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現在在陸小鳳面前的，是一個缺了一半的人。那人的左眼是瞎的，左耳、左手、左腿均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鐵花，一只鐵鈎子，一根鐵棍子。若說這人的左半邊讓人害怕，至少還有一朵滑稽的鐵花來分散注意力，這人的右邊卻是真正讓人感到恐懼。他的右邊不但半張臉已經扭曲，連手足也歪斜得不成樣子，好像被人全拆了又毫無耐心地組裝過一般。

“陰童子，你到底想幹什麽？”陸小鳳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不要叫我陰童子！”那人大喝一聲，聲音尖銳刺耳如夜枭。若左鄰右舍哪家有孩子，定會被這一聲吓哭。

“好好好，不叫不叫，你到底有何貴幹？”陸小鳳摸摸鼻子，每當他沒轍時就會摸鼻子。

“我本來想殺了你，現在卻不想了。”陰童子陰測測地說道。

“唉，這又是為何？你為什麽想殺我？為什麽又不想了？惹到你的明明是那只猴精，你幹嘛非要找我的晦氣？”陸小鳳搖着腦袋嘆了口氣，配着他那身望族名媛的打扮，真是不倫不類。

“你提司空摘星，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我想殺你，是因為你是陸小鳳；我不想殺你了，是因為發現你穿女裝也別有一番滋味，想讓你一直穿下去。”陰童子咬牙切齒地道，看着陸小鳳的雙眼要噴出火來。

“你自己是陰陽人，被司空摘星毀了男人的那一半，還能做個女人，我家小鳳凰可不是，他整個一個都是男子漢。”花滿樓在旁邊插了一嘴。

“你！花滿樓，就算你這麽說我，你自己不還是被人壓的那個？分桃斷袖，真是沒有廉恥。”陰童子被氣得臉色煞白。他本來有一張紅撲撲的娃娃臉，臉被毀後雖然恐怖怕人，但總算面有人色。現下他臉色一白，就像是地府裏跑出來的無常。

“陰童子。”陸小鳳變了臉色，他沉下臉，一改平時的嬉笑不羁，那嚴肅的眉眼間哪還有半絲柔美？滿滿的都是男子漢的英俊堅毅。

“怎麽，心疼……了……”陰童子的話沒有說完，一點寒芒堵回了他所有未說完的話。

這種發暗器的手法和速度，讓陸小鳳也出了一身冷汗。

接着房門便被一陣急劇的氣流掀開，從門外投進來三條細長的影子。歲寒三友。

“陸小鳳，你最好早點睡覺，明天還要趕路。”說話的是孤松。他還是端着酒杯，好像離開酒一刻就會死似的。從這一點來說，陸小鳳的确是自愧不如。他雖然愛酒，卻不是什麽時候都願意喝的。至少在抱着他家七童睡覺和喝酒之間，他會毫不猶豫地抛棄那些酒壇。

“三位竟然能瞬息之間便讓藏身在不同方位的六個人斃命，真是好本事。”花滿樓搖搖折扇，恭謹地道。

“哪裏比得上花公子的聞聲辨位。”孤松道。

Advertisement

“……”你妹的聞聲辨位啊！花滿樓真想把手中的折扇扔到孤松臉上去。他明明是看見的，看！見！的！有沒有？進屋之前只要掃一眼就知道藏着六個人呢好不好啊喂！他這是造了什麽孽穿成花滿樓？穿成了花滿樓也就算了，悲催的是他一直兢兢業業地按照古龍大大對于花滿樓的設定活着啊，瞧，這大冷天的他還得搖着折扇！天知道他是從小活在這個世界的，他就是花滿樓，他想怎麽活都不會有人覺得突兀啊！唉，咆哮過後，花滿樓心中終于平靜下來，罷了罷了，他肯定是看書中花滿樓的形象太過完美了，不舍得破壞才一直堅持着那些莫名其妙的習慣的。

那三個人的離開就像他們的到來一樣迅速，陸小鳳看看還在發呆的花滿樓，走到他身邊道：“七童？你沒事吧？你別聽陰童子說的話……”

“嗯？什麽？我沒事。”花滿樓聽到陸小鳳的聲音，将自己從內心世界中□，一擡頭就看到了陸小鳳擔憂的臉。

“你這是什麽表情？”花滿樓伸手捏了陸小鳳的臉一把。穿着女裝剃了胡子的陸小鳳的臉……摸起來……好有耍流氓的感覺~~花滿樓一下子就蕩漾了，他故意裝出一副受傷黯然的樣子，道，“陰童子也沒說錯什麽，我不就是被你壓的嗎？”

“七童！”陸小鳳大叫道，本來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像一對黑亮亮的大葡萄，他委委屈屈地拽拽花滿樓的袖子，道，“好七童，你，你別難過，我讓你壓好不好？”

花滿樓心中憋笑憋得肚子痛雙肩抖，面上卻還是一副惆悵的樣子。

“七童七童，你你你，你來壓啊！”陸小鳳見花滿樓這樣看不下去了，拉着花滿樓就往床邊走，還将花滿樓的手硬往自己衣襟裏塞。

“噗……小鳳凰你停停停。”花滿樓終于忍不住了，雙手抱住陸小鳳的腰阻止他前進，“你穿着一身女裝還讓我壓你，哈哈哈，這讓我有一種強搶良家婦女的感覺啊。”

“七童，你不生氣了？要是你覺得別扭，一個月以後再壓也行。”陸小鳳小心翼翼地觀察花滿樓的臉色。

“啊呀呀呀小鳳凰~~”花滿樓忍住了笑，眼中還含着笑出的淚，亮晶晶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壓你啊。”他的聲音溫柔起來，“而且我從來不因為你壓了我難過啊。”他将頭靠在陸小鳳肩頭，又輕輕笑起來，“你壓我，不是因為你愛我麽？我呀，見過傻的，沒見過你這麽傻的，哪有人上趕着讓別人壓的？”

陸小鳳也笑了，回抱住花滿樓，道：“七童你，又不是別人。”

“那你現在想壓我了嗎？”

“七童……”陸小鳳瞪大了眼睛，看到花滿樓擡眼時眸中閃過的冶豔純色，竟是呆了。

花滿樓好笑地搖搖頭，揮袖熄滅蠟燭，拉着他家小鳳凰春夢了無痕去了。

得夫如此，夫複何求？他已滿足。

窗外梧桐樹落下一地葉子，晃碎了一屋子的月光。那些搖晃的光影裏記錄的，是最甜膩的愛。

第二天。清晨。客棧外。

“陸姑娘，起床啦！”

陸小鳳正抱着花滿樓睡得心滿意足，根本沒意識到那是在叫自己。

“嗯……小鳳……好像是在叫你……”花滿樓也沒睡醒，他揉揉眼睛，又推推陸小鳳，一臉迷糊的樣子可愛得不行。

“他叫陸姑娘，怎麽可能是在叫……我……”說到最後，陸小鳳自己也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了。他摟着花滿樓“噌”地一下坐起來，又有些不确定，問道：“七童，剛剛那人在叫陸姑娘？”

“嗯……”

“最近，那個陸姑娘是不是我？”

“嗯……是你~~陸姑娘，趕緊起床吧，讓相公給你打扮打扮，你好去見娘家人。”花滿樓終于清醒過來，從陸小鳳懷裏掙出來，拿過陸小鳳應該穿的衣服。那條水綠色的長裙。

陸小鳳的臉一下子就和那長裙一個顏色了。

“陸姑娘，女孩子家要勤快，要早起伺候相公，你怎麽這時候才起床？”墨染坐在桌邊，一邊吃着碧綠千層糕一邊打趣陸小鳳。

“……”陸小鳳就算說得過墨染也不想和墨染鬥嘴，他可惹不起西門。他坐在一邊乖乖吃點心，給花滿樓遞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花滿樓接過來，低頭去喝粥，脖子上露出一塊紅色印記。

“诶？花大哥你脖子怎麽腫了？是被蚊子咬了嗎？我以為這邊這麽冷已經沒有蚊子了呢？來我給你塗藥，這是主人親自配的，可好用了。”墨染一瞥眼就看到了，立刻出言關心。

“不用了，那藥既然是西門莊主親自配的，自然珍貴得緊，你就這樣給我治蚊子咬的包，不心疼嗎？別浪費了。”花滿樓意味深長地看了西門吹雪一眼。什麽啊這兩個人，來回折騰了這麽久，還玩了一回生死戀，結果什麽都沒做？難道西門吹雪真的是X無能？不要問他為什麽不猜是X冷淡，就從西門吹雪看墨染那眼神就知道，他不但不冷淡，還熱情得很。

西門吹雪瞟了花滿樓一眼，不怒自威。花滿樓咽了口口水，決定回去再對着鏡子練習一下面部表情，下次盡量做到腹诽不被劍神大人發現。

“花大哥你別光喝粥啊，這個蓮蓉水晶糕可好吃了，你嘗嘗~~”墨染夾了一塊糕放進花滿樓的食碟裏。

“……”陸小鳳想了想，出其不意地搶過西門吹雪的筷子，用那雙筷子把那塊糕夾進了西門吹雪的食碟。

墨染眨巴着眼不解地看着他。西門吹雪放着殺氣看着他。花滿樓忍着笑意看着他。

“七童這兩天腸胃不适，不能吃這種太過甜膩的東西。”陸小鳳咽咽幹澀的喉嚨，幹巴巴地解釋道，讨好地把筷子遞還給西門吹雪。剛剛他還慶幸他家七童沒用過那個食碟呢，不然就算他用西門吹雪自己的筷子夾回去，西門吹雪也不會吃的，那家夥的潔癖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了。

“哦，這樣。”

直到西門吹雪眯着眼睛盯着陸小鳳放着殺氣把那塊蓮蓉水晶糕吃下去，墨染也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