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大廠

溫時走出檔案室，看着電梯的樓層如今剛好停在四層。

通話還沒有結束，計元知說話語速較平常快一點：“探索度只差百分之五，只要再完成一個任務，就有機會得到金院長的認可。”

“很難，”溫時搖頭，“我們進療養院進得太快了。”

療養院內所有的任務觸發點，都和大廠有所關聯，滿打滿算他們才上了一天班，接下來想要觸發任務恐怕難于登天。

“再者，任務說是有機會，并不代表一定就會。哪怕我們僥幸把探索度刷夠了，已經變成鬼的療養院院長還有可能頒發什麽優秀新員工獎狀嗎？”

這也正是計元知擔心的一點，他頓了一下，忽然問：“怪物和簡清嵘，你覺得誰會贏？”

溫時：“簡清嵘。”

幾乎不帶猶豫的答案，讓計元知微微發怔。

“但我猜測他會在吞噬怪物後，變成沒有理智的真靈。”

多做好人好事有利于保持理智，溫時現在就是這麽一個狀态，但被收押的怪物過分強大，不是靠幾條好人好事就能消滅副作用的。簡清嵘應該也有猜測，不過怪物快要蘇醒，他沒有時間再去做研究。再者，對于他來說，真的喪失理智毀滅這個世界，好像也無所謂。

這樣的npc很明顯會成為游戲的一個不穩定因素，所以游戲更傾向于消滅他。

溫時沒有立刻銷毀檔案，相當于違背游戲的意志，保不齊要被這個小心眼的資本家報複，他得想個辦法再把游戲的好感度刷起來。

他邁開腳步，朝資料室走去，邊走邊說：“院長辦公室在四樓，職工交代過四樓閑人免進，可能是一條死亡規則。”

計元知何等聰明，立刻就明白溫時傾向于阻止簡清嵘變成鬼，那怪物豈不是一家獨大？正要開口，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質檢區時，長着犄角的惡魔少年暴力輸出的畫面，話到嘴邊改口問：“你想讓我上四樓？”

“先去試着救一下周小椿，看他能不能占蔔出簡清嵘預備挑選的死亡時間或地點，失敗的話，只有登四樓搜辦公室一條路。”溫時已經到了資料室門口，“稍後聯系，我另有點事情做。”

做檔案任務前，他曾和抱着一箱錄像帶的職工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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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時要翻看前幾年的錄像帶內容，看看簡清嵘究竟要選擇哪一種死法，這件事只有異化狀态下的他能做。

随便拿出一卷錄像帶，按下錄像機的播放鍵，屏幕上立刻滾動起大廠職工的死因介紹。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屋子裏溫度持續下降時，還是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門窗早就在上一次做任務時損毀，錄像帶播放的時候，有鬼從窗戶爬起來，首先掉進來的是胳膊，然後是腿，最後才是腦袋……這是一只四分五裂的鬼，死前遭遇過人的分屍。

“我的手，看到我的手了嗎？”

溫時一回頭，對着惡鬼咽了下口水：“我很餓，你不要勾引我。”

異化狀态下，他現在看桌子腿都想啃。

“……”你好可怕。

惡鬼扭曲爬行，獨自滿地找手。

溫時重新看向電視屏幕，進度條走了一小半，屋子裏的鬼越來越多。鬼和鬼之間算不上和諧，個別兇殘的會吞噬同類，門衛鬼暫時躲到了別處去，溫時這種非人非鬼的吃了對他們好處不大，基本不在考慮範圍。加上鈴铛的辟邪作用，群鬼環伺中，溫時全程坐在電視機前不動如山。

根據他的觀察，有實體的鬼要更兇一些，吞噬能力更強。

至于死法，目前他還沒有見過比那位紅衣女鬼更厲害的存在。

花費幾年時間記錄的死法，收錄進像帶後也不過是幾十分鐘，溫時面無表情觀看着，忽然聞到了一陣嗆人的味道。

難聞的煙霧順着窗戶飄進來，溫時捂着口鼻，跑去窗邊望了一眼，确定着火點在四層。火勢如今還不大，療養院內怪物不少，但沒有什麽易燃物，更像是人為縱火。

他頓時怒了，清澈的嗓音因為吸入毒煙顯出幾分喑啞：“給我滅了！”

細長的尾巴左右兩邊快速晃動，而且很大幅度，可見溫時現在的惱火。炸毛狀态下，周圍的惡鬼都自動遠離了他一些。

“混蛋！”

誰在燒他未來的地皮？！

四層。

旺盛的火焰映照出蒼白的臉頰，火光下，簡清嵘靜靜望着辦公室的資料被燒毀，紙張從泛黃到卷曲最後灰飛煙滅，整個過程莫名的壓抑。大火好像有一種魔性，能燒毀一切的罪惡。

人們遇到惡魔，瘟疫……往往第一反應就是焚燒。

噼裏啪啦的火光中偶爾會炸開幾個小火苗，簡清嵘露出一個陰冷而又詭異的笑容，不再看向加大的火勢，轉身轉動花瓶，準備從密道離開，實施死亡計劃。

“給我滅了！”就在他要轉身離開的一刻，樓下忽然傳來一道罵聲。

火焰還沒有蔓延到另一邊的電線和顯示屏，簡清嵘瞥了眼監控，視頻裏貓咪醫生的尾巴已經在大力拍打着地面，異常憤怒，好像有随時要爆發的跡象。

簡清嵘肌肉緊繃，身體先一步快于理智，跑去走廊取下滅火器開始滅火，沒有燒完的資料被他扔進了碎紙機。

一氣呵成做完這一切，他有些疑惑地低頭，望着滲出汗水的雙手……他剛剛做了什麽？為什麽真就把火滅了？

異常的行為邏輯讓他臉上的笑容消失，轉而皺起了眉頭。簡清嵘沉默片刻，不再費勁思索這件事，搖了搖頭走進密道。

滾滾濃煙逐漸散去了很多，樓下溫時重新回到電視機前。

他心裏清楚，縱火犯多半就是簡清嵘，但知道也無用，總不能他仰頭繼續高呼心靈雞湯，勸對方收手。

對于偏執性格的人來說，三言兩語的規勸根本沒有用。就如同自己在面對83號的死亡時，憐憫和心疼都有，但對結果無礙。

溫時繼續安靜觀看錄像帶，默默排除了一個被燒死的選項。簡清嵘要是選擇這種死法，不是他一嗓子能解決的。

“看來看去好像還是跳樓鬼最強。”

溫時重新換上第一卷錄像帶，才回去不久的紅衣女鬼再次被放出來，空氣中腐爛森冷的氣息加重，可見紅衣女鬼現在心情很不爽。她先前已經飽餐一頓，短時間內不想再出來活動。

溫時調整呼吸，滿臉期待問：“只要我一直不斷重複放錄像帶，你是不是就可以永遠獲得自由？”

故作天真的語調放在任何一個成年男子身上，都會顯得奇怪和做作，但放在年輕的醫生身上，被他那雙貓瞳一望，只會覺得憨态可掬。

【提示，阿玲對你的好感度+2。】

溫時暗道連這位值夜班都要偷偷換紅裙子的姑娘，果然是個顏控。

有實體的鬼死後都會維持死亡狀态的樣子，溫時承認自己也喜歡漂亮的東西，在擁有變身體後，這種欲望還在增強，所以潛意識裏他阻止簡清嵘的原因還有一條：不想讓對方變醜。

阿玲還算溫和地解釋：“錄像帶承載着我的一部分靈魂，一直放會讓我覺得疲憊。”

溫時立刻表現出十分擔憂的樣子：“那萬一錄像帶毀了，你不就危險了？需要我把幫忙把它藏起來嗎？”

這一句話徹底讓紅衣女鬼卸下對溫時的一些狐疑，認為他就是個性格天真的好孩子。否則真有歹心，就會事後默默拿着錄像帶研究。

紅衣女鬼笑聲尖銳：“一卷全是厲鬼的帶子，等同于厲鬼之家，你覺得誰能輕易損毀？”

厲鬼……之家嗎？

溫時聞言心下一沉，幸好他沒有直接損毀82號檔案，簡清嵘雖還沒變成鬼，但他自小能看到髒東西，誰知道會不會把檔案也搞成厲鬼寄居的地方。

辣雞游戲，膽敢坑我！

紅衣女鬼讓溫時結束錄像播放，她要回去休息。

溫時放緩步伐走到錄像機前：“抱歉，給你造成困擾了，本來我是想報答你在二樓把食物讓給我的情誼。”在即将關閉電源的時候，他狀似不經意說：“小姐姐你好厲害，那時候你一發話，沒有其他鬼敢反抗。”

阿玲死時二十八歲，溫時沒有直接喊姐姐，在他心裏這個稱呼是屬于謝堂燕的。類似小姐姐這種網絡流行詞，就沒有那麽正式。

“當然。”紅衣女鬼生前個性張揚，死後也是一樣，“這裏的鬼沒一個能打得過我。”

聽到這句話，溫時才真正關閉了錄像機，結束放映後，紅衣女鬼回到了錄像帶。

“好東西啊。”溫時遺憾地望着錄像帶：“可惜不能收進背包。”

這就意味着無法帶出副本。

“沒關系，總有一天我也會有屬于自己的家。”

溫時下去二層樓，他聯系不上少年，也不知道怪物的關押處，想要更好的生存下去，還是得靠自己。

二層樓的騷亂已經平息，提着武器的安保人員走來走去，溫時沒有任何躲藏的意思，逢人就問有沒有看見領他參觀的押送人員。

和其他玩家不同，溫時利用【醫生】身份，在療養院屬于光明正大地行走。

“沒有，請先去休息室等候，見到了我們會幫忙轉告。”

溫時徑直往前走着，忽然腳步一停：“對了，四樓好像着火了。”

安保人員短暫愣住後，立刻面色一肅，走到一邊用傳呼機彙報這件事，等上面人下達命令。

着火了都沒有立刻過去撲救，看來四樓不上為妙。溫時發消息給計元知詢問他在哪裏，眼下他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周小椿身上。

手機震動了一下：【廁所】。

療養院職工穿着防護服不太方便，一天中去廁所的次數不多，而且療養院也不會喪心病狂到在廁所門口安排安保人員，相對安全一點。

二層唯一的衛生間靠近飼養園，溫時随便向人打聽了一下，很順利地在一條岔開的走廊盡頭找到。

一推開門，血和消毒藥水的味道混合飄出。

柳家姐妹正在上藥，見是溫時放下警戒，計元知半靠在窗邊，脖子下側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血洞，難以想象他們在獻血任務中經歷了什麽。為了救出周小椿，計元知使用致幻技能過度，現在連掀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周小椿正焦灼地攥緊銅錢，他身上也插過管，但緊張讓他忽視了牽扯肌肉時帶來的疼痛：“不行。這個問得太細了，什麽死亡時間死亡地點，而且還涉及的是關鍵npc，只怕還沒占蔔出來，我人就先沒了。”

包括計元知在內，沒有人開口說什麽，顯然也知道其中的兇險。

周小椿快走出殘影來，溫時被他晃得頭暈，說：“那就換個問題。”

周小椿猛停下腳步。

溫時略作沉吟：“現在距離天亮也就不到兩個小時。具體怎麽蔔你自己看，最好能把範圍縮小一下，看看什麽時候屬大兇。”

通常情況下，一個時辰內的兇吉是統一的，不過周小椿費些功夫，應該是能再做一個具體定位。

他要的是那個最兇的時刻。

周小椿覺得至少比前一個可行，一咬牙道：“行，我試試。”

溫時拍拍他的肩膀：“別壓力太大，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試試請筆仙。”

療養院陰氣這麽重，鬼的種類又這麽豐富，說不定就請來了呢。

“……”恐怖游戲中請筆仙，周小椿壓力更大了。

他深吸一口氣，發動【占蔔】技能。

平攤在掌心的銅錢自動立了起來，随着銅錢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周小椿面色慘白如紙，從掌心當上半身的皮膚，被無形的力量不斷割裂。

這個問題放在其他副本裏，不會引起這麽強的反噬，但因為現在涉及到了關鍵因素，占蔔的代價相當大。哪怕不知內情的外人，也能感覺到他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半邊工裝快被染成血衣的時候，周小椿沒有選擇用【藥劑】回血，而是從背包中取出一串水晶手鏈戴上。

他渾身都在顫抖，先前有一瞬間，差點以為會被反噬的力量攪碎。

柳蘊輕聲道：“偷換概念成功了。”

雖然占蔔結果差不多，但如果直接蔔問簡清嵘的死亡時間，周小椿要付出的代價遠不止于此。

“淩晨五點三十一到五點四十六分之間。”周小椿竭力抑制話語裏的顫抖說。

現在已經是淩晨五點三十八分。

簡清嵘不久前縱火，人應該還沒死。

溫時神情一緊：“他最有可能選擇跳樓自殺的方式，但地點還不确定。”

療養院，大廠……副本的任何一層樓都有可能成為他的跳樓點。

彙合前計元知已經說過溫時的計劃：要阻止簡清嵘變成鬼。柳蘊和柳緣認同這一點，在拿到優秀員工的名額前，絕對不能讓對方變成沒有理智的惡鬼。

周小椿苦笑說：“這個我是真沒辦法了。”

溫時面色看不出多少焦急，但眉頭一直緊蹙着，可見其心理壓力。

轉眼就到了五點四十，恐怖故事中四這個數字往往有着不一般的含義，抛開此刻，溫時更傾向于五點四十四這個時間點。

指尖幾乎要戳進掌心裏，溫時努力平靜下來，試圖代入簡清嵘的角度思考問題，如果他是簡清嵘，會選擇哪裏？

三車間是工作的地方，日常居住在宿舍樓，廠長所在的建築也不是沒有可能。

廁所裏突如其來的安靜令人不安，手機仿佛走出了鐘表的時間，滴答滴答的幻音帶動一陣心驚肉跳。

大約又過去兩分鐘，正在踱步地溫時猛地停住步伐，好像想到什麽。他先看向柳蘊，遲疑了約有三秒，又檢查了一下當前生命值，轉身沖了出去。

“你去……”柳蘊話還沒問出，溫時已經化作一道殘影，她連忙用隐身道具跟上，計元知也是一樣。柳緣和周小椿沒有一并前去，隐身道具可是A級稀有貨，他們僅有的兩個已經用完了。

電梯還要等，溫時直接從樓梯飛奔而下。

“亞倫醫生。”押送人員正好在一樓，看他朝電梯井的方向奔跑，下意識阻攔：“您要現在離開的話，需要先簽訂……”

“讓開！”

溫時一把推開他，按下電源，暗門打開，獨屬于電梯井潮濕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貓的夜視能力起了作用。

溫時模糊看到了井壁上各種複雜的咒文，耳朵機警地捕捉到風速變化，上方的風夾雜着沉悶的聲響，好像被什麽東西壓着往下一般。他身姿敏捷地攀爬上梯子，在看到從高空墜落而來的黑影時，毫不猶豫跳了出去，細長的尾巴卷住黑影的腰身，俯沖産生的巨大沖擊一并被減緩，相應的，溫時的貓尾幾乎撕裂。倘若不是變身體的堅韌，估計會當場斷裂。

……疼死了。

他強忍住痛感，從下方抱住簡清嵘，一并墜了下去。

單薄的身板和水泥地直接碰撞，溫時身子狠狠彈跳了一下，骨頭斷裂，大片大片的血跡滲透白大褂，瞬間在地面綻放。

壓在他身上的簡清嵘瞳孔放大了一瞬，好像根本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

溫時冷靜地檢查屬性面板：

【生命值：1（只要怪物不補刀，一絲殘血走天下）】

又一次鎖血成功。

“為什麽……”電梯井內，簡清嵘看清下方人的面容，嗓音帶着一絲顫抖。

溫時嘴角全是血，并未立刻回答。

如果要把家園安在療養院，就需要一個合适的人守住，游戲賣他一個家丁五千積分，根本燒不起。簡清嵘是最合适的人選，溫時不能讓對方變成面目全非沒有理智的怪物。

他要讓對自己好的少年包攬怪物，要讓享受自己好的簡清嵘成為家園忠實的守門人，改變對方既定的結局，和家園升級系統牢牢鎖死，最後一同變強。

……我要讓那孩子得到自由。

他的弟弟，會繼承怪物所有的力量，永生永世不用擔心再被囚禁。

溫時努力擡起一只手臂，把簡清嵘按到自己的胸口，讓他聽着此刻衰弱的心跳聲。

“做，做個人吧……”溫時受傷的手指動了動，輕聲道：“簡清嵘，做人挺好的。”

檔案回溯中，他代入對方的選擇放棄了83號，但他回歸做自己時，永遠沒有放棄這個選項。

猩紅的血液不斷流淌，溫時值夜班皮膚裂開流血時，簡清嵘僅僅認為配合貓耳有一種瑰麗的美麗，如今再看那些血，只覺得無比刺目。

電梯井內很潮濕，時不時會凝聚出一兩滴水珠，滴在溫時慘白的臉頰上，和血液一起混合。

系統冰冷的提示音在耳畔響起——

【警告，簡清嵘對你的好感度已到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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