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抱錯8

姜邑在村口遇到了江蕭林。

一身簡素青袍的男人剛從破廟裏出來, 手上原拿着什麽東西端詳,擡眼看到他,徑直過來。

江蕭林問他:“你要去鎮上?”

姜邑點頭, 知道他在調查咒殺的源頭, 便盯着他已經握成拳的手問:“你手上是什麽?”

江蕭林抿唇, 那只手伸入袖中, 明顯放了什麽東西進去,嘴上卻道:“沒什麽。”

姜邑繞開他走了,走了一段時間, 回頭看, 男子身影早就沒了,他握緊竹簍的帶子, 往前邁的步子越來越大。

路道兩邊都是麥田, 麥香味撲鼻而來,往前是個上坡,過了坡後, 毒辣的太陽就沒了遮擋。

姜邑有些懊惱地摸摸滾燙的臉, 他忘了帶鬥笠了,要是帶了,好歹能遮陽。

手在臉上摸第二道的時候, 後面突然來了頭驢,“嗯昂”叫着。

姜邑忙靠邊,輕輕掃一眼。

這一眼,看到了趕着驢的江蕭林。

姜邑:“……”

那驢身上馱着兩個木箱。

木箱是姜邑在山腳木屋裏見過的, 沒記錯的話, 裏面全是江蕭林以前學習的書卷。

才分別就在路上重逢, 江蕭林臉色卻沒有任何變化, 飄逸的長發高高束在身後,每走一步,發尾就迎着風微微蕩一下,身軀筆直,步子沉穩,襯得身旁那頭驢都像匹小駿馬了。

姜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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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蕭林牽着驢到他身旁,道:“既然順路,把你的東西也放上去吧。”

姜邑略板了臉,沒讓他動自己背上的東西:“你這是去幹嘛?”

江蕭林答道:“這些書我都看過許多遍,已經熟記于心,一直放在那木屋,久了怕是會爛掉,不如拿去給鎮上的學堂。”

自從在李麻那裏聽過江蕭林過往事跡後,姜邑知道依照他的秉性,做這種事不算出奇,于是也不客氣地卸下了背簍。

江蕭林接過,将其迅速在驢身上綁好,又拿出一直蓋在木箱上的鬥笠戴到他頭上。

姜邑:“……”

江蕭林牽着驢随他往前走。

這段路不短,姜邑問他:“你怎麽不讓随從去送?何必這麽麻煩?”

對方卻答非所問:“倒也不麻煩,這條路我走慣了。”

姜邑哦了聲又不吭氣了,不用背東西,他走得也很自在,過一段時間就跑到毛驢身旁檢查自己的泥鳅有沒有被弄掉,其餘時間就很正常地走路。

身後的人如何看他,他自是不知道。

到了鎮上,兩人分開各幹各的,姜邑去了熟人那邊把泥鳅賣了,又背着空竹簍去逛街。

街上很熱鬧,店鋪攤子全都開張,賣什麽的都有。

姜邑先去裁縫鋪門口轉悠一圈,又去賣首飾的攤子打量幾眼,本來想買把雕刻了花紋的木梳,一聽價錢,立馬轉身走人。

最後還是去了菜攤前,拿出錢袋數數,只買了些容易飽腹的蔬菜,又在米鋪買了少許大米和面,收拾好就背着半滿的竹簍往回走。

到了集市盡頭,早等着他的男子牽着一身空的驢轉了身。

四目相對,江蕭林先移開視線。

姜邑走到近前,瞧瞧他,又瞧瞧那驢,小聲問:“你沒買東西?”

江蕭林嗯了聲。

姜邑趕緊卸下身上的背簍要去禍害毛驢,才往毛驢身旁靠近,就被江蕭林攔住:“他來的時候扛了一路貨,也累了。”

姜邑動作一頓,嘴巴撇撇,可還沒收手,竹簍又被江蕭林拿走。

他回過神,對方已經利索地背上竹簍,轉而将他往上一托:“人是軟的,它托着不累,你在上面坐好。”

姜邑:“……”

毛驢:“……”

姜邑身體已經被推了上去,他想不到江蕭林勁兒這麽大,眼睛驚奇得一連眨了數次。

毛驢雖然沒有馬那麽高,可坐上去,看人還是只能俯視,他微吊着眼角去看江蕭林,身子得以休息的舒适感持續傳來,可又本能覺得這樣不應該:“那你為什麽不坐?”

背着竹簍在前面牽驢的男人語氣理所應當:“我比較重,這驢是剛買的,我不想累壞了它。”

姜邑:“……”

姜邑立馬問:“你不是只小住一段時間,買驢做什麽?而且你不是有馬嗎?”

“事情有些棘手,小住幾日怕是不成。”說完,江蕭林朝他看了眼,“你應該知道,在這裏,驢比馬方便。”

姜邑一愣,扭過臉,去看路邊一望無際的山野和田地。

就是不看江蕭林了。

半晌後,他們走到大片樹蔭下。

毛驢累了,江蕭林牽着驢停下,在樹邊系好繩子,轉身拿出水袋擰開,遞給已經下來且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的姜邑。

姜邑沒接:“我不渴。”

江蕭林随便飲了幾口,撩開袍子坐在他附近。

熱浪狹裹的風吹來,有種讓人昏昏欲睡的力量,姜邑後背靠着粗壯的樹幹,歇着歇着,眼皮耷拉下去,他慢慢拉下鬥笠,問:“什麽時候走?”

男子嗓音不知何時變得柔和:“再歇一會兒。”

姜邑嘟哝道:“那你走的時候喊我。”

對方應了聲。

姜邑只想眯一會兒,他睡得并不死,很久後,隐隐間察覺臉上一輕,好像是鬥笠沒了,但也沒管,只顧着睡。

風持續吹來,眼睫忽然癢癢的,他以為是蚊蟲,伸手一拍,結果拍到了一只修長而溫熱的手。

姜邑唰地睜開眼睛。

江蕭林不知什麽時候離他離得這樣近,垂首看着他,那雙淺淡的瞳仁似乎在失神,指尖輕碰着他的睫毛,又在他驟然直起身的同時收回手,唇角壓下去。

姜邑:“你做什麽?”

江蕭林轉過臉:“有蝴蝶。”

姜邑轉着眼珠四處去看,入目皆是樹木花草,哪還能找得到一只小小的蝴蝶,他胡亂抹了把臉,木木地站起來:“回去吧。”

江蕭林還像之前那樣,一把将他舉到驢背上,這次沒走在前面,而是一路跟在毛驢身側,看姜邑身子歪的時候,伸手扶一扶。

姜邑嘀咕:“我自己知道坐正。”

江蕭林不回話,沉默着走在一邊,可下次看他身子歪了,還是上前扶他。

姜邑:“……”

離村口沒多遠了,姜邑被他扶得快沒了脾氣,便沒話找話地說:“王老大下個月要結婚,你知道嗎?”

江蕭林道:“早上聽說了。”

姜邑瞄他幾眼,想起這人也曾在蓮花村生活二十年,應該知道一些,就問:“王老大以前是不是和哪個姑娘談婚論嫁過?”

江蕭林:“不曾聽聞。”

姜邑繼續追問:“也不是非要談婚論嫁,比如稍微有些關系的姑娘……我早上聽劉二狗說他以前似乎與哪個姑娘有故事,挺好奇的。”

江蕭林不是很感興趣的模樣:“我離開蓮花村前,王老大還未與誰家姑娘走得近過,以往托人說媒,也沒成。”

姜邑:“好吧。”

他知道江蕭林早在還錢前後就幾乎沒回蓮花村住過,那時到現在至少有三個月的時間,再除去他來的兩個月,中間有一個月,恰好他們都不在蓮花村……若是這期間發生些什麽事,兩人确實一無所知。

可蓮花村若真有姑娘死了,怎麽可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李麻可是說了,別說怪事,蓮花村間近年來都沒死過人,普通喪事都沒辦過。

思至此,姜邑又問江蕭林:“你這次回來,有沒有發現村裏少了誰?”

對方腳步微頓,再次看向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間不答反問:“你那兩次自盡自傷,是不是另有原因?”

就算沒能徹底熟悉了解,可江蕭林和他待得越久,越不覺得姜邑會是選擇自盡的人,哪怕說不出具體的理由,也第一時間生出這樣近乎本能的判斷。

姜邑目光移開,哼哼:“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自盡了?你們自己浮想聯翩,還要反過來問我,真好笑。”

江蕭林目光一定,不僅沒因他嘲諷的語氣生氣,還微微笑了聲,也不反駁。

姜邑繼續問:“村子裏的人真沒少?”

江蕭林道:“少了。”

姜邑猛地看向他:“誰?!”

江蕭林道:“朱大牛以前有個妹妹,名叫朱香梅,平日不怎麽出門,大多時間在家織布,傍晚會在院子裏喚雞鴨回來。可回來後幾次路過朱家,我沒見過她。”

姜邑下意識道:“朱家門口晾曬的衣服,自我來後就沒見過裏面有任何女人的衣裳,你不說,我都不知道朱大牛還有妹妹。”

江蕭林沉默。

姜邑沒再多問,江蕭林和蓮花村的人關系已經在落榜那次徹底斷裂了,他以為對方不會再說這些人的事,正颠在毛驢上思考,忽又聽江蕭林說:“我問過,他們說朱香梅兩三個月前得了一場重病,沒熬過去。”

姜邑微怔,看向他。

已經到了村口,江蕭林沒讓他下來,反而牽着驢繼續往前走,他聲音很低:“蓮花村有邪祟,我既然為這個而來,異常之處自然要查……朱香梅的死不簡單。”

姜邑看了他好一會兒,問:“你說你被咒殺了,難道沒懷疑的人嗎?”

江蕭林只朝遠處看了眼,神色莫測,沒回答他這個問題。

大中午的時間,很多人都在家午睡或繼續去田地裏幹活,村裏倒也沒什麽人晃蕩。姜邑彎腰薅了把路邊的狗尾巴草,在手裏擺弄着玩,擺弄一會兒,又去看旁邊的江蕭林。

江蕭林見此,也在路邊折了幾根草,往前走的同時,雙手不停地動作着,沒一會兒,就将那幾根草搗鼓成了一小團,擡手遞給毛驢上的人。

姜邑拿過來一看,居然是只草蟋蟀。

活靈活現,很是巧妙。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江蕭林低聲喃喃,“我第一次讀這詩是在寒冬,那時候想就捉一只蟋蟀,捉不到,就想得到了這個方法。”

“等回了雲京,吩咐一句,會有無數人争着為你捉,何必費這個神?”姜邑道。

那雙長而有力的腿驟然一滞,江蕭林牽着繩子的手握緊了,臉繃起來,繼續前行。

姜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不知他此時情緒,到了門口,翻身就跳下去,落地那一瞬前面的人轉身要接他,看他已經輕盈下地,随即顧自走開,微愣一下。

随即輕輕別過臉,放下竹簍又去把毛驢系在沒有太陽的蔭涼地方,江蕭林頭也不回地走了。

姜邑早就看到那人沉下去的臉,以為是自己這假少爺把真少爺“奴役”了一個來回,态度還不恭敬,就把人家給“奴役”惱了。

姜邑毫無心理負擔地把東西拿回屋,最後又看看手裏的草蟋蟀,再次想起江蕭林那念的那句詩。

他把草蟋蟀擺在了床下邊:“假的入我床下,真的可就別來了。”

門外,走到一半又折回的江蕭林:“……”

姜邑走了出去,瞥到遠處那抹熟悉的背影,有些奇怪:江蕭林不是早就走了嗎?

還念着劉二狗沒說完的話,姜邑動作飛快地鎖了門,去了和江蕭林背影相反的麥田方向。

萬畝良田都是鎮上員外的,劉二狗家負責的麥田比較偏,過去還要翻一座小山,因此,每次劉二狗出門都會帶上一天的糧食和水,傍晚才回家。

到了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喘着氣割麥子的黑瘦漢子。

姜邑腳步很輕,從後面走過去,出聲叫劉二狗名字時,對方吓得不輕,差點兒栽倒。

“姜邑?你他娘的有病!要吓死誰啊!”

姜邑任他臉紅脖子粗地大罵,走到背陰的地方坐下,問他:“你早上話沒說完,我想聽,你繼續說。”

劉二狗聽他為的就是這事兒,氣得直噴唾沫星子:“你誰啊你?當我說書先生呢?沒看忙着呢,趕緊滾!”

姜邑也不急,從山溝摘下一片大綠葉子扇風:“你早上說王老大時,聊到一個姑娘,後來被朱大牛打斷,那姑娘是不是朱大牛的妹妹朱香梅?”

劉二狗動作僵住,接着雙目發狠地瞪他:“關你屁事!真當全村人都怕了你?老子要不是最近忙着幹農活,早把你打服了!就你這小身板,真瘋了老子也能一拳頭把你打暈,別他娘的在我這兒逞威風!快滾!”

誰知姜邑一笑,扇着風繼續問:“你說那姑娘寧死都什麽?難道是寧死都不願嫁給王老大,可我問了在你們村從小長大的人,沒聽說朱香梅和王老大有什麽明裏暗裏的關系,更別說婚約了。朱大牛那人也不太可能把妹子嫁給王老大吧?你為什麽說寧死呢?王香梅真的是病死的嗎?”

似乎被什麽刺痛了心事,劉二狗整張臉都起了火,完全沒了早上說那些話的調笑意味,舉着鐮刀就朝姜邑沖過去:“老子今天撕了你的嘴!敢在老子面前猖狂,老子現在就讓你知道什麽是爺爺!”

半刻鐘後——

鐮刀斷了。

被烤幹的田地滲入幾滴血,劉二狗被一腳踹開,滾到了麥子堆邊,他用力捂着自己被打出血的嘴角,恐懼地往後縮,先前的惱怒和戾氣褪得幹幹淨淨。

姜邑一步步朝他走近。

劉二狗連忙四下張望,嗚嗚地喊救命,可這裏地方偏僻,又是最熱的時候,哪會有人出現?

姜邑在他面前蹲下,睨着他:“我沒想打你,你自己非要往我手上撲,要是當時沒控制好力道,直接把你打啞巴了,我還怎麽問你事兒?”

劉二狗全身哆嗦,只覺得眼前是個索命的鬼差,不!鬼差或許還能講講道理!這人狗屁道理不講!

一想到姜邑徒手折斷鐮刀的畫面,劉二狗就冷汗直流,他真怕這人被惹惱會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直接解決了他,一時間慌得眼淚都要流出來:“別、別過來了!我家裏雖然就我一個,可我如果突然死了,官府一定會來查!你就等着吃牢飯吧!”

姜邑踹他一腳,徹底不耐煩了:“我數三,把你早上的話說完。”

“……嗚。”

“三,二……”

劉二狗瞪大眼睛,心神驟亂,當他在為王老大伸張正義,“一”字尚沒念出來,忙結結巴巴地嗚咽:“我、我也沒有亂說!朱香梅确實許給王老大過,最後也确實是自盡的!那不就是寧死不嫁嗎?!”

蚊蟲飛過,姜邑腳踝被叮出包也沒管,徑直把人拽起來:“不是說朱香梅是病死的?許給王老大是怎麽回事?!什麽時候、又是在哪兒自盡的?!”

劉二狗被他吓得不輕,吞咽着口水急忙道:“病死是、是假的!這事兒也沒有很久……是兩個月前,那時候你還沒來,江蕭林也早就離開了我們村,全村人都不讓對外說,你、你當然不知道……”

姜邑手松開,劉二狗又倒回了麥子堆上。

他說:“那就把這件事給我說清楚。”

劉二狗嘴角抖了抖,仰頭,被天上刺目的白光照射得睜不開眼,淚水糊得滿臉都是髒污,他餘光瞄着上方黑發蓬松的青年,咬着牙,難堪地陷入了那段回憶……

那時候是盛夏。

村子裏的江蕭林終于還完了錢,只不過再也沒回來過。

大家偶爾幹農活遇到,還是會聊到這麽一個人,蓮花村讀書人少,能讀到江蕭林那種地步的,更是從來都沒有過,他們會坐在一起想象江蕭林如今的際遇,有的說他得罪了大人物,就算明年還能參加科舉,也是一樣落榜的命;有的說他說不定已經被官爺抓進大牢,死裏面去了;有的說他給衙內做了代筆,那就是一輩子當代筆,一輩子不能見光;也有人從雲京那邊打探了具體消息,說他怪可憐的,只是在考後攔住了一個要調戲街邊小姑娘的公子哥,就遭遇了這一回……

劉二狗也喜歡聊這些,他說:“有什麽可憐的?以往把他捧上了天,他還真當自己是聖賢,天子腳下那些公子爺都是些什麽人?他又是什麽人?不自量力!活該!”

沒人反駁,倒是給哥哥送飯的朱香梅路過聽到,忍不住說:“蕭林沒有錯,你們也別說那些難聽話了,明年他就能參加科舉,到時候肯定能高中。”

劉二狗被當衆駁了面子,很是氣憤,尤其這朱香梅他心裏一直暗暗喜歡,如今聽那話,還以為朱香梅對江蕭林有意,冷笑道:“江蕭林得罪了雲京權貴還想再進官場?我看明年科舉他不被人害死已經算是燒高香了!你要是真為他好,還是去勸他離雲京遠一些,說不定還能平安過活!”

朱香梅被說得又羞又憤:“你說的是什麽話?我與蕭林又無私交,哪去找他勸?你說這些話,想讓誰難看?我說那麽一句,也是瞧不過眼罷了,村子裏一個個的,家裏有孩子的,當年與蕭林同年讀書的,哪個沒被蕭林教過?讓我不說好話是吧?那我便說,你們當初出的盤纏錢,怕是還不夠交給人家這麽多年給你們當自家孩子夫子的酬金!”

劉二狗被罵得傻了眼,他心裏雖然不停罵娘,卻又不好意思繼續還嘴,可周圍的一群男人從沒被女人這樣指着臉罵過,立馬氣勢洶洶上前,一個比一個不堪地回罵、揭短:

“嚯,罵得好厲害!不知道還以為是誰大小姐來了。這不是朱家那位十八了都還沒來癸水的石女嗎?”

“嫁都嫁不出去,還操心別人的事兒!”

“你別說,要不是她上次被隔壁村老李家退親退得莫名其妙,我也打聽不到朱大牛的好妹妹連孩子都沒法生……想起我嬸嬸以前還想給她和遠房親戚做媒就後怕!”

“怕是被退親,今兒個來我們出氣呢!”

“不瞧瞧自己算個什麽東西!”

……

朱香梅平時待人好,大家也都待她客氣,何時見過這種陣仗?被罵得眼淚直掉,抹着臉就要走,那些男人還不依不饒堵着她。

劉二狗到底還有些喜歡朱香梅,看不過去,便勸說:“算了吧算了吧,都是同村的……”

那些人壓根不聽,不知是誰絆了朱香梅一腳,一聲尖叫後,大家再看,朱香梅懷裏的食盒已經摔破了,飯菜潑了一地,原本幹幹淨淨的姑娘也弄了一身油漬和灰塵,手也被破碎的瓷碗割開了,流了不少血。

朱香梅趴在地上抹去眼淚,像是感受不到疼,繼續收拾那些殘羹。

劉二狗呆住了,再眨眼,王家兄弟不知從哪兒沖了進來,強行将這群男人推搡開。王老二直接把朱香梅背到了身上,恨恨地看了那些人一眼,背着人往朱家跑去。

王老大撿起地上的食盒,想要走,被幾個男人攔住:“你弟那是什麽樣子?是那婆娘先招惹我們的!”

一向懦弱的王老大這次忽然用力把那人推倒了。

倒在地上的人不敢置信,沖過來就要和他厮打,劉二狗等人連忙上前攔住勸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各種怒罵勸阻中,王老大低着頭,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這是朱香梅死亡前五天發生的事。

此事發生的當晚,朱大牛就要給妹妹讨說法,可當時參與的人實在太多,其他人衆口一詞說朱香梅的不是,饒是朱大牛平時再兇狠,面對全村人的調解,也是什麽都不能做了。

第二天,村裏人就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朱大牛居然把妹妹許配給了王老大。

起先震驚後,劉二狗就大概猜出朱大牛此舉的原因:朱大牛本來确實看不上王老大的,妹子待嫁閨中,長得漂亮,性情也好,都是讓媒婆往好的人家說,只是那時候他沒成家,也沒有跟女人好過,妹子大後又都保持距離,并不知朱香梅是石女。

前不久媒婆找妥親家後,一次找朱香梅私下說笑,聽聞朱香梅不願意甚至要退婚,驚訝問及原因,才意外發現了石女的事。

這媒自然就崩了,那邊的人嘴巴還不牢,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了朱香梅的秘密。

饒是平時暗自喜歡朱香梅的劉二狗也斷了日後求親的念頭,他可不能為了朱香梅不要孩子。

朱大牛本來還不急着妹子婚配的事,可那日妹子被人欺負、以及村子裏傳言他妹子沒人要的話實在重重刺激了他,在王老大私下說自己早就對朱香梅有意,也不會在意子嗣後,一時沖動,便答應了。

婚事沒有定的那麽快,但王老大非常開心,知道朱香梅不愛出門,次日去鎮上親自把裁縫帶到朱家,先量尺寸做些新衣裳。

劉二狗偷偷去看過,朱香梅很配合,也沒鬧過,整個人不是很高興,也不是很傷心,看不出到底願不願意。

過來兩天,王家說是已經定了好日子,只需等個把月。

劉二狗一度非常惋惜,以為一朵鮮花就要這麽插在了牛糞上,誰知第二天,村子裏就出了一個更大的消息:朱香梅死了。

人是吊死在池塘岸邊的柳樹下,死的時候還穿着大紅色的喜服,鞋子或許是被野狗叼走,反正一直沒找到。

作者有話要說: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詩經《國風·豳風·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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