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二日。
墨染自醒了便将自己埋在被子裏,西門吹雪起床去練劍都沒跟上。他只要想起自己昨日算得上浪蕩的言行,就恨不得自己挖個洞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
“還不起床?”西門吹雪練劍回來就看見了床上窩着的大蠶蛹。
沒人回話。
西門吹雪兩步走到床前,在床沿坐下,把人從被子裏挖了出來:“怎麽還不起床?”
墨染根本不敢看西門吹雪,埋了頭在西門吹雪的袖子上,還是不說話。
“傻孩子,起來吃早飯了。”西門吹雪勾起嘴角,拿過墨染的外袍要給他穿衣服。
“主人……”墨染跪起身子抱住西門吹雪,把臉捂在西門吹雪頸後,“昨天……昨天……”
“昨天已經過去了,今天我帶你去烏鞘嶺看看,明天我們就回家。都要成親的人了,還總犯傻。”西門吹雪好心地給墨染找了個臺階下,揉揉墨染的發,反手摟住墨染。
“烏鞘嶺不是禁地嗎?”墨染羞赧稍減,接過西門吹雪手中的衣物穿戴起來,手腕上的銀镯子閃照出優雅的光。
西門吹雪握住墨染的手腕:“瘦了這麽多。”
“總會補回來的。”墨染低頭親親西門吹雪握着他的手,尋思了一會兒又擡頭對西門吹雪說,“主人,我昨日見你傷口有些發紅,今日換過藥了麽?”
“還未。”
“那墨染來。”墨染下床拿了繃帶和藥膏,脫了西門吹雪的外袍給他換藥。
西門吹雪剛剛練劍回來,身上有微微的汗,在日光下顯得皮膚金燦燦的,可惜右邊胸腹間一大片傷疤破壞了美感。
墨染用指尖沾了藥膏,細細塗抹過那些猙獰的傷口,道:“主人,有什麽藥能祛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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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喜歡?”
“我……”墨染咬咬唇,唇色有些泛白,“我沒有不喜歡,只是每次看到都會想起那個時候,有些心慌。”
“那就把它祛了。”西門吹雪用拇指按按墨染的唇,不讓他再咬自己的唇瓣,“君兒,幾日之後我們成親,除了祛疤,你還有什麽想要的?”
“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我別無所求。”墨染笑笑,把繃帶系了個結,轉身蹲到西門吹雪身前,把頭伏在西門吹雪的膝上。
“主人,我常常想,我究竟是積了幾輩子的善緣才能遇到你,陪着你。殉劍之前的歲月也好,殉劍之後的歲月也好,竟然恍恍惚惚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和主人有關的一切,好像我的生命是從和主人相遇才開始的。我一直記得主人十五歲生辰時拔出烏鞘的樣子,那一身白衣驚才絕豔的樣子好像谪仙,讓我忽然就覺得漫長無涯的生命有了希望。現在算來,不知不覺間,我竟已在主人身邊十載了。一想到我和主人還有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我的心中便忍不住歡喜。”
“君兒……”西門吹雪一下一下撫着墨染的長發,“我們的日子還很長。”
“嗯~~”墨染擡頭,笑靥如花,一下子蹦起來拉着西門吹雪就走,“那主人我們快去吃早餐吧,不知道爹親這裏有沒有蜂蜜桂花糕。”
“這邊天寒,你脾胃又弱,我讓他們煮了紅棗桂圓粥,想吃的留着回家讓廚娘給你做。”西門吹雪由着墨染拉着他快步走,也不顧忌自己的冰山形象。
過往的教衆不由唏噓:看來教主和少主都是妻奴啊,看看這聽話的。
用過早飯,兩人騎馬來到烏鞘嶺。
“主人,你還記得我第一次騎馬是在什麽時候嗎?”兩人勒馬伫立在烏鞘嶺最高峰的峰頂,俯瞰下方山岚,墨染問道。
“記得。”
“那時候跟着主人狂奔了三天三夜,都快把我颠散架了,可是我一想到自己不在劍中了,又非常快活。”
“大腿內側都磨破了也不吭聲。”
“诶?主人怎麽知道?”
“有血點滲出來到外褲上了。結果你還是一聲不吭地跟着我跑,臉色都沒變,于是我想,這孩子不是痛覺神經遲鈍就是太能忍了。”西門吹雪望着峰下的大片灰色、褐色和綠色,遙想當時的情形。
“嘿嘿,也許是我的痛覺神經遲鈍吧。”墨染笑笑,伸手撫了撫座下馬的脖頸,“換了現在我可不敢那樣騎了,受不住。”
“君兒,你怨我嗎?”怨我當初不知珍惜。西門吹雪看墨染,眸色黑亮,溶着幾許深情又混着幾許自責。他還是穿着一身白衣,在這一片白茫茫的雪峰之上好似要乘風歸去。
如果當初他沒有放任那份感情飄忽不定,也許他的小劍靈不會受那麽多苦。
“怎會?”墨染搖搖頭,“如若當時主人不疏離我,讓我一直陷下去,只怕等到發現症結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再次殉劍的勇氣,也許我會拼着主人成魔,也要和主人在一起。”
“過往種種,我雖不悔,卻心疼你受了那麽多罪。”時至今日,面對墨染,西門吹雪已經能夠坦陳心跡。
他翻身下馬,又走到墨染馬邊把他拉下馬,給墨染緊了緊穿在身上的狐裘。他們身後是一片陡峭的山壁,壁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光滑如鏡,恰好映出兩人情深如許的身影。
西門吹雪沉吟片刻,陡然劍氣四溢,飛身而起,以劍為筆,在崖壁上寫起字來。烏鞘已經多日未曾出鞘,但仍舊鋒利無匹,擊在冰棱之上竟激起了隐隐的火光。墨染仰了頭去看,只見寬廣的崖壁上,大氣磅礴地寫着:劍已歸鞘,共君逍遙。
筆筆淩厲,竟刺透了厚厚的冰層,刻在了石頭上。盟約一般的字句,就此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跡。
“主人,我們每年都來烏鞘嶺看看,這幾個字淡了就再摹一遍,可好?”被耀眼的冷光刺到,墨染眯了眯眼睛。
“好。”西門吹雪收劍落地,衣袂飄飄,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接着兩人便攜了手在山間閑逛,一時遠離塵嚣,倒也頗得其中之味。
“主人,這是什麽花?雖然很小,但蠻漂亮的。”墨染在一株小花邊蹲下,伸出手指碰碰那嬌弱的花瓣。
“佛座小紅蓮。”西門吹雪答,想起墨染這兩日身體好了不少,已經在看《纏絲集》,便道,“過來,我領你認認藥材。”
“嗯。”墨染站起身,順勢環顧了一下四周山巒,此時他們已從頂峰下來到了山腰,四周一片翠色,隐隐也有了鳥鳴,讓人心胸間頓感開闊。
“這是斷腸草。”西門吹雪指指路邊的一團亂藤,那藤很高,大約有兩三米,開着白色的小花。
“斷腸草……它的根莖葉均為劇毒,中毒者會腹痛不止而死,對嗎主人?”
“嗯。”西門吹雪對于自家孩子的好記性頗為滿意。
兩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西門吹雪指指兩人左邊的一叢矮草:“這是烏頭。”
“烏頭……這個好像不是太過厲害的毒,先是讓人四肢麻痹,昏迷不醒,救治不及時才會害人性命。”
“軍中常用這種毒,塗抹在箭頭或者兵刃上。”西門吹雪補充道,完善墨染的知識庫。
兩人就這樣一邊走一邊認,直到暮色四合才走到山腳。墨染午時吃了西門吹雪專門給他帶着的玫瑰赤豆糕,現在倒還不餓,但他想到西門吹雪午時只啃了點幹糧,便想着回去了。
還未開口,便見暗衛一冒了出來。
“莊主,九爺說東西都拿過來了,想着今天便把事情辦了,不然回莊一亂騰,怕忙不過來。”
“嗯。”西門吹雪嗯一聲表示答應了,暗衛一便又沒影了。
“主人,今天要辦什麽事?”墨染有些好奇。
“幫你練成心字灰。”西門吹雪覺得晚風有些涼,幹脆攬了墨染上了自己的馬,兩人一騎往冷龍嶺趕。
“心字灰?那些奇奇怪怪的材料主人竟然都找齊了?”墨染不由驚詫。
“有宮九幫忙。”
“主人從什麽時候想讓墨染練成心字灰的?”
“一開始。”
墨染彎了眼尾嘴角,賴在西門吹雪懷裏故意撒嬌:“那個過程會不會很疼呀?墨染怕疼~~”
西門吹雪眼含笑意看了他一眼,道:“那便算了。”
墨染聽了半嘟起唇,一邊憤憤的扯着西門吹雪的袖子一邊哀怨着嘟囔:“主人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啊,話本裏不是該用甜言蜜語來哄嗎?”
“你想聽甜言蜜語?”西門吹雪緊了緊攬在心上人腰間的手臂,墨染雖然只能看見他堅毅的下巴,卻聽出了他話中的笑意。
“我不想聽。”墨染“嗷嗚”一口咬了一下西門吹雪的下巴,“主人要是會說甜言蜜語了,那也該招蜂引蝶了。”
“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理論都是和誰學的?”西門吹雪騰出一只手敲了一下墨染的腦殼,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新話本呀,據說還是花大哥和九哥哥親自編纂的呢。”墨染洋洋得意。
很好,西門吹雪算是知道了,只要自家孩子學壞了,去找花滿樓和宮九算賬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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