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是夜。松花江的水晶大道。
長長的冰河在無邊的月色下泛着銀色的冷光,瓊樓玉宇般令人心動神馳。這時候的水晶大道不同于傍晚時分。傍晚時分有着燈光的暖色調和攤位之間談論價格的熱鬧,使水晶大道顯得燈火輝煌,如同十丈軟紅的花花世界裏最為奢侈的溫柔鄉,而此時的冰河沉睡在夜色之中,蓋着皎皎月光做成的被褥,讓人心生恬然。
“主人,今晚的月色很美呢。”墨染披着銀灰色的大氅和西門吹雪并肩而立,大氅上,銀線繡出的朵朵梅花栖在灰線繡出的妖嬈梅枝上,在月光的映照下顯現出深深淺淺的層次,讓人炫目。這件大氅是管家叔叔知道西門吹雪和墨染要前往拉哈蘇時差織娘們準備的,比西門吹雪那件純白的羽織多花了一倍的功夫,然而不得不說,管家叔叔不論是在審美觀方面還是在猜度主人心思方面,都是高手。
“……嗯。”西門吹雪立在銀白的月光下,衣袍被朔風吹得微微飛揚,他看着眼前的北地風光,意态沉穩而平和。
墨染看着西門吹雪,他最是喜歡西門吹雪這時的樣子,強大而不疏離,讓人安心。他轉身走到冰面上,系在腰間的鈴铛發出“叮鈴叮鈴”的清脆聲響,煞是好聽。
西門吹雪移了目光鎖住墨染的身形,就見他小心地數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江心。
“主人,《纏絲集》就在這裏。”墨染止住步子,跺了跺腳,那銀鈴便發出了幾聲歡快的調子,讓人的心情也輕快起來。
“嗯。”西門吹雪走到近前低頭去看那冰面,并沒發現這裏有什麽特別。
“但是我不确定它是不是被人拿走了。”墨染蹲下,用手輕輕觸碰着冰面,“蘇璃那時把《纏絲集》用一種特殊的織料包着葬在河底,将找尋方法說給了當時佩戴着我的那個游俠。”
“為何要告訴那人?”西門吹雪問。
“因為她把她的兒子交給了那個人,後來那個人棄劍歸隐,就在松花江即将封江的時候把烏鞘插在了這裏。”墨染用纖細的手指點點眼前厚厚的冰面。“那時我在烏鞘裏,守着這一片冰原足足有七個月,所以現在找來還能有點印象。後來天氣轉暖,江水解凍,我便順着水流流到了松花江下游。嗯……至于又過了多久才被人撿到,我也不記得了。沒有人佩戴的時候我都會陷入沉睡,睡過去多久根本不清楚。啊呀呀,這麽說來,自從跟着主人我就沒怎麽睡過囫囵覺呢,每次都是剛一閉眼主人就起床了。”
西門吹雪聞言拉起墨染,伸手摸摸墨染眼下的皮膚,竟借着月光研究起墨染是不是有黑眼圈來。
墨染有點哭笑不得,卻由着西門吹雪,嘴裏還在說着:“我覺得蘇璃藏東西的方法非常隐蔽,對于《纏絲集》仍留在這裏還抱着一點希望,所以叫趙二哥去準備了工具,主人,明天我們拿着東西再來看看好不好?”
“嗯。”西門吹雪應了一聲,卻忽然拉起墨染平掠出了十丈,在水晶大道上找了一個冰帳篷掩住身形。
只見遠遠的走來了一個黑色的影子,待那影子走近一些再看去,竟然是一只大黑熊,那黑熊一步一步走到墨染和西門吹雪剛剛呆過的地方便停住了,然後原地顫抖着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墨染盡量放輕了自己的呼吸,他現在已經不是劍靈了,稍有動作或者呼吸加重一點都有可能引起那只黑熊的注意。他并不是怕那黑熊,只是覺得那黑熊有古怪,不想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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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兩刻鐘,那大黑熊才又如來時那般一步一步緩緩走開了。萬籁俱寂的夜裏,墨染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主人?”确定大黑熊走得不見蹤影了,墨染才轉頭去看西門吹雪,用氣聲說着話,“剛剛那只熊在做什麽。”
西門吹雪輕聲道:“那不是熊,是兩個女人。”
“兩個女人?”
“兩個披着熊皮的女人。”
“那她們剛剛做了什麽?”
“那兩個女人,一個是唐可卿,一個是冷紅兒,都是方玉飛的妻子。”西門吹雪邊說着邊把墨染帶回了江心,“她們大概把羅剎牌藏在了這裏。”
“羅剎牌?方玉飛不是說給人了嗎?怎麽又多出一塊?難道方玉飛早就提防着他的妻子,對外用一塊假假玉牌混淆視聽?”墨染摸摸下巴,又低了頭去觀察江面。
他們原來站的那個地方似乎和剛才沒有什麽不同,仔細看去,才能發現上面多了三個小指般粗細的小洞。那小洞很深,墨染跑去不遠處折了根細細的枝杈捅進去,竟然沒有遇到阻礙。
“這三個洞是用來做什麽的?”墨染百思不得其解。他擡頭看看夜色,月已偏西,已是到了後半夜。
“主人,看這樣子,這江面底下肯定藏着好東西,明天晚上咱們一定要過來一趟,現在天也晚了,先回去吧。”
于是行動派西門吹雪拉了他家小劍靈往天長酒樓走,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陸小鳳,後面還跟着抱着孩子的孫秀青。
這是怎麽個狀況?
“陸小雞!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麽?不睡覺跑出來就算了還……花大哥呢?”墨染質問道,絲毫沒有自己也在“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的行列裏的自覺性。
“墨祖宗,你先別問行不行?我現在頭疼得很。”陸小鳳揉揉額頭,一臉滄桑,“咱們先回酒樓,有什麽問題叫上七童一塊兒說行不行?我不想相同的話半個時辰內講兩遍。”
“哼。”墨染撇撇嘴,見了陸小鳳已經變得比風幹雞還慘的窘樣也沒再胡攪蠻纏,轉身對着孫秀青施了一禮,一下子又變成了溫文有禮的好少年,“葉夫人。”
“墨染公子,”見到墨染施禮,孫秀青笑笑回了一禮,只是這笑容根本沒到眼底。她的臉上有着脂粉也遮不住的疲憊,但還是盡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去維持作為城主夫人的氣派,“上次見面怠慢墨染公子了,真是抱歉。”
“沒什麽,”墨染淺淺一笑,顯得十分平易親和,讓孫秀青緊繃的神經在不知不覺間放松了不少,“北地酷寒,不知葉夫人怎麽會帶着小公子出現在此地?”
“這件事就像陸小鳳說的,需要找個地方慢慢談。”孫秀青微微苦笑。
四人便回了天長酒樓,叫醒了花滿樓,讓暗衛去廚房煮了熱氣騰騰的酸菜白肉血腸火鍋,又備了溫熱的梅花釀放在桌上。
也不用誰發問,陸小鳳自己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講出了前前後後因因果果。
“先前你和西門出門後,我就和七童回房了。不過這邊天氣太冷,七童自小體寒有些受不住,我就尋思着給他拿點酒暖暖身子。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咱們住的這個地方,叫着酒樓其實就是座空房子,西門你家暗衛我又支使不動,就出了門去買酒,結果拐彎到了那個大水缸附近時,正好看到葉夫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攀着繩子進了那大水缸,我一時好奇,就追了進去。那水缸分上下兩層,上面一層放着桌子凳子,櫃子架子,上面整齊的放着生活用具,四周都鋪着厚厚的氈子,極是溫暖,想來是白天呆的地方,我走到下層,就看到了葉夫人和那老山羊似的老頭子。下層鋪着各種獸類的皮毛,大概被當做了晚上睡覺的床鋪,我下去時正看到老山羊給小葉子把脈。”陸小鳳叫葉孤城的兒子“小葉子”,叫得倒是很順口。
“把脈?這孩子怎麽了?”花滿樓問道,給陸小鳳夾了一塊豆腐。
“無痕他中了毒。”孫秀青接道,“接下來的我來說吧,很多事陸小鳳也不知道。我也是‘紅酥手’的成員,排行第八,是半年前,哦,就是西門莊主和外子決戰後不久加入的。這個組織的成員都是各門各派能力不俗的女弟子,加入組織的緣由五花八門,但都要經過頭目認可。‘紅酥手’的頭目叫做唐可卿。”
“唐可卿……”墨染低聲念叨,“唐……莫非她是四川唐門的人?”
“正是。”孫秀青答道,“她是唐門正宗的接班人,現在唐門擺出來的那個不過是個傀儡。你們一定好奇我為什麽放着好好的城主夫人不做,偏要加入這個組織,因為無痕,也就是我懷裏的這個孩子,中了唐門的毒,入骨相思。這毒我之前聞所未聞,白雲城的各個大夫也是束手無策,我正着急,唐可卿便找上門來。我不得已,便答應了她。”
“那夫人現在為何又跟了小鳳來找我們?不怕小葉子的毒沒有人治嗎?”花滿樓問道。
“我……”孫秀青咬咬唇,思量了片刻道,“我想請西門莊主替無痕看看。我知道我這麽說你們可能會看不起我,怎麽能求殺夫仇人呢?我也不是沒有恨過西門莊主,但我明白先前一戰孤城也算是得償所願了。依我的本心,并不想求助于西門莊主,但那唐可卿……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了。”
“那唐可卿怎麽了?”陸小鳳問道。
“……她喜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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