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血書絕恩情

哭的時間長了,眼淚自然幹了,漸漸連哭也哭不出來。秦貞只能安慰自己,孩子被抱走是個不錯的結果,好過與自己關在牢裏,将來自己死了,他連着落也沒有。宮人将他抱去,應是送進皇宮,合汗不可能不認孫子吧?以後他錦衣玉食做皇孫,忘了她這個卑賤的親娘。

珊丹一直陪着她,很久沒說一句話,垂着頭,坐她身旁。她是在自責了嗎?秦貞反勸起她來。寂靜的監牢裏就她們細碎的說話聲在響。

牢房外傳來鐵門吱吖開戶的噪音,接着是串腳步聲,有人來了,但不是獄卒。獄卒走路重而緩,這個人的步子輕且快。聲音漸近,是向她們來的。

“夫人!”陶子瑛出現在牢門外,握住鐵欄呼喚。

秦貞坐起來,驚喜道:“子瑛姐,你怎麽來了?”

“只要有錢,要進來還是很容易的。”

“外面怎麽樣了?我兒子呢?”

“奴婢來就是為告訴夫人。”陶子瑛焦慮道:“世子很好,皇後很喜歡,夫人不用擔心。但宮裏卻要出大事了,合汗要留子殺母!”

留子殺母!秦貞恍惚了下。應是預料中的事,她這種威脅到合汗安危的人,不可能讓她繼續活着。合汗早就厭惡她了,現在更有除掉她的理由。

“幸有皇太子力勸,合汗才沒當即下決定,只不過……”陶子瑛猶豫為難,“只不過皇太子因此激怒合汗,合汗已經放言要廢太子!”

“怎麽可以廢太子?太子不能廢!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你快說啊!”秦貞急得直問。

“夫人不要急,你剛生産完,對身體不好。”陶子瑛握住她手,安慰道,“也不是沒轉機,皇後娘娘怎會允許合汗廢掉太子?皇後娘娘幾番勸說,合汗才答應給皇太子一次機會,但要皇太子與你斷絕關系。”

秦貞又是一驚,神色越發恍惚。珊丹抱着她,怕她站不住跌倒。“那就斷絕吧!只要為他好。”她覺得舌頭有些不利索了。

陶子瑛卻又說:“可是皇太子不願意,他與你情深,拒絕答應合汗的要求。他說寧可不做太子,也不會放棄貞兒。”

秦貞默不作聲,轉身背對陶子瑛。

“現在皇太子與合汗僵着,一步不肯退讓,合汗怕是要動怒了,這次連皇後也勸不住。用不了多久就會鬧到朝廷上去,皇太子要是不讓步,真的很危險,但要是讓步,夫人你該怎麽辦?”陶子瑛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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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兒?”珊丹看着秦貞,也是心急。

秦貞呆呆地面對着牆,頭緩緩擡起,似乎視着那扇小窗。

珊丹有話,卻似說不出,憋在喉間,嘴唇略微顫抖。陶子瑛該說的都說了,只能看着秦貞,等她決定。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是自己要和他在一起,是自己勸他回皇宮,回朝堂。如今到了這步也是因為自己。“嗞”的一聲,秦貞突然撕掉素白的裙子,扯下塊不規則的白布鋪了地上。牙齒用力,咬破手指,鮮血滴上素布。她識字不多,用自己能夠表述的語句,以血描繪。站立一旁的珊丹看得緊咬嘴唇,袖裏拳頭緊握,牢門外的陶子瑛也緊張萬分。

白布寫滿了字,她捧起它,因為被血浸潤,布塊更顯柔軟。

“把它交給太子。”她的手似乎在顫抖,手中血書抖動不停。

陶子瑛雙手接下,應了聲便走。

秦貞仿佛起悔意了,緊抓住鐵欄直望陶子瑛的背影,她終沒叫出口,直到看不見陶子瑛的身影。她扶着門痛哭起來,已經幹掉的淚再度流出。雖不知她寫了什麽,但定是寸斷肝腸的話,珊丹與她擁在一起。何苦折磨自己?她沒有話語安慰姐妹,也不知說什麽好。

她的血書經陶子瑛之手傳入宮中,此時殿內的人還僵在一處,真金不讓忽必烈殺秦貞,也不肯答應放棄秦貞。忽必烈不理他,讓他跪着,父子倆看誰能堅持。

合汗已威脅廢太子,自然驚動了朝臣。中書省平章阿合馬最早知道消息,不過老狐貍假裝不知情,不參與、不過問。許衡等漢臣當然心急此事,集賢大學士領着幾名同僚來到殿外,但許衡又後悔了,站在殿外不進。同僚緊催,許大學士沉思片刻,搖頭。

“我等不可進去。”許衡道,“進去反而激怒陛下,不利太子。”

同僚不解,勸合汗打消廢太子的念頭才是最緊迫的事,還怕激怒合汗麽?

許衡沉思道:“雖說秦氏與刺客有關,但現在的事态發展說到底還是陛下的家事,我等臣子不宜過問,要是過問太多,陛下反會認為我等結黨頗深,更起戒心。等到陛下真将廢立之事提上朝堂,我等再阻勸不遲。”

衆人點頭稱是,不過如此什麽也不做亦不甘心,聚在殿外,不想離去,至少要聽個結果。許衡扶須,愁眉深鎖,現在的麻煩只有真金自己去解決。

宮人端着托盤走來,許衡發覺盤裏的東西怪異,便叫住宮人。“這是何物?”他指着問。

“是貞夫人托人送來給皇太子殿下的。”宮人驚慌。

看起來是塊沾血的布,許衡拈起它,展開來發現那些血跡竟是文字。許衡讀後驚噓,折好放回盤中,讓宮人送入。“老夫到底沒看錯人啊!”大學士感嘆。

血書送入殿內,宮人報出是給太子的東西,忽必烈極不悅,“又玩什麽花招?寫血書求饒了嗎?”不給真金,他先搶了去。

抖開血信,他讀了,臉上怒氣漸退,面部*,竟笑了起來,“自己看吧!這就是你口中的有德婦人,為了活命,把你甩了!”把信扔了過去。

真金拾起讀了,不信此言。“不會的!貞兒不會!”他站起來,居然不告退,轉身跑出。

“為了個女人,如此沒規矩!”忽必烈責道。但卻沒往心裏去,喜悅多于怒氣,這場争執到底是他贏了。

“還廢太子嗎?”察必見他心情好了,問道。

“朕說過廢太子嗎?你都說了那是氣話!”忽必烈大笑兩聲。

“此事怎麽善後?”皇後又問,“怎麽處置秦氏?”

忽必烈嚴肅了神色,正言道:“朕心裏有數。”忽必烈心裏的确有數,不僅已考慮好怎樣了結此事,想到的更多。秦貞關在牢裏,她怎麽得知廢太子的消息,急急寫來絕情書解困?宮裏必定有人與她串通。只是這個人是誰,忽必烈沒有想到。

牢房外突然鬧嚷嚷。今日真多事,秦貞發笑,不知又是何人來訪?她虛弱地躺着,力氣已被抽空,再折騰下去她可能會死吧?

急促的奔跑,鐵門“咣當”一聲,真金的拳頭砸在門上。

竟然是他!秦貞縱使已沒有力氣,也要站起來。珊丹扶着她,她也靠着珊丹,踉跄走向鐵門。

看到她憔悴虛弱的模樣,真金急催獄卒開門。獄卒拿着鑰匙慌張奔來。

“不要開門!”秦貞阻道,“就這樣!殿下還是與我保持距離較好!我與殿下已經沒有關系了!”

“開門!”真金再催。

秦貞往後退,直退到牢室角落,背貼石壁。珊丹也勸:“殿下還是別進來。貞兒說得對,保持距離對你們都有好處。絕情書已寫,你們之間本就什麽都不是,如今更加什麽不是。”

真金沒再催開牢門,獄卒吓得退下。他拿了血書在手,問道:“不管你怎麽躲我,它是什麽,你總要說清!”

“我寫得不夠明白嗎?”秦貞回答,“我與殿下絕情絕義,再無關系。”

“我不信!你真要和我斷絕關系?”

“必須如此,而且早該如此。以殿下的聰慧,會不明白嗎?何苦執着?我與殿下之間就當做了場夢吧!如此殿下可以平安,我也有條活路可走。”

真金放下握緊血書的手臂,血書落了地上,皇太子輕輕一聲嘆,眼中泛出水光。

“殿下請回。”秦貞跪地相求。

“你總是在逼我。”真金輕言。

秦貞埋頭難言。她也不想,但她無路可走,這是最好的選擇。“殿下一定要成為明君。”她說道。

“對貞兒來說,我成為明君比成為丈夫更重要吧!”他嘆氣。

秦貞擡起頭時,他已走了。她望着空空的牢門之處,痛苦抽泣,痛得鑽心,如同抽離了生命。

僅數天後,忽必烈下诏,流秦貞、珊丹于雲南。

出城之時,真金未來相送。秦貞久等,押差幾催,才上了路。

待遠離大都,路旁林子突然竄出兩人,正是王著與高和尚,押差吓得以為他們是來劫囚。王著與高和尚叫他們莫怕,他們二兄弟是奉皇太子之命來保夫人一路平安,非是為劫囚,只要不為難夫人,他們也不會為難衆人。

到底還是挂念着彼此,秦貞心起感動。回望大都,此去雲南萬裏路遙,不知何時才有歸期。興許就此一去,不會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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