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天長酒樓。
墨染和西門吹雪已經有三天不曾出門。
“嗷,主人,疼疼疼疼~~”墨染求饒。
西門吹雪收手:“識得了?”
“嗯嗯,那這個見血封喉又是什麽東西?”
“箭毒木,一種春夏開花秋季結果的樹,果實狀似梨子,色為紅,成熟色為紫黑。”
西門吹雪說着,墨染便拿了筆在旁邊記。他正在鑽研《纏絲集》,奈何穴位和毒物全都不識得,只能靠西門吹雪一點一點地教。所幸墨染悟性很高,西門吹雪又有耐心,僅三日就讓墨染把這本書記了個大概。
“主人,你看了入骨相思的具體配方,有辦法把小葉子失去的知覺找回來嗎?”墨染軟趴趴地趴在桌子上,仰着頭看面前站得筆直的西門吹雪,臉上沾了微微的墨跡。
“針灸配以藥浴或可,我昨日想了方子,已經讓他們去準備了。”西門吹雪擦去墨染臉上的墨痕,答道。
“主人有把握嗎?”
“針灸的話,你想試試?”西門吹雪把墨染從桌子後面抱過來,給他披上那件銀灰色的大氅。
“主人讓墨染做什麽墨染就做什麽,主人想紮墨染墨染就讓主人紮~~”墨染轉轉眼珠,傻兮兮地笑,踮腳尖親了西門吹雪一口。
“……回去了。”只要墨染撒嬌耍賴西門吹雪就沒轍。他拉起墨染的手向外走。墨染的手腕上,銀镯子一蕩一蕩。
天長酒樓外,趙二和錢大,錢大就是陸小鳳他們那輛車的車夫,已經備好了車。西門吹雪先墨染上了車,回手去拉墨染。
墨染把手遞給西門吹雪,借着他的力上了車。接着趙二伸手來關車門。
“你不是趙二哥!你是誰!”墨染回頭想向趙二打個招呼,卻在看到他伸過來的手的時候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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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咧嘴一笑,明明是趙二的臉,卻恁的透出了一股戾氣,他大力将墨染扯過來,拉着他飛掠出去。
那一瞬間,兩輛馬車已爆炸,巨大的轟響響徹在拉哈蘇的天地間。
從墨染認出假趙二到馬車爆炸不過是剎那間的事,西門吹雪連墨染都沒來得及拉住,更何況是從馬車裏逃出來?花滿樓和陸小鳳比西門吹雪更不清楚狀況,更是生機渺茫。
那人點了墨染的軟麻穴帶着他越奔越遠,墨染只能看到火舌舔舐着馬車的殘骸越升越高。他的心中忽然茫然,連呼吸也忘記了。
那人似乎感覺到懷中的人越來越僵硬,停下步子來看,發現墨染已将自己憋得臉色青紫。
“喂!”他拍拍墨染的臉頰,見墨染還是沒有反應便湊嘴過去。就在他的唇快碰到墨染的唇的時候,墨染忽然睜大了雙眼,用盡全身的力氣抵住了他的動作。
那人忽然呆住。
因為墨染的眼光。
他說不出被那目光看着是一種怎麽樣的滋味,心跳的頻率卻猛然加快。在他三十年來的生命中,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即使是那個人,也從沒這樣讓他心動。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光。那如子夜般深邃的眸子裏,燃着美麗而決絕的恨意,然而那恨意又被層層的無望包裹,透出讓人憐惜的霧色。他見過這少年張揚肆意的樣子,很美,讓他有些心癢,可是這少年此刻剛烈而脆弱的瞳色,卻讓他在這瞬間舍了一顆心。這麽美麗的感情,如果是給他的,該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情。
“你……”墨染的聲音已經嘶啞。他沉眸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痛楚深深淺淺,卻不想在這人眼前表露半分。
他堅信西門吹雪沒有死,因為他總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應還在,不然西門吹雪愉悅的時候他不會跟着高興,西門吹雪沉吟的時候他不會立刻明白西門吹雪所思為何。他的西門吹雪,不會舍得抛下他。
可是即使如此堅信,剛剛那一瞬間,他還是無法忍受。那是比沉沉黑夜裏的唯一一盞燈忽然被熄滅還讓人感到恐怖和絕望的時刻,墨染在那個時候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只覺得随着那火舌,連他自己也不存在了。他是離不開西門吹雪的,哪怕死了,靈魂也要皈依到西門吹雪那裏去。那個人是他的心之所系,情之所依,茫茫天地間的唯一歸處。
“小朋友,你還記得我嗎?”那人見墨染一口氣緩過來了,又開始使出輕功飛掠,他一只手攬着墨染,另一只手除去自己的易容,這樣一心二用竟然還是速度不減,游刃有餘,顯然武功極高。
墨染冷靜下來去看那人。那人身材修長,皮膚白皙,體态風流,帶着讓男人都心動的成熟風韻,一雙帶煞桃花眼尤其迷人。
墨染細細觀察下來,竟然發現這人就是那日在金鈎賭坊他和陸小鳳賭博時,建議他壓注的青年秀士。
那人顯然并沒盼望能得到墨染的回答,自顧自說下去道:“我叫賈樂山,你該知道吧?”
墨染本不知道,但幸運的是,他學寫字的時候在西門吹雪的威壓之下抄了兩天萬梅山莊的賬本,然後知道了天下的財富分布。賈樂山是江南豪富,如果說江南花家壟斷了江南的陸地生意,那麽賈樂山便壟斷了江南的水上生意。在百姓口中,賈樂山有個樂善好施的好口碑,只有少數人才知道,這個人早年是個橫行無忌的江洋大盜,殺孽甚重。他的勢力甚至擴張到了東洋,有半數的東洋匪寇都要聽他差遣。萬梅山莊的海上生意早年常為賈樂山的船隊所阻,後來玉羅剎和宮九在一起了,萬梅山莊和宮九的勢力合作才做到了今日的高枕無憂。可如今……
“今日之事是你蓄謀已久的?”墨染問,聲音冷而無波。這句話雖是問句,語氣卻已肯定。
“是啊,蓄謀已久卻差點讓你壞了事。”賈樂山伸指彈了墨染的額頭一下。這是他和侍妾們玩笑時慣常做的動作,此時竟不經意間用在了墨染身上。
墨染雖不知這動作的意味,卻能感覺到其中狎玩的意思,他心中惱怒,面上卻仍是一片冷色。
“怎麽,不樂意了?”賈樂山狹促地看着墨染,捏捏墨染的臉,“別拿我當毛頭小子,你以為繃着一張臉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會說話。”他終于忍不住,低頭親墨染的臉,“你惱怒的樣子可真可愛,難怪西門吹雪那座大冰山也要養着你。現在他死都死了,你跟着我吧。”
“跟着你?你又不怕我壞你的事了?”墨染氣得渾身發抖,可他穴道被制,連動都動不了。他咬着牙和賈樂山說話,只希望能分散一下那人的注意力,讓他想出個辦法擺脫當前的被動地位。
“嗯?這麽說來我還挺好奇的,你怎麽看出我不是趙二的?我覺得我的易容還是相當過關的。”此時他們已經到了水晶大道,大道旁就停着一輛馬車。賈樂山将墨染抱上馬車,馬夫就揮鞭駕駛着馬車離開,只留下一路的車轍,混雜在其他的痕跡中,再也分辨不出。
“你的易容的确很完美,只不過趙二哥總幹粗活,雙手早已粗糙皴裂,怎麽可能如你這般光滑細致。”墨染答着,心中卻在思索接下來該怎麽辦,“趙二和錢大都是你的人?”
“當然不是,為了把他們兩個弄死,我可都親自出馬了。西門吹雪的确是禦下有方,讓我等了這麽久才等到這麽個解決他的機會。不過……等這麽久也不算虧,揀了你這個寶貝。”說着話,賈樂山便扭了墨染的臉細細端詳,道,“真是沒想到啊,小家夥你原來不只靠臉吃飯啊,腦子還挺好使的,真是叫我越來越喜歡了。”他說着在墨染的唇上啄了一口,看着墨染越來越黑的臉色笑得邪魅。
“怎麽,就許西門吹雪碰你,不許我碰?”他伸手揉捏墨染的腰,在墨染耳邊暧昧地吹氣,“我技術肯定比那座冰山好,還是說你本來就是個小尤物,在床上哄得他開心,才讓他不顧世俗眼光,這樣一步不離地把你帶在身旁?”
“……不要再讓我聽到你說出這樣不敬的話,你連提起主人的名字都不配。”墨染的眼中染了漫天的火光,他怒瞪着賈樂山,“我真是可憐你,恐怕從沒有人喜歡過你吧?”
“為什麽沒有人喜歡過我?喜歡我的人至少能從長安城排到洛陽。”賈樂山也有些微的愠怒,手下狠捏了墨染一把。他這些年來穩坐霸主的位置,日子過得順風順水,何曾有人給過他臉色看?
“若真是有人喜歡過你,你必然能分清什麽是真心,什麽是逢迎。我還可憐你沒有喜歡過別人,連珍惜一個人的感覺是怎樣的幸福都不曾體會過。”
“怎麽,你覺得你能讓我知道怎樣珍惜一個人?哼,真是天真。這世上的東西只能分成我想得到的和我想毀掉的,沒有其他。我想要的,就一定會得到。”他将墨染推倒在榻上,“現在我想毀掉的,就是你這份愚蠢的天真。你喜歡西門吹雪?沒關系,過了今天你就能明白,在這個世上你應該喜歡的,就只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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