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恩怨随水逝

海都微微有了反應，輕輕冷笑：“等一會兒無妨，我已等了這麽多年。他們真有降意也不在乎多等會兒，忽必烈的主力未至，他們怎麽降了？謹防有詐。”

“你不是急于正式即位嗎？”秦貞到是奇怪這個人，“援軍随時會至，你應該早日接受投降，也好完成心願。等援軍到了，你只能逃跑。”

海都笑道：“夫人既然知道哈拉和林的重要，想必也該知道忽必烈必守此城。我既到了此，他定派大軍來奪，我若守不住，草草即位，匆匆撤離，豈不成笑話？我當然要在此成為真正的合汗，但那是在擊敗忽必烈，在此處立穩腳跟之後。”

“所以你并不願進入和林？你也知道，援軍到來，你占不住此地。哈拉和林看似城大，其實是個絕地，這裏的日用全靠從南邊漢地運來，只要掐斷和漢地的來往，這座城就算廢了。要攻此城容易，守卻極難。那麽你麾兵來此是為什麽呢？”秦貞更加迷惑了。

她在海都身上看到一種執念，有些像珊丹，但比珊丹更濃烈，更深沉。

河水靜靜地淌，仔細聽有涓涓細響。海都只望河水，不答她的話。秦貞也只有站着，不敢追問。

“回去吧！”他突然說。背向河流，走向他的将領和那可兒，“叫昔裏吉來見我。”他對那可兒說。

海都限哈拉和林明日開城，并将此城交由昔裏吉處理，他自己的不近城池半步。昔裏吉得命令驚喜交加，驚的是海都對他突然委以重任，不知海都何意；喜的是哈拉和林城內的財富他可以任意拿取，反正海都沒數，他拿多少誰也不知。趕緊謝恩，辦事去了。

在忽必烈遷都大都前，哈拉和林（今蒙古國境內）一直是整個蒙古帝國的中心，這裏有華麗的宮殿，彙聚着來自帝國各地的奇珍異寶。就算大都修建後，她的帝都地位仍然沒有動搖，每位合汗都會在此居住，就連忽必烈每年仍會抽上幾月時間返回此處。

漠北之地除了荒漠和草原，其實沒有風景可賞，所以有河流的地方到成了絕美之地。無事時她常來河邊，成了繼海都之後又一個發呆者。河流對海都來說定有特殊意義，秦貞想知道他在想什麽，那麽傷感的背影裏會有怎樣的故事？

她想着別人的背影，自己背後卻傳來緩慢的馬蹄聲，有馬輕輕踏來。

“我們又見面了。夫人可好？”有人打招呼。

秦貞轉身，又見到藥木忽兒，回禮道：“一切都好。殿下來見海都汗？”

“是啊！我成昔裏吉和海都之間的信使了！哦，對了，有這個給夫人！”藥木忽兒扔出只信筒，“珊丹給你的。”

“珊丹也來了？”秦貞握着信筒欣喜。

“下次我帶她過來！”藥木忽兒告辭，“先走一步，我還得為昔裏吉帶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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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秦貞叫住他。或許藥木忽兒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殿下，能向您請教個事嗎？”

“可以，夫人請問。”

她瞥了眼河流，“我想問，海都汗與這條河有什麽關系？”

“夫人怎麽想知道這個？”

“海都汗的那可兒說，他時常對着河發呆。我也看見了，那夜他對着這條河呆了好久。我想知道他的心結，或許可以化解。這樣不是可以避免一場流血嗎？”

藥木忽兒張望左右，下了馬，來到秦貞身邊。他倆離侍從稍遠了些，藥木忽兒低聲說道：“夫人說得沒錯，海都是有這毛病，少年時便是如此。無論走到哪裏，只要是河，都要呆會兒。特別是對這條河。”

“有何原由？”

“夫人想知道？”

秦貞懇切點頭。

藥木忽兒嘆氣，“說出來也無妨。夫人應該聽說過海都的過去，他是窩闊臺之孫。他的叔伯兄弟死在這條河裏，殺死他們的是忽必烈、我父汗，還有昔裏吉的父汗。當時海都就在河邊，看着他們被一個接一個扔下河。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說起來簡單，秦貞沉下心，細想當時情景。

藥木忽兒接着道：“海都牽着弟弟求饒。蒙哥汗說，他與弟弟只能活一個。”

“他……”秦貞驚愕，結果可想而知。

“他放棄了弟弟。當時的人看來，他懦弱、貪生怕死，看不起他，可誰能體會他的痛苦？之後他便有了對着河流發呆的習慣，別人都說他瘋了傻了。”

秦貞想起了自己母親，她進門的一剎那，看見母親吊死在屋裏。“可是我發覺他對你們這些仇人的兒子并沒有恨意。”秦貞心存疑慮。

藥木忽兒淺笑，“這便是我傾佩他的地方，他心裏有恨，我們都感受得到，可他不遷怒，他恨的只是那幾個兇手，也就是我的父親和叔伯。這才是有大胸襟的人，他取得今時今日的地位不是僥幸，我相信他的目标遠不只複仇。”

“殿下難道知道他的目标？”

“我哪知道！還得去傳話，先告辭了！”藥木忽兒跨上馬。

“我也正想回去，同行如何？”

藥木忽兒欣然同意，讓随從騰出匹馬秦貞乘騎。

上了馬，她再望河流，視野更好。河對岸便是哈拉和林的城牆，可以清楚看見大批軍民聚在城門，他們像在争執，有人被踢倒，有人在搶奪。

“那裏出事了！”秦貞驚道。

藥木忽兒卻很慎定，“沒事夫人，昔裏吉的人在搜掠城內。”

“搜掠？”

“是的。哈拉和林既然說願意投降，就該獻出他們的財寶，不是嗎？”

“可那是你們蒙古人自己的城啊！而且還是你們的都城！哪有自己劫自己的？”

“夫人有所不知，這是常事。”

藥木忽兒催她快走。秦貞再望對岸相争的人群，心裏不舒服，卻只得埋頭而去。

回到營地，面見海都，藥木忽兒将昔裏吉的現狀全數禀告。“昔裏吉已經收拾好宮殿，等待合汗入住。”藥木忽兒代表昔裏吉請求海都光臨。

“他費心了。”海都淡淡說。

“經過數代合汗的修建，和林皇宮可謂美侖美奂，不輸任何一國。合汗作為天下的君主，理應住到裏邊。”藥木忽兒再請。

海都笑了，“先祖成吉思汗未住過宮殿，不一樣成為天下的君主嗎？那富麗堂皇的宮室就留給喜歡它人的享用吧！蒙古人不需要這些，舒适奢華的生活會消磨意志，使人軟弱。你看，我們不是比成吉思汗時弱得多了嗎？”

“您說得是。”藥木忽兒不再勸了。

左右諸王皆附和，順口痛斥忽必烈耽于享樂，遺忘祖先傳統，讓好好的蒙古子弟腐蝕于繁華中。

海都又道：“不過昔裏吉一番好意，我這麽拒絕了不太合适。我不适合住那地方，到是有個人适合。”他看向身旁的秦貞，“夫人去吧！為我打理宮中之事。你是大都宮人，這些事很有經驗吧？”

秦貞立刻拒絕，“我不去！”

“你這女子好大膽！”諸王中有人斥道。

海都止住他，問：“夫人為何不去？”

“我以什麽身份去？”秦貞反問。

這問住了海都，但随即笑答：“自然以我合敦的身份去。”

衆人皆笑。

秦貞咬牙，“你，怎麽可以這麽說！我跟你什麽都沒有！”

海都更樂，“縱使什麽都沒有，夫人在我身邊跟了這麽久，任誰都會認為有什麽的。夫人去是以合敦身份去，留在此遲早也是合敦，自己選吧，我可沒逼你！”

只當海都拿她取樂，也是激将法，迫她入城為他做事。秦貞知道是計，但不中計還不行，難道要她留下天天陪着他？“好，我去！”不過不許稱合敦！“

她要求立刻進城，一刻也不想呆在此處。她與海都的事必定會添油加醋傳出去，以後她如何見人？立刻備了馬車，當天便進入哈拉和林。

馬車經過街市，昔裏吉的人還在城中搜掠，城內一片狼藉，呼救聲和哭聲不止，如同陷落了般。秦貞聽着心亂，在車中打開珊丹的信筒。珊丹沒說要事，只是報平安。秦貞的心靜下來，平實的話語讓她看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