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看淡名與位

誅除阿合馬一黨後,朝廷自然有番新氣象,和禮霍孫出任右丞相,漢法派衆臣多得提拔。諸臣上書直谏,強調改革必要,忽必烈未作反對,只說經過阿合馬之事,自己很累了,将國事交給真金,清閑于宮中。

忽必烈無事一身輕,在宮裏過得愉快,南必每日來見,次次帶上小皇子鐵蔑赤。忽必烈樂于與幼子玩耍,南必見時機差不多,說道:“皇太子似乎許久沒來向合汗問安了?”

“他忙國事,哪有空來?”忽必烈道。

南必又說:“皇太子經驗尚淺,将國政完全交付于他,似乎不妥。”

忽必烈嘆:“正因經驗淺,才讓他多歷練。治理大國不是空談幾句聖人之言就行的,光用賢臣直臣治不了國,再純潔的蓮花也是長在泥裏。”

南必聽出來,忽必烈還在為刺殺阿合馬的事生氣。阿合馬雖是權奸,可他有本事解忽必烈缺財之急,死了還是挺惋惜的。忽必烈認定真金是幕後主使,這使父子之間産生了極大裂痕。

她立刻說道:“皇太子憂國憂民,您別怪他。您身邊不是還有鐵蔑赤嗎?我們鐵蔑赤會陪着您,将來定是個孝順孩子。”南必邊說邊命宮人将花園中玩耍的小皇子抱來。鐵蔑赤“父汗、父汗”乖巧地喊着。

忽必烈抱孩子入懷,想起從前也有那麽個人愛叫“父汗”,感慨道:“不知那木罕怎麽樣了?”

南必微失了歡樂,怎突然想起那個人?“想來應還好。他尊貴着,海都哪敢為難他?”

忽必烈雖抱着小兒子,心裏卻只想着另一個兒子了。“把他丢在西北,是朕不好。朕與察必的血脈就剩此了。朕想将那木罕的爵位晉一晉,封北安王。”

“一切遵照合汗之意。”南必哪敢反對。

忽必烈即刻叫人拟旨,南必借故告退。

“被俘辱國的東西居然還能得晉封?我以為合汗已經忘了這個沒用的兒子,想不到還記得!察必!你死了還有這麽大魅力?”南必回到自己宮裏,立刻砸東西,杯、壺、首飾,抓着什麽扔什麽。忽必烈惦記着察必的兒子,自己的兒子哪還有機會!忽必烈年紀大了,真金也已羽翼豐滿,而自己的兒子還這麽小,前途甚憂,現在又插來個那木罕,她能不急?

這時,宮人禀道,總制院院使桑哥求見。

南必一驚,雖未與桑哥打過交道,但這人大大有名。桑哥,吐蕃人,膽巴國師的弟子。吐蕃發生反對帝師八思巴和朝廷的騷亂,帝師八思巴遇害,桑哥領兵平亂,立下大功,因而受到忽必烈重視。這樣的人物當然要見,南必趕緊請他進來。

桑哥行禮道:“臣今日入宮是為向合汗申請佛事所需財物,想起還從未拜見過娘娘,深感愧疚,所以見完合汗,立刻趕來娘娘這裏。剛才在殿前見到小皇子,小皇子聰明可愛,乃合汗之福,娘娘之福。”

“院使過獎。”南必請他入坐。

地上擲出的杯碗碎片尚未收拾,桑哥見了說:“臣拜見合汗時,合汗正拟旨晉封北平王為北安王,娘娘可是為此事心中不快?娘娘多慮了,四皇子回不來,即使爵位封到最高,又有什麽威脅?眼下小皇子最大的對手是東宮。”

“院使!”南必正顏厲色,“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竟出自院使之口!”

桑哥笑道:“因為臣與娘娘是相同的人,臣才對娘娘說實話。難道娘娘不是如此想法?”

被說中要點,南必想辯解卻無辭辯駁,她正是這般想法。被人看穿使她驚恐,但更恐懼的是,桑哥怎麽看出的?

“臣有禮物贈與娘娘。”桑哥捧獻禮盒。

南必警惕打開,吓得急丢盒子,盒中滾出個牌位。“大……大合敦!”她驚恐地直瞪桑哥。

桑哥說道:“前段時間宮中傳察必皇後貢奉的大合敦神位失蹤,導致皇後受驚,病情加重。如今臣将神位尋回,不知算不算一件功勞?說來也巧,那日臣剛做完佛事,見一宮女将某物丢棄寺院,臣拾來一瞧,竟是個神位,所以小心收好。那宮女像是娘娘身邊的人。”

南必震驚得無話可說。是她偷走神位,她令宮女拿出去毀掉,想那宮女也害怕觸怒大合敦的鬼魂,所以把神位丢在寺院。桑哥是來要挾她的嗎?

“娘娘勿驚,臣與娘娘是同一條道上的人,今日奉還此物,便是求與娘娘同行。”桑哥請道。

“你想要什麽?”

“阿合馬已死,臣想坐他的位子。不,臣要比他坐得更穩。只要娘娘給臣一把助力,臣全力輔助小皇子。”

南必大喜,“好!院使快人快語,我也直說了,我正需要院使這般重臣。只是當今朝堂盡是皇太子的人,我有心推薦,力不從心。皇太子勢力大,合汗也怕了他們,躲在宮裏。”

桑哥聽完冷笑,“娘娘太小看合汗了。合汗豈是會安坐宮中的人?不過讓他們三分。合汗殺王著,彰顯天威;殺阿合馬黨人,收攏人心;真正是權術高手。經過阿合馬一案,合汗對皇太子已經失去信任,娘娘且耐心,臣以為,不久便有機會。”

南必半信半疑,真金勢力正盛,哪那麽容易有破綻讓他們鑽?不過她還是滿懷希望,但願桑哥所言成真。

遠在西北疆域之外,那裏仍是一片湛藍無瑕的天空,白雲奔過,投在地面的陰影追随雲朵,跟着跑遠。羊群“咩咩”直叫,數不清多少,如同覆蓋草原。羊群邊沿有兩人合力驅羊,數千頭羊只有他們兩人在養,頗顯吃力。

趕累了,其中一人倒在草地上休息,另一人則坐他身旁。

“今日是哪年哪月了?”那木罕刁着草葉,仰望天空。長年放牧,不聞朝政,弄得他連年月也不知曉。

“又想家了?”坐他身旁的珊丹問。

那木罕嘲笑自己,“我哪還有家?父汗把我扔在此處不聞不問。不過也好,這樣挺愉快,睡覺放羊,放羊睡覺,什麽也不用管,無憂無慮。”

“你不想回去了?”

“回去做什麽?爾虞我詐。”

珊丹笑起來,“不想做合汗了?”

“做合汗?做合汗有什麽好?我以前就念着那位子,結果……”那木罕回憶往事,他為了皇太子之位,居然對親哥哥下毒手,想起來真蠢,當時定是鬼迷心竅。現在好了,現在清醒了。“結果落得如今這般。但也因禍得福。”

“得了什麽福?”珊丹好奇。

“得了你呀!”那木罕猛地拉住她手,“我若不落難到此,你又怎會随我來?我不做合汗了,你也不再複仇,不是很好嗎?”

珊丹對着他淡淡地笑。複仇嗎?那個目标已經越離越遠,但卻未消失。

遠遠地奔來匹馬,馬上的人呼喊他們,海都召見,命令那木罕立刻回去。那木罕擔心不是好事,拉緊珊丹的手。

宮帳內不僅有海都,藥木忽兒和毛伊罕皆在。毛伊罕正擦着淚,才哭了場,她的義父阿合馬死了。她與義父并未有多深感情,只不過當權的義父一死,自己再無回大都的可能,從此怕是要遠離那些繁華了。

“看來忽必烈沒有忘記你。”海都對那木罕道,“他已下诏令,晉封你為北安王。”

藥木忽兒譏道:“忽必烈當初封你‘北平王’,是為讨平我們。如今‘平’不了,只能‘安’了。”

“如何?可高興?”海都問,“想回去嗎?”

父親還記得他這個兒子,那木罕怎會不高興?可喜悅只有一瞬。父汗有心就該接他回去,晉封爵位有什麽意義呢?“能不能回去,還不是海都汗一句話?”他回答。

海都不答,只沖他一笑。

親兵又帶來一人,那木罕回頭看,進來的是安童。

“上次對那顏說的事,那顏可考慮清楚了?願不願做我的斷事官?”海都問,“這是最後一次問你,那顏別讓我失望。”

安童未做任何考慮,答道:“聽聞南朝有孤臣雲——忠臣不事二君。”他的話只此一句。

“大膽!合汗三番五次請你,不識擡舉!”帳中的海都将領拔刀威脅。

剛才海都說是最後一次問話,難道……那木罕趕緊為安童求情,“聖君都愛忠烈之臣,念他一片赤誠,請饒他性命!”

海都卻笑,命将領收刀。他說道:“當初與忽必烈約定,送皇太子夫人秦貞來我這裏,便放那木罕回去。可忽必烈沒送來我要的人,我自然不能放走那木罕。但忽必烈畢竟送了個人來,我還是得還禮的,那顏你回去吧!”

那木罕及帳內人皆驚。

“你既然不願為我效力,留你無用,不如放你回去。”海都重複決定。

安童可以回大元了!

那木罕為安童高興。安童呆立,喜事來得太突然。

安童即将還朝的喜訊尚未傳回大都,大都城裏卻出了件喜事。太子妃懷胎十月期滿,又産下一子,忽必烈甚是高興,為皇孫取名鐵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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