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大廠（完）

人太多了，不同的陰影從頭頂籠罩下來，溫時甚至看不到天空。

他的視線飄忽不定，從一張張面龐上掃去：“趙沢……”然後又看向另外幾人，目露欣慰：“李南天、孫成……”一連點出幾個人：“很好，大家都還在。”

宿管居然能準确地叫出每個人的名字，四層住戶頓時更加感動。

計元知插不進去，站在外圍圈問出最緊要的問題：“怪物呢？”

溫時緩緩吐出四個字：“屍骨無存。”

是真的屍骨無存，幾乎被少年盡數吸收，不過對方還沒有消化這部分力量，按他的話來說，世界承受的壓力有限，他要等回到原來的地方再進行處理。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一名四層住戶後知後覺才關注到簡清嵘，頗為驚訝道：“你居然沒死？”

殺了廠長又被抓進療養院，最後竟然還能活着走出來。

這簡直是生命的奇跡！

簡清嵘沒有回答，只是随意擡眼掃了下對方，失去長發阻擋的眼睛，平靜中透着滲人。

對視間，四層住戶嘴唇微微顫抖，不知道怎麽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溫時嘆了口氣，住戶們體內有污染源，只要簡清嵘想，別說是改變他們的記憶，操控他們的意識自我了結也不難。好不容易經歷一場大難活了下來，因為嘴賤死了，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原來的院長作惡多端，已經沒了，以後那裏歸簡清嵘。”

他沒說謊，但模糊了時間線，傳到人耳中仿佛都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

“廠裏要提倡真正的真善美，由他來管理療養院再适合不過。”

溫時得留人看管分院，自己在前線進一步朝總院發起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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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地咳嗽了幾聲，傷勢一點點緩和的時候，反而是最疼的，溫時示意簡清嵘把自己放下來，然後看了一眼少年。

“哥哥放心，我現在就去統計廠裏還有多少活着的職工，把他們都聚在一起。”

門衛鬼好像只有夜間能出現，這會兒天快要亮了，溫時沒有看到他的影子，重新望向簡清嵘：“療養院……”

知道他說話太久會難受，簡清嵘接過剩下的話茬：“重建還需要一段時間，但也不難。”

他的病毒可以模仿怪物體內的污染源，可終究不如怪物本身的血肉有用，這個世界還能撐多久，都是未知數。不過從前簡清嵘主要的精力放在造鬼上，如今既然溫時很在乎這片地皮，他倒是願意幫對方守住。

溫時不忘初心：“對了，記得給我頒發一個優秀新員工獎狀，豐富我的簡歷。”

簡清嵘點頭。

溫時閉上眼：“我想單獨休息一會兒，有點困。”

他是真的很累，稍稍一歪腦袋，就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态。細長的眉峰微微蹙起，無意識捏着衣角的手，從任何角度看，溫時都像是一個挑不出一點瑕疵的易碎品。

因為其他地方都是一片狼藉，簡清嵘暫時把人安置在食堂。

另一邊少年控制住了七層住戶，車間主任也在其中，作為目前職位最高的人，他開始有條不紊地指揮重建工作。剩下的職工統一被安排去清理廢墟，計元知等人也不例外。

搬磚的搬磚，扛東西的扛東西，玩家們一個個肌肉酸痛，水都喝不了一口，還得幹工程。

他們現在還是實習生的身份，副本沒結束之前，所有的死亡規則都存在，在等級分明的大廠，老員工的命令玩家依舊不能違背。

“裴溫韋有句話沒說錯，”呂唐灰頭土臉地搬起一堆磚頭，“不會帶團隊，只能幹到死。”

衆人深以為然。

食堂。

門窗全部關着，偶爾才有一些模糊的聲響傳進來。

光線不好的環境裏很适合睡眠，溫時枕着簡清嵘的衣服，幾次險些陷入深度睡眠。直到确定四下無人，他強撐着睜開雙眼走到窗前，站在這裏，能看到近處三車間門口那些忙碌的身影。

不是溫時不關照隊友，他暫時不能被打擾。

“游戲，我可以把家園安在療養院嗎？”

“是否花費三千積分，将【我的家園】安置在療養院？”

“請玩家慎重考慮，鑒于副本的不穩定性和危險系數，建議将家園安置在虛拟世界。”

提示音就差明着說讓他選擇游戲提供的安家套餐，購買家園建造新手指引，再雇傭游戲推薦的看門家丁。

溫時的态度很堅定：謝邀。

什麽家丁，再厲害也沒有自己人用得放心，再者買來的家丁他總覺得像是游戲在自己家安了一個攝像頭，沒有絲毫隐私可言。

“是。”

別說三千積分，就算是一萬，溫時也不會做猶豫。

三千積分扣劃得相當快。

“請稍等，正在尋找合适地點，大廳已損毀，飼養園已損毀，體檢區已損毀……”

提示音頓住：“檢查到合适選址點：資料室。”

“就這裏。”溫時覺得還行，資料室靠近檔案室，而且是前三層唯一有窗戶的房間。

“安置成功，請及時檢查屬性面板。”

花了幾千積分，游戲提示前，溫時已經打開了面板查看。

【我的家園lv.2：

當前家族成員：謝堂燕；？

距離下次升級還需召喚一名家人】

溫時挑了下眉，按召喚平行世界自己的次數來升級，游戲這黑心的剝削資本家竟然做了回人事。

“提示，家園等級達到三級時，可花費五千積分解鎖功能【家人們的下午茶】；家園等級達到四級時，可花費一萬積分解鎖【到我家裏來】。”

“……”誇早了。

和人有關的事情，游戲是真的一點都不做。

忽視積分要求，溫時單從字面意義上去理解這兩個功能，第一個應該是不同世界的自己可以短暫會面一下，第二個好像是請人做客。

“如果我把一只鬼請到家裏來，會怎麽樣？”

溫時笑了，那這只鬼一定會死得很慘吧。

他緊接着說：“我想讓簡清嵘幫我看守家園。”

提示音似乎稍微遲疑了一瞬：“是否向簡清嵘開放家園特權？”

“是。”

【我的家園】中實時新增了守門人一欄。

解決了家園的安置問題後，溫時僅剩下七千多積分，他再次感覺到了手頭的窘迫。不說別的，他至少要再使用三次【一劍平之】，才能幫謝堂燕得到《大乘劍法》，光這就需要一萬五千積分。

快六點的時候，有人過來叫溫時去會議廳。

大廠的會議廳位于廠長辦公室所在的建築，平時很少用，剛剛職工才把它打掃出來，雖然空氣中充斥着腥酸味，但整齊的座椅，規矩坐着的廠裏職工，還有四周明亮的燈光，讓整間會議室顯得格外敞亮。

溫時一到場，就直接被請到了臺上。

路過第三排的時候，他看到了戴墨鏡的趙監工，腳步不禁一頓，“你還活着？”

這命是得有多硬。

趙監工自始至終都沒有取下他的眼鏡，只是偶爾稍稍擡起，用紙巾快速擦一下眼眶周圍。

溫時：“……”

臺上，面試官拿着帶些雜音的麥克風，少年曾抽血剝皮在他身上試驗抑制污染物的法子，以至于面試官現在五官有些不對稱。

他努力扯着笑容：“由于廠長意外身故，本次優秀新員工的評委将由現任療養院院長擔任。”

六七層的用戶基本被少年控制，四層住戶對溫時忠心耿耿，療養院的職工更是不可能反抗簡清嵘，此刻官宣曾經備受欺淩的代言人成為療養院院長後，會議廳一片沉寂，無人對此展開異議。

簡清嵘并未起身發言，只是微微颔首。

與此同時，面試官打開獲獎名單，大聲宣讀：“第一屆優秀新員工名額獲得者——亞倫！”

臺下掌聲如雷。

溫時穿着染血的白大褂走上臺，發言很簡短，“我們遭受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但我相信明天的太陽會照常升起。本人願意捐出本次獲獎得到的所有獎金和美靈液，用于支持大廠的重建。”

團戰任務裏提到，優秀新員工會得到一筆資金。

掌聲再次響起來，議論聲陣陣：

“不愧是當上優秀新員工的人，格局大啊。”

“對，時刻心系大廠，值得我們學習。”

負責刊印廠報的宣傳部人員果斷地拍下這一幕，已經想好了要刊登的內容。

玩家們和感動的員工格格不入，獎金這些都是虛的，最吸引人的其實是獎勵中廠長準備的驚喜盲盒，優秀員工的名額有三個，盲盒也有三份，不過任務裏并沒有明确說明必須平分。

如果最終只有一個名額獲得者，或許可以全部收入囊中。

顯然溫時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并未特別叮囑簡清嵘再多選兩個人。玩家對此倒是沒有意見，換做是他們也會選擇明算賬，何況凡事患寡而患不均，就算對方願意拱手相讓兩個名額，被排除在外的其他人難免會有些意見。

簡清嵘親自給溫時頒發了三個盲盒。

周小椿神情複雜：“殺死廠長的執行者給主謀頒發了廠長的遺産。”

廠長才應該是真正的美麗心靈代言人。

溫時語氣激昂：“為了讓大廠和療養院變得更好，未來我将遠渡重洋尋找新的出路，希望大家和我一起，把大廠做大做強！”

“好！”

一番話引得滿堂喝彩，手都拍紅的一名老員工不滿地提示計元知等人：“愣着幹什麽？鼓掌啊！”

啪啪啪。

玩家面無表情做着鼓掌機器。

在大廠職工熱情地支持下，第一屆優秀新員工的頒獎儀式圓滿結束。

員工有序離開，溫時把麥克風搬回原位，一擡頭，看見簡清嵘還坐在臺下。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在被總院追殺，不能多留。”

亞倫醫生的身份，被注射吐真劑後說要當總院長……這些因素疊加起來，足以構成一個離開的理由。

簡清嵘低着眼，睫毛遮蓋着眸底中淡淡的陰霾。

一份檔案袋忽然遞到了他面前，檔案上82的血字依舊觸目驚心。

溫時單純把檔案歸還，其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副本不知為何遲遲沒有結算，他準備臨走前再去看一眼自己的地皮。

游戲沒傳來離開的提示音前，每一秒都值得小心

溫時路過柳蘊身邊時，後者有些擔心地叫住他，小聲道：“不會黑化吧？”

簡清嵘的精神狀态實在是令人擔憂，她就怕出現什麽狗血的事情，為了不讓裴溫韋離開，這位隐藏最深的療養院院長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

溫時失笑：“你想多了。”

“可……”

話說完之前，溫時已經重新邁開腳步，平靜朝外走去。

柳蘊又朝簡清嵘那邊看去。

另一邊。

簡清嵘拆開了檔案袋，溫時完成檔案任務後，這些形如無字天書的資料漸漸重新恢複字跡，密密麻麻記錄着他作為實驗體的黑暗歲月。別人的檔案室用文字書寫，唯獨他長篇都是冰冷的研究數據。

突然，簡清嵘雙目一緊，死死注視着檔案的最後一頁，那裏不知何時多出一句話，字跡清秀，後面還用簡筆畫了一個貓貓頭：

二十多歲時，交到人生中第一個朋友，溫時。

寥寥幾個字，卻像是一道刺眼的光芒，驅散了上面那些陰暗的實驗記錄。

“溫時……”

字肯定是青年寫的，所以他不叫亞倫，這層身份也是假的。

……但他告訴了我真正的名字。

簡清嵘神情變得緩和，嘴角不受控制地牽動，最終露出了人生中第一個發自肺腑的微笑。

小心又鄭重地收好檔案，從前最不堪的記錄因為最後一句話的出現，仿佛出現了一個新的起點。

柳蘊正好奇對方微笑的原因，簡清嵘起身走了過來。

她立刻提起警惕，然而瞬間有強烈的眩暈感傳來，目光漸漸渙散。

坐在柳蘊身邊的人沒有輕舉妄動，但全都私下拿出武器，尤其是柳緣，肌肉緊繃一副時刻要拼命的樣子。

玩家喝過美靈液，吃過食堂的飯菜，體內同樣存在污染源，即便不多也容易被簡清嵘控制。

簡清嵘只問了一句話：“亞倫醫生的本名叫什麽？”

柳蘊先說了不知道，繼而又道：“裴溫韋。”

游戲裏玩家很少用本名，她一直都不覺得這個是真名。

簡清嵘聞言眸底的愉悅遮掩不住，走出會議室。

等柳蘊回過神，納悶問：“剛剛發生什麽了？”

四下環顧，正好看到簡清嵘離開前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曦光的加持，他整個人都好像閃耀着不一樣的光彩。

身旁柳緣用一言難盡的口吻說：“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知道如何用兩天的時間，讓一個隐藏npc變成戀愛腦。”

總結下來似乎是時機很重要，給對方想要的東西更重要。

計元知冷冷道：“不妨考慮一下，出去後要如何和公會解釋，用兩天時間刷完S級副本。”

一句話讓衆人眉頭皺起，沒錯，這是說實話都不會有人信的程度。

……

療養院的破敗看得溫時心痛無比。

他不敢多待，早早去到廠門口，一邊暗嘆游戲提示音怎麽還不來，一邊好奇少年去了哪裏。

“銷毀證據去了。”

溫時回過身，簡清嵘迎面走來：“我把他殘殺怪物的視頻拷貝了數份，放在不同的地方。”

少年顯然是不願意讓溫時有任何可能目睹兇殘的捕食現場。

溫時聞言哭笑不得。

他頓了一下，提起正事：“美靈液的事情，你認為怎麽解決最恰當？”

工廠的運營離不開職工，他們都是大廠寶貴的財富。

“沒救了，”簡清嵘說得很直接，“常年累月吃着怪物肉，做回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只有少部分實驗體可以産生抗體和理智。我會進行相關藥物研發，盡量延緩他們的異化過程。”

溫時略一沉吟：“進化是自然賦予萬物的能力，所以污染源也可以幫助感染體獲得特殊能力，對嗎？”

簡清嵘颔首。

怪物和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點像是喪屍和異能者。”溫時輕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簡清嵘聽到了一個新穎的詞彙，挑了下眉。

溫時主動解釋：“大概就是一種活死人，現實裏沒見過，影視劇裏倒是很多。”

游戲世界怪物應有盡有，說不定哪天就能遇到，倘若有合适的血液樣本給簡清嵘做分析，一切或許還能迎來轉機。

簡清嵘看出對方已經有了些盤算，這也是吸引他的一種品質，任何時候都不會輕言放棄。

溫時淡淡笑了下：“總之，我會特別留意這件事。”

下一刻笑容凝固，游戲提示音來得猝不及防。

【恭喜玩家完成團戰主線任務，通過S級副本大廠。】

【即将進行副本結算。】

【由于你擔任隊長一職，最終結算加成百分之十，獲得特殊獎勵一份。】

……

提示音連續不斷地播報，溫時也沒太仔細聽，反正出去後看一下面板，就能清點收獲。

廣播說最近污染嚴重，事實上，今天的天空霞光萬丈，光芒澆灌而下，折射在後方巨石上，‘大廠’兩個字熠熠生輝。遠方的小路上，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玩家統一收到提示音，提醒他們盡快上車。

公交車門就在溫時面前打開，計元知等人陸續趕來上了車，周小椿看了下時間，朝窗戶外面喊了一聲：“別過點了！”

傳送點設在隧道，副本沒有直接傳送，玩家上車時間有着嚴格的要求，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分鐘。

溫時收回目光，不再看巨石上的刻字，沖簡清嵘最後露出一個微笑，“我下班了。”

說完，頭也不回走上公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