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大廠

警告提示音發出後，并沒有出現古堡副本中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場景。

很安靜，極致的安靜反而帶來一絲不安，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注視着這片天地，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血色的貓咪醫生躺在電梯井裏，流血不流淚。

“聽過九條命的傳說嗎……死，死不了。”沒有見到上次那個大眼珠子，溫時居然有些遺憾。

五髒六腑好像都錯位了，傷勢過重他反而感覺不到什麽疼痛，他只是覺得有些冷，傷口處冰涼一片。

“你不會死的。”不重的話更像是一句承諾，簡清嵘的臉色看上去比溫時還要蒼白，手指拂過溫時的臉頰時，無比溫柔道：“真死了也別怕，我會讓你變成厲鬼，得到永生。”

“……”

不遠處，跟着跑出來的柳蘊用力捂住嘴巴，才勉強不讓自己叫出聲：“他，他竟然為了任務犧牲自己……”

計元知推了下鏡框，淡淡反問：“是嗎？”

對方在跑出廁所的時候，看了一眼柳蘊，說明他想到了，最适合救簡清嵘的其實是柳蘊。

“你的技能【泡泡】可以封鎖空間，外人無法進入。”

這一點可以反向利用，泡泡能自由放大縮小，外壁就像是Q彈的氣墊，如果施展在電梯井內，可以起到一個很好的緩沖作用。所以游戲并非完全沒有給生路，真正的一線生機在柳家姐妹身上。

但有人偏偏選擇用身體去接。

計元知安靜沉思着，是有替死道具，還是其他原因？

一個新人擁有替死道具的可能性太小了，莫非他的生命值和旁人不同？比如裴溫韋能和那位兄弟相稱的惡魔共享生命，亦或是自身血條比一般玩家要長。

聽了計元知的分析，柳蘊沉浸在雙重震驚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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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不去思考裴溫韋的迷惑行為，計元知審視地觀望周圍情形，“先找個地方藏身。”

電梯井的動靜太大，已經引來了不少職工。

還沒等他想好要不要重新回到一樓，頭頂傳來一聲巨響，一條猙獰的觸手穿破天花板一路刺穿過來，觸手尾端部分長着鈎爪，攻擊力十分強大，計元知下意識拿出匕首對準用力一劃，血液四散飚出。

“計元知！”柳蘊顧不得會被發現，大聲叫道。

計元知目光猛地一顫，恢複了清醒，才發現這血不是怪物而是人的，正從他身邊經過的療養院職工後背多出一道很深的刀痕，幾乎見骨。

幻覺？

計元知皺眉，檢查心靈純淨度後發現并沒有下跌到臨界點。

“我也看見了。”柳蘊面色難看強調，“那條觸手，我也看到了。”

只不過她的反應沒有計元知快。

不是因為心靈純淨度，那就只能是……計元知深吸一口氣：“怪物快要蘇醒了。”

制造幻覺，怕是怪物本身具備的能力。

療養院內亂成一團，基本上大部分人都看到了幻象，押送人員是簡清嵘的得力幹将，他從前也是實驗體，抗幻視幹擾的能力比一般人強，沖去電梯井：“院長，您沒事吧？”

正在吐血的溫時默默豎起了一根中指，你眼瞎嗎？有事的是我。

簡清嵘幼年覺醒能力後，脆弱身體素質就在迅速增強，先前又被他從半空攔下，能有個屁事！

溫時瘋狂喝藥劑回血，這次可不像做技能任務，擁有完成任務場傷害一鍵清零的福利，重傷後哪怕不斷灌藥，恢複起來也需要一段時間。

周圍每一層樓都亮起了警報燈，智能面板瘋狂發出提示，整個療養院籠罩在一層紅光當中。

簡清嵘做了個手勢，追随他多年的押送人員立刻明白了，用傳呼機召集衆人有序攜帶關鍵資料撤離。

至于那些還沉浸在幻象中，肆意攻擊的職工，押送人員準備直接放棄。

計元知加緊往樓上跑，安保人員肯定會撤出飼養園，現在是撈出呂唐他們的大好時機。

柳蘊着急道：“裴溫韋怎麽辦？我們不能把他一個人撂下。”

對方好歹救過自己的命。

計元知聞言直接無語：“你睜開眼看看，他像是有事的人嗎？”

柳蘊回頭一瞧，虛弱的青年正被人小心抱在懷裏，而抱着他的人完全不受幻覺幹擾。簡清嵘的肢體力量很強，中途騰出一只手，指尖輕輕在溫時鎖骨處的鈴铛一轉，聲波幹擾下，狂躁的職工陡然間平靜了許多。

沒等她收回目光，地面突然劇烈地一晃，這一次不是幻覺，上百條恐怖的觸手如傾盆大雨般澆灌而下，鈎爪精準地穿過防護服，刺進附近一些療養院職工的大動脈。

別人都在拼命逃跑的時候，溫時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睛：“抱，抱穩點。”

晃得他頭暈。

簡清嵘收緊臂膀：“好。”

“你說得對。”柳蘊嘴角一抽，就算他們都死了，裴溫韋也死不了。

失血過多導致溫時現在本來就是天旋地轉，面對騷亂反而沒什麽緊張的情緒。

令他略感意外的是簡清嵘的好感度居然真的漲到了一百，本以為拿命一次性還填不滿，誰曾想會這麽順利。溫時掌握了刷簡清嵘好感度的密碼：付出，同時也清楚對方隐忍性格下的心計，簡清嵘不可能不去懷疑自己的意圖。

心思像是能隔着貼合的皮膚傳遞，簡清嵘目似枯井，幽深且平和：“我說過，我給出的東西不會要回來。”

溫時的尾巴受傷太嚴重，全程恹恹地垂下，聽到這句話嘴角勾了下：“你不，不會後悔的……我們遲早成為……一、一條船上的人……”

走家園這條路的變強渠道，可比吞噬怪物穩妥的多，也不會成為游戲的眼中釘。

可惜溫時現在和病秧子沒什麽區別，稍微多說兩句話就吐血，話語也是含糊不清的。最後幾個字越說口吻越輕，簡清嵘沒聽清，不小心錯聽成了一張床，渾身肌肉僵硬了一瞬。

溫時手搭在簡清嵘的肩頭，稍稍用力，示意他低頭聽自己說。

“我弟弟，在對付怪物……你有辦法，幫忙的……”

簡清嵘利用病毒殺死廠長，還有控制一般怪物的能力，肯定也能削弱被關押怪物的力量。

弟弟？

溫時值夜班時，簡清嵘注意過那個少年，似乎是有着操縱人意識的能力。不過他并未太過于放在心上，再多的變量也影響不了之後的計劃，如今聽溫時主動提起，只說了句：“你們不是親兄弟。”

溫時瞳孔中映照出對方的倒影，堅定地吐出兩個字：“幫他。”

定定看了他幾秒，簡清嵘移開視線，終于還是回應說：“好。”

天花板大片大片地坍塌，樓上配電室爆炸，火光吓人，附近不知道哪個倒黴鬼被怪物的觸手穿透，鮮血濺得到處都是。

溫時把腦袋深埋在簡清嵘頸窩，不去看這駭人的一幕，身子微微顫抖。

簡清嵘以為他是害怕，正要開口說什麽，餘光瞄到貓尾巴不知何時翹起一點，溫時難過地開口：“我的地……”

再這樣下去，他恐怕只能收獲一片廢墟。

“……”

療養院內修建着不少密道，簡清嵘沒有選擇走樓梯，他帶着溫時從密道繞了上去，一路來到頂層。

溫時努力掀開眼皮，看清面前的一切後，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簡清嵘的衣服。

這次是真的有些怕了。

黑暗的空間被血光照亮，從溫時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看到巨型怪物的腦袋，它的嘴像是老樹的根莖，分裂成好幾瓣，每一瓣呈圓筒狀，鳗魚一般地蠕動垂下，內部長滿了一圈圈的吸盤和鋸齒。

他倒吸一口冷氣：“這是……”

簡清嵘語氣平靜：“人類的傑作。”

怪物鰓孔裏不斷噴放着的腥氣，溫時冷不丁和其中一只黃色的渾濁眼睛對上，幾乎就在一瞬間，怪物其中一瓣正在蠕動的嘴破空甩了過來。它在和空氣摩擦的中帶出‘嗖嗖’的響動，簡清嵘抱着溫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那腐臭的氣息快要湧動到面前，他細長的手指才動了動，襲來的血盆大口突然就失去了準頭，朝另一個方向甩動。

溫時愣了愣。

他親自體驗過82號的人生，知道簡清嵘能通過聲音控制體內存在污染源的一切生物，但沒有想到成年後他的力量能做到這種程度，難怪敢去搞‘自殺式襲擊’。

在場還有一個人要比簡清嵘更加兇殘，惡魔的尾巴刺穿鳗形的肉軀，一雙仿佛沒有骨頭的手在定住怪物的瞬間，從中間直接撕裂這一部分。

“哥哥。”少年看到溫時渾身是血瞳孔一縮，他能聽見人類的心跳，判斷出溫時此刻重傷卻沒有生命危險。

溫時微微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簡清嵘全程沒有靠近怪物，在場外面無表情利用聲音去延緩怪物進攻的速度，除了在怪物受傷時，他會故意讓那些腐臭的血肉朝少年身上回流而去，好讓對方顯出嗜血殘忍的表象。

簡清嵘甚至主動用手捂住了溫時的眼睛，然後沖少年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不用擔心吓到溫時，盡情殺戮就好。

看都不看徒手扯斷一只觸手，少年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激情殺戮吸收怪物到分之一的時候，籠罩在陰影中的半張臉猛地偏過來……只見不起眼的角落裏，那個該死的男人一邊抱着自己的哥哥，一邊偷偷錄視頻。

這個行為直接觸發了惡魔的雷達！

一旁簡清嵘低聲冷淡地說：“你弟弟很野蠻，也有自保的力量，不需要特別被保護。”

他特意拍攝下來，好讓溫時事後看看，對這個沒有血緣的弟弟減少一些關心。

被蒙着眼，反而放大了感知，溫時似乎聞到了空氣中的火藥味，卻想不通原因，只得提醒說：“搞快點。”

夜長夢多，趕緊解決了怪物，減輕財産損失。

個人個心思。

被忽視、還正在被肢解的深海怪物徹底憤怒了，蠕動時鹹腥的潮氣向四面八方湧去，它的體型像是海綿般迅速膨脹，整個五層大半部分的空間被撐破坍塌，厚重的牆面壓下了下層傳來的幾聲慘叫。

溫時抓住簡清嵘的手從自己面上拿開，掏出手機，給隊友發消息：

【先逃，不用管我，我是隊長我墊後，無論何時都不要放棄。（加油.jpg）】

一層。

安全通道斷裂成兩截，觸手在瘋狂尋找活人好吸收營養，疲于奔命的幾名玩家血液流動的速度都快比平時快一倍。

手機震動，計元知掏出看了一眼。

其他隊員也感覺到手機震了一下，但實在沒精力拿出來看。

計元知，“海王發來的消息，讓我們逃命，不用管他。”

周小椿攙扶着剛剛被救出的呂唐，忍不住瞥了一眼，臉部一陣抽搐：“都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能想到平等地照顧到每個人的情緒。”

柳緣帶着一絲不确定：“直接逃行嗎？”

任務要求至少拿到一個優秀員工名額，他們就這麽離開療養院，是不是不太妥？

計元知：“名額裴溫韋一定會拿到。”

哪怕是他，決意赴死的瞬間對方從深淵托住了自己，計元知自問也會回報一一，療養院院長沒理由拒絕一個簡單的要求。

這就是情緒價值的重要性。

裴溫韋最開始說要刷評委好感的提議，聽着無比離譜，但他确實做到了。

密道四通八達，有的地方已經損壞，電梯井依舊是最安全的出路。從前留下的咒文效果還在，怪物的觸手輕易不敢禍害這片區域。

井底殘留着大片墜地時留下的殷紅血跡，柳蘊看得心驚，不管裴溫韋有什麽底牌，他對自己是真的下得去狠手。

不敢有任何放松，幾人順着梯子拼命往上攀爬，整棟宿舍樓如今搖搖欲墜，所有住戶都在往外逃命。

如此高強度的運動，身經百戰的玩家也吃不消，計元知忍住肌肉酸疼，給溫時回消息：【車間門口見】。

車間離宿舍樓比較遠，衆人差不多是一口氣沖去那邊。确定暫時安全後，顧不上形象，除了勉強還站着的計元知和張歲河，全都是直接癱倒在地上。

遠處的轟隆巨響還在，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不知過去多久，柳緣又是擔心又是愧疚，他們像個逃兵一樣跑出來，留裴溫韋一個人扛下一切，有點太不地道了。

“不管怎麽說，他做得所有事都是為了團隊，為了完成任務，我們欠他一份人情。”

“出來了！”周小椿忽然驚呼一聲。

衆人連忙轉身望去，前方小道上溫時一路被人抱着，容顏絕美的少年在旁邊噓寒問暖：

“哥哥疼不疼，哥哥哪裏不舒服……我知道，哥哥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他能隐約察覺到，對哥哥有觊觎之心的男人願意出手幫忙控制怪物，肯定是哥哥費盡心思為他籌劃了什麽。

簡清嵘收起了往日溫懦的僞裝，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穩，好像生怕步伐太大起颠簸，讓溫時不舒服。他懶得糾正少年的言論，清楚懷裏的人做得一切是為了自己，不讓他變成失去理智的厲鬼。

食堂附近竄出來許多道人影，是逃出來的四層住戶，外面全是怪物，他們之前一直不敢離開大廠。

這會兒看到溫時，一個個激動地沖上去：“宿管！”

“宿管，你沒事吧？”

“宿管都是為了救大家，才身受重傷的，我們以後一定像你一樣做個好人！”

計元知沉默地望着這一切，明明他們才是和裴溫韋一個世界的玩家，如今想關心一下都插不進去。

良久，他看向柳緣：“你前面說他是為了誰來着？”

柳緣抿了抿嘴，她現在也有些不确定了。

唯一确定的是，每個人好像都覺得裴溫韋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