面格開,偏差了一毫,去勢受阻,劍鋒擦着耳際疾掠而過。初雪這才側身一閃,讓過了随劍欺上的風亂。

這一招過後,雙方都心照不宣地停住了。竹葉不時飄落,投下點點墨影,被長劍削斷的發絲方堪堪落在初雪足邊。

“你,沒有認真地和我打。”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初雪沉聲說道,目光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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