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和你在一起

江南,古來繁華之地,臨安府為南宋舊都,更集天下美物于一城,街上商鋪林立,行人川流不息,腳尖碰着腳跟,前肩挨着後背。秦貞坐于茶樓,居高臨下,俯看繁華。遠處破爛的房屋還未拆去,戰争遺痕仍在,若是沒有戰禍,江南的富庶只會更甚。

而這片繁榮之下,卻有掩不住的暗流。自征服江南後,宋室財貨盡歸北國,阿合馬主管財政,将食鹽專賣、藥材專賣等弊政推行江南,大收民財。前些時日加印中統寶鈔,滿足賞賜功臣之用,大批虛鈔流入民間,現已露出惡劣影響,中統寶鈔大幅貶值,物價高漲,民間財富再度縮水。

古人雲,府庫富民富,太平;府庫貧民富,次之。如今府庫富民貧,濁世之相,太平盛世之夢遙不可及。秦貞猶嘆,如此下去,只怕又會陷入亂世。各地民亂不斷,并非僅是宋室遺民作祟,當今之世不能養民,逼得民造反,革弊政,推新法,已刻不容緩。

有人踏得木梯咚咚直響,上來位僧人,高和尚小聲說道:“縣主料想得沒錯,阿合馬的親信在江南果有異動。”

江南新收之地,職位大量空缺,阿合馬因此大插親信。此處山高皇帝遠,這幫人必定肆無忌憚,容易露出馬腳,秦貞因而決定南行,暗查阿合馬罪行。一般的小罪,甚至貪污府庫,都已證明無法動搖阿合馬,她要的是比這些更嚴重的罪行。阿合馬當朝權臣,不可能僅貪錢財便滿足了,權力越大,胃口越大。

秦貞聽他詳說。

高和尚說道:“我等查到,近來一些回回人訂制了軍器散料,他們人數多,訂得散,不經意還看不出來。但只要追蹤這些回回人的關系,他們彼此間又有關聯,應是都認識的。”

“朝廷不許私藏軍器,但回回客商多有私兵保衛家資,朝廷事實上對他們睜只眼閉只眼,他們要買軍器用不着這麽隐密。而這些人買的還是散件,打算自己組裝麽?”秦貞握着茶杯細想,散件有什麽用?運起來隐密,買賣起來也不易發覺。“難道……他們要的數量實在巨大,害怕驚動官府,所以分成許多買主,假裝不同買家,在不同的店鋪訂做。”

“我也這麽想的!”高和尚一摸光頭,恍然大悟叫起來,“那些回回人定有陰謀!江南回回多與阿合馬有關聯,深查下去,定有大發現!”

略等了會兒,秦長聊和王著也回來了,二人說了各自所見,皆認為回回人訂購軍器與阿合馬有關。阿合馬本就有大量私兵,如今再購軍器,必有所用。

雖不知他想幹什麽,但必是不能讓朝廷知曉的密事,阿合馬身為朝廷重臣,做這些密事,謀反罪必跑不掉。“我們絕不可放過這次機會。”秦貞下決定說,“僅我們幾人不行,多聯絡可信的義士,要把此事掌握清楚。不僅阿合馬,他那些爪牙的罪行也要收集齊全。我們不做則已,要做就要将阿合馬連根拔起!”

秦貞緊握茶杯,她到這地步只有一拼。

這邊秦貞暗查阿合馬,另一邊珊丹已到葉密立河畔的海都王廷。

“合汗!合敦到了!”先行的兵卒趕來報喜。

海都聽聞,即刻跨上飛騎,奔往送親的隊伍。

樂隊吹吹打打,喜氣洋洋,花車停穩,侍女來揭車簾,女官站立車旁,顫顫發抖。少女們還未及登車,卻被海都趕開,海都親手來掀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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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滿金花的大紅簾子漸漸卷上,車裏的新娘由下及上,展現出來。大紅喜袍明豔如花,手腕上的、頸脖上的、發絲上的首飾點點閃閃,所有的裝飾都是為了最美麗的女子。新娘當然美麗,不僅美,更有一般女子沒有的剛強魂魄,這樣的女子非豪傑不敢觸碰。

海都只看了一眼,甩下剛掀起的簾子,怒氣沖沖跳下車。車旁的女官見海都怒容,知道敗露,吓得暈倒。其他人未知情況,只見到海都看了人便怒了,立刻覺得有異,圍上詢問。海都鐵青着臉,一言不發只往回走。

車簾又動,新娘自己出來了。一些人猜測可能新娘太醜,海都才生氣,但見着人,不醜啊!難解海都之意。藥木忽兒順便看了眼,驚得差點沒站住。

“合汗!”他不顧腿軟,向海都追去。海都要的是秦貞,送來的人顯然不對,只怕海都一怒之下把新娘殺了。“合汗息怒!這裏定有故事,不妨調查清楚!”

海都依舊不表态度。

待回到宮帳裏,身邊宗王已知真相,個個為海都不平。忽必烈連這點小事也要欺騙,當真無恥,也不需和親了,招集兵馬,再打過去!

新娘和送親的幾個官員被帶了進來。那幾個官員已吓得趴在地上,欺君罪大,無論是海都,還是忽必烈,都要把他們活剝了。但他們也無奈,真新娘已經逃跑,只得将假新娘送來,只希望海都見了依然能喜歡,這樣方可皆大歡喜。

“把你們扔鍋裏煮了,也難洗我今日所受的恥辱!”海都恨道。

跪着的人聲聲求饒。

藥木忽兒也替他們求情,“請平息怒火,事已至此,鬧得越大,合汗的顏面越難堪,不如簡單處理。”

“怎麽處理?”海都指了珊丹,“難道要我忍氣吞聲,與這個不知是誰的女人舉行婚禮?”

那怎麽行?海都願意,他藥木忽兒還不願意呢!但他又不能說認識珊丹,海都正在氣頭上,把事弄複雜了反而不好。情況緊急,他必須馬上說服海都,至少暫時緩一緩,不要處罰這些“騙婚者”。而就在此時,藥木忽兒發現海都與珊丹正直視彼此。

這個珊丹的臭脾氣把他惹急了。什麽時候了?她不求饒,認個錯也好啊!居然直視合汗,當真不想活!

“你到大膽,別人都跪下求饒,你竟敢站着!”海都笑了,對她起了幾分興趣,到是個有膽色的丫頭。

“我問心無愧,不需要求饒。”珊丹拿出只短刀,“刀的主人不能來此,所以我替她來。”

見有武器,諸宗王直呼保護合汗。海都卻不慌,止住他們,“都退下去。”

宗王不明其意,由其是藥木忽兒。但合汗之令如此,衆人遵命退出,只留下兩人在帳中。

“她始終不願意嗎?”海都惜嘆。

“你心中早該知道的,她心裏只有皇太子。”

“我有承諾,她有難時可拿此刀來求我。雖然來的不是她,刀我卻認得。我可以幫你個忙,你想要什麽?”

雖有些不切實際,珊丹還是要說:“請放歸那木罕。”

海都微愣,笑道:“怎麽不為自己求饒。你冒充我的合敦,可是死罪。放歸那木罕不可能,我與忽必烈的約定是,送秦貞來,我便放他。我要的人沒來,我怎可能放他回去?”

“那麽,請許我見那木罕。”

“這個要求我可以滿足。但你不提別的嗎?比如放你離開。或許,你根本沒想過離開這裏?”

珊丹默認,她就是來找那木罕的。報仇希望渺茫,還次次連累朋友,她自己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因自己而使別一無所有,秦貞也好,那木罕也罷,至少要使他們各自己有個好歸宿。

“你叫什麽名字?”

“珊丹。”

“我會派人帶你去見他。”

“多謝。”

沒多久,海都叫來仆人領珊丹去見她想見的人。

珊丹跟着仆人,心中忐忑不安,他們來到營地邊緣,藍天綠草間,灰白的羊群如雲奔動,褐衣青年揮鞭驅趕它們。

第一眼,珊丹以為那是個牧奴,但仆人帶她到的地方,除了那名牧奴再沒別人了。珊丹突生心酸,曾經那麽高傲的皇子,如今竟專心做着卑微的奴隸活計,那木罕怎麽可能……

放羊的牧奴似覺察有旁人,望向他們。

果真是他!珊丹再也不能控制情感。

那木罕羞愧難當,立刻把頭低下,甩下羊群欲跑。

見他要逃,珊丹立刻奔去。前方、左右都是羊,那木罕邁不開步,珊丹沖入羊群,将他抱住。那木罕初有掙紮,但很快不掙了,轉身反将珊丹緊擁。

遠處引路的仆人看得出神,不用猜也知他們是對情侶。當發覺有人靠近時,仆人吓得魂魄飛散,海都竟到了身旁。仆人欲喚那兩人過來拜見,海都阻止了仆人,不要打攪他們,他只需默默旁觀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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