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37】

卿柔枝沒想到, 褚妄會毫不顧忌到這種地步,當着臣子的面強吻于她。

唇上傳來的刺痛感讓她驟然清醒,立刻推開對方, 臉龐若火燒,唇瓣紅.腫到不堪。

他卻扣着她的腰, 壓根不容她掙脫。

蘭絕垂下眼眸, 仿佛對面前的一切毫無所覺,唯有面色蒼白。

“陛下。”他道, “今日佛像損毀之事,微臣發現了一些疑點……”

青年腰背筆直嗓音溫潤。

與在她面前的說辭大差不差, 态度不卑不亢,世家公子的氣度展露無遺,

而身後那人, 似乎聽得認真。

若非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在她腰側摩挲着,倒真算得上那賢良的明君。

蘭絕的視線若羽毛般在她腰側輕掃而過,似是無意。

卿柔枝腰顫如枝,恨不得奪路而逃,褚妄卻突然道,“蘭大人初七那夜身在何處?”

初七?

不就是他帶兵圍剿太子那一夜嗎。

卿柔枝渾身一震,驀地想起,那時他說, 若非蘭絕不在,他必然除之後快。

而他主動提起那一夜,究竟是什麽意思?

蘭絕亦是一怔, 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卿柔枝, 二人視線接觸, 又飛快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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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柔枝便知, 他是在為那晚抱了她的事而感到愧疚。

青年目光清透,毫無冒犯和暧昧,她卻悚然無比,後背頃刻汗濕。

“朕問大人話,緣何不答。”褚妄淡道。

蘭絕一頓,半晌才道,“回陛下,微臣當夜身在感業寺,因與好友談論佛法,一時忘我,天亮才離去。”

他在……撒謊。

欺君之罪!

卿柔枝知道,他是想保全她的名聲。

然而蘭絕絕對想不到,此事并非她跟他兩個人的秘密。他抱住她的畫面,褚妄,全都看見了……

男人在她腰側按壓的力度逐漸加重。

卿柔枝腦海裏驟然響起他那聲,是剁成肉泥還是,萬箭穿心。

“哦?是嗎?”

輕笑慢悠悠地在頭頂響起,明明動聽的嗓音卻讓她毛骨悚然。

卿柔枝指尖顫着,硬着頭皮開口,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體貼,“天色不早,本宮有些困了,陛下今日操勞大典,想必更是乏累不堪,龍體要緊,不如先去就寝吧……蘭大人若有要事,改日再奏,可好。”

快走吧,卿柔枝有點祈求地看着他,再晚一點,就走不了了。

“娘娘。”蘭絕突然道,“不知能否,與娘娘借一步說話。”

卿柔枝呼吸一滞,沒想到蘭絕會這樣,幾乎同時,那人緩慢低笑。

“緊張什麽?朕又不會做什麽。”

褚妄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她耳邊說,然後十分大度地把她放開。

“娘娘去吧。”

***

“娘娘身上的傷,”蘭絕目光掃過她手臂,又倏地移開,沒有往下說,只遞來一個玉瓶,“這是微臣從友人那裏得來的膏藥,對傷口恢複很有效。”

“娘娘如不嫌棄,就請收下吧。”

卿柔枝本想拒絕,可見他那蒼白得仿佛要碎裂的面色,又伸手,接了過來:

“多謝。蘭大人有心了。”

她矮身行禮,十分周全。

蘭絕頓了好久才道:

“娘娘客氣了。”

他捂拳輕咳一聲,沒有再說別的話,朝着褚妄略一拱手,擡步離開。

雪白的衣袍消失在拐角,廊下一盞風燈輕輕搖晃,散發出的光暈,照亮地面雪痕,瑩瑩生輝。

空氣中最後一絲蘭花香氣也徹底消散。

眼睛驀地被一只手掌覆住。

“怎麽,舍不得?”

掌心輕觸她眼皮,他語氣毫無溫度。

她長長的睫毛在他手底顫着。

“娘娘方才,在心裏怎麽罵朕的?”

好像完全摸清她心裏的想法,那人低笑着道,“無道昏君?暴厲恣睢?”

卿柔枝不回答,褚妄的手掌便緩緩往下滑去,從她的鼻尖、下巴,滑過頸骨、胸腹,最後停留在腰間。

他從後圈抱着她,肌肉緊致的雙臂在她腰上一點一點地勒緊,像蟒蛇纏住獵物。垂落的發絲貼住她後頸,冰涼得瘆人。

卿柔枝捉住他的衣袖,尋到他袖子下的手,把那個緊捏着的玉瓶,放進他的手裏:

“蘭大人給了我一瓶藥。”

褚妄垂眼,“既然是蘭大人的一片好心,”他帶着笑意道,“娘娘就好好收着吧。”

卿柔枝深吸一口氣,“小傷,不妨事。倒是陛下……我給陛下上藥吧。”

說完,拉着他的袖子沒松手,與他一同轉身回了房內。

按着他坐在椅子上,在男人審視的目光中褪去他的外袍,露出白皙的上半身。

卿柔枝撩開他的發絲,只見臂膀靠近後背的地方,一大片淤青隐隐滲出鮮紅,撞傷加上擦傷,看上去有些駭人。

卿柔枝淨了手,指腹沾着藥膏給他塗上時,褚妄擡眼,視線落在她還未消.腫的眼尾,定格得有些久。

“你母親來找過你。”

她一怔,“陛下如何知曉……”

他眸光幽幽,“娘娘素日裏見到朕,如避洪水猛獸,恨不得繞着道走,哪有這麽好心,主動來找朕,還要給朕上藥?”

她有嗎?

卿柔枝擦藥的動作放慢了些。

“嗯?”他又緩慢挑起唇角,意味不明道,“娘娘恐怕,不止是來上藥的吧?”

“……”

意圖被戳穿,她縮回手,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下意識想掙脫,卻被他抓得更緊。她略有些惱,他卻順勢欺來:

“你母親同你說了什麽?”

卿柔枝咬牙:“沒說什麽。”就是讓我讨好你罷了。

他卻猛地一拉,讓她在大腿上坐下,語氣暧昧道:

“娘娘肯獻身,朕自是求之不得。”

一邊說,手指一邊順着她身體曲線往下游走。

撥弄琴弦般靈巧,激得她微顫。

他這樣……可一點都不像傷患。

這一走神,裙子就被掀到了大腿,露出細膩瑩白的膝蓋骨。

修如梅骨的手,眼看就要從那層疊的裙擺下探入。

又驀地停住,擡眼笑道,“不過,也不必急于一時。畢竟朕要的,是娘娘的這裏。”

猝不及防間,心口被覆住,指尖幾乎完全包裹,溫熱與冰涼相貼。

卿柔枝愣了一下,猛地把他推開,兩手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褚妄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好整以暇地站起身來,“朕帶娘娘,去見一個人。”

見人?什麽人?

“陛下打算這麽去嗎。”

掃了眼他裸着的上半身,卿柔枝認命地嘆了口氣。彎下身,撿起方才就滑落在地的外袍。

而對方竟然極為自然地沖她打開雙臂,下颌微擡,長身玉立,大有“給朕更衣”的意思。

卿柔枝手裏拿着衣袍,站在原地沒動,忽然啓唇喊了一聲:

“泉安。”

守在門口的泉安立刻應了一聲。

“給你主子更衣。”卿柔枝拉開門,把衣物一股腦地塞進泉安懷裏。

褚妄挑眉。

***

卿柔枝頓住腳步。

這裏是淨蓮寺內,歷代無子又低位的嫔妃,所居住的地方。

有一個別稱,叫做永巷。

據說有好多妃嫔受不了這裏永無止境的禁锢,在此自盡身亡。

“陛下……?”

突然反應過來,褚妄并未與她并行。

卿柔枝回頭,玄衣男人身披風雪,身後就是馬車。

臉龐隐在陰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他好像……不打算跟她一同進來。

“娘娘請随奴才來。”泉安提着一頂紙糊燈籠,彎着腰在前方引路。

卿柔枝只得按下心底裏的恐懼,硬着頭皮跟他往裏走。在一間靜室前停下。

這是獨立于其他院子的一個小房間,不僅屋檐低矮,就連外牆也遍布苔藓,可以想象到裏面有多麽陰冷潮濕,這會是人住的地方嗎?

“陛下……是陛下來見我了嗎?”

一道細弱的聲音,隔着那道鏽跡斑斑的鐵門傳來,如鬼魅低語。

卿柔枝心底徒然生出一絲寒意……

泉安卻見怪不怪,打開鐵鎖,用力将門推開。

“娘娘。”泉安揚開灰塵,為她搬來一個杌子,又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卿柔枝并未先行坐下,而是環顧一周。空氣裏漂浮着不知什麽氣味,難聞得緊。

地面頗為淩亂,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牆角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一動。

卿柔枝吓得一個腿軟,借着那燈籠的光,定睛看去,竟是一個佝偻的婦人!

只見她面容蠟黃,發如枯草,似乎聽見動靜,慢慢起身,朝着卿柔枝看來。

眼角眉梢,隐約可見年輕時的風華和韻致。裙上花樣早就不時興了,用料卻又是價值不菲的流光錦。

卿柔枝一眼便知,這是宮裏出來的女人。

“她是……”

“慶嫔。”泉安低低道,“當年陛下出生時,便是由元後,交予這位慶嫔撫養。”

原來,是褚隐的嫔妃……

“是陛下,陛下來見臣妾了嗎?”

幽閉多年,慶嫔的雙目早就不能視物,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胡亂抓着。

“她口中的陛下……”

泉安點頭,“是先帝。”

他看向慶嫔,尖着嗓子,頗有些不耐煩道,“娘娘,跟您說過多少回了,陛下已經薨逝了。”

“如今新帝登基,已經兩月有餘。”

“你胡說!你胡說!”

慶嫔被關得太久了,早就分不清年月,口中喃喃地叫罵着。一會兒,不知是累了,還是突然反應過來。

“是……何人?”

她笑起來,那笑聲陰沉至極,像是指甲在木板上刮蹭,“是皇後,皇後的兒子?太子即位,怎麽還有人想着來見我這個故人啊?”

卿柔枝道,“……不是太子。”

“當今天子,是陛下第九子,褚妄。”

慶嫔顯然一怔。

“你是誰?你是誰?!”她突然變得無比激動,咆哮着,整個人幾乎撲過來。

“娘娘小心。”

慶嫔卻并未真的撲來,反倒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

卿柔枝渾身一震。

慶嫔的裙擺下,空蕩蕩的……

她沒有腿!

“九皇子……居然是九皇子……”

這麽一摔,慶嫔神智不清起來,“他來了?他來了?”仿佛想到了極恐懼的事,她使勁撐起上半身,不住地磕頭直到流血,“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卿柔枝從未見過如此癫狂的妃嫔,哪怕是在冷宮中。她入宮的時候,先帝的後宮中已經沒了慶嫔這號人物。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慶嫔為何……如此?”

泉安瞥了那女人一眼,厭惡道,“娘娘不知,這毒婦曾戕害于陛下。”

“可憐那時陛下半大孩子,不得父皇重視,又無親眷在側,差點死于這毒婦之手……”說着,泉安面露悲戚。

“他是個瘋子。”

慶嫔毫無焦距的眼睛,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卿柔枝。

“他想害死我腹中的孩子!”

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卿柔枝倏地站起身來。

不可能!

按慶嫔入宮的時間來算,那個時候的褚妄,只有七歲而已。

一個七歲的孩子,怎會如此惡毒?

“我的孩子……”

慶嫔捂住幹癟的小腹,哀傷瞬間布滿面頰,“原本,我是把他當成我的親生兒子,百般呵護,萬般疼寵。直到我懷上了龍胎。他看我肚子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漠。”

“那一日我覺得胸悶,便站在閣樓上吹風……我的婢女去取櫻桃酥,遲遲沒有回來……然後,我感覺有人走到了我身後。我一回頭,那孩子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好像……要把我從臺階上推下去。”

慶嫔咬着牙說道,時至今日那種驚懼感還殘留在四肢百骸。

那個玉人一般漂亮、又如妖魔一般恐怖的孩子緩緩擡頭,沖她露出一個微笑,輕聲喊她:

“母妃。”

“我好怕,我好怕肚子裏的孩子有什麽閃失……”

卿柔枝知道她為何會如此畏懼。

龍胎有失,輕則打入冷宮,重則累及家族。慶嫔看上去也不符褚隐喜好,這個孩子如果沒有了,她可能一輩子都沒了指望。

對方下一句話就證明了她的猜想:

“我的孩子沒了!沒了!都是他!都是他!還有董靜婉那個賤人!”

慶嫔癫狂起來。

“定是他們合起夥來!要了我孩兒的性命!”

“嗚嗚……嗚嗚嗚嗚……為什麽?憑什麽?!他們必須給我孩兒償命。對付不了那個賤人,我還對付不了他麽?”

“你做了什麽?”

慶嫔笑道,“我将他關進了冷宮。”

“你……”卿柔枝不可思議,“你好大的膽子。他可是皇子!”

她知道褚妄自幼處境艱難,卻不知有如此經歷,“你關了他多久?”

“不記得了……也許,十天?也許,半個月?”慶嫔面無表情地說。又突然駭笑,“都是活該!活該!憑什麽我的孩子死了!他好端端地活着!都該死!該死!”

泉安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你這蛇蠍心腸的婦人!若非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早就被你折騰得沒了命。”

卿柔枝直覺其中有貓膩,“那個孩子……你是如何懷上的?”

慶嫔恍惚了一瞬。

半晌,她喃喃道:“我按照他說的,每日候在那株白梅樹下。我穿上他給我挑選的衣裳,按照他教我的話,一句一句說給陛下聽。陛下果然寵幸了我,陛下真英俊……陛下,陛下還沖我笑了呢。”

她臉上露出笑容,仿佛陷入了極為甜蜜的回憶。

“他……是誰?”卿柔枝聽見自己有些幹澀地問。

慶嫔一呆,慢慢地,她癱軟下來,掩面而泣。

“阿九。是我的阿九啊!”

“他很聰明。聰明得叫人害怕……”

慶嫔抱住了自己的雙臂,不知是在說給別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怎能如此聰慧,如此地……有心機。他每日辰時便起,等在太液池旁,那裏接近弘文館,乃是陳大人的必經之地。哦,陳大人,陳大人是淩煙閣的老師,最是心善不過,家中有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幼子。可這些宮外之事,他、他是怎麽知道的?

晚上的時候,阿九回來了。我見他額頭有傷,問他怎麽回事。他說,‘母妃不要擔心,這是我自己弄的。摔傷了腦袋,就能引起陳大人的注意。那樣陳大人就會上折請求父皇,讓我去讀書了。’”

卿柔枝驀地想到傳言——傳聞九皇子八歲以前,受盡冷落和忽視。

他并未得到與諸位皇子一般,在淩煙閣學習的機會。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費盡心機争取而來。

皇子在宮妃膝下撫養之事,自前陳起便不算罕見。

他與慶嫔,本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論跡不論心。九皇子,并未真的對你動手……”

卿柔枝恍然想道,慶嫔,終究是後宮裏的女人。

還是一個智慧與心計都平平的女人,難免會有猜忌和懷疑。

皇嗣,她得來不易。

也許是這輩子唯一的機會。

她太小心那個孩子,以至于給她另一個孩子,帶去了滅頂之災。

她如何狠的下心,将一個年僅八歲的,除了母妃什麽都沒有的孩子關在冷宮。不給吃不給喝,生生折磨了大半個月……

“你是他在這宮中唯一的依靠。”

“依靠?他并不需要我這個依靠!”慶嫔嘶聲道,“他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過得更好!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往上爬,得到權力後就會将我一腳踢開!我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可你,不也如此麽?”

憑借九皇子的心計,她得到了皇嗣。

恩将仇報,這就是當年,她親身教會褚妄的,第一件事。

“不,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那個眼神,他看着我肚子的眼神,”慶嫔又将自己縮成了一團,痛哭流涕,“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阿九死的,我只是、我只是想懲罰一下他……我只是想他可以聽話一點!我不知道會那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泉安不忍再聽,連連拭淚,“九皇子從小吃不飽穿不暖,本就比哥哥們生得瘦弱一些。那時被太監們從冷宮抱出來時,瘦得幾乎脫了相,躺在床上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差一點醒不過來……”

***

坐上馬車,卿柔枝的心情難以形容。

她沒想到驕傲如褚妄,會願意将過去展現給她。

還是,這樣的過去。

“娘娘認為,朕該如何處置慶嫔。”

褚妄勾唇看來。

卿柔枝輕聲道,“她看上去……命不久矣。”

卻一直吊着一口氣,被幽閉在那地獄一般的暗室,雙腿殘缺,生不如死。

不禁懷疑,他是從什麽時候對慶嫔動手的?掌管诏獄以後?還是……更早?

褚妄臉色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說實話,朕七歲以前,從未有過那樣的恐懼。”

他道,“那時朕以為,朕真的要死了。娘娘知道嗎,真正餓極了,反而不是特別想吃東西。就在朕以為快要挺不過去的時候,朕突然聞到了一股香氣。那種香氣……”

他忽然湊近,鼻尖輕嗅,“跟娘娘身上的,很像。”

卿柔枝其實并不熏香,也覺察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麽氣味。聞言有些錯愕地看着他。

卻被他抱了個滿懷。

大抵是被偷襲多了,她竟然都快适應了……卿柔枝感到深深的無力。

男人在耳邊輕蹭,呼吸逐漸滾燙,“娘娘知道,永遠吃不飽是什麽感覺嗎?”

饑腸辘辘,腦袋發暈。

視線所及之處,無論是殘缺的桌腳,還是牆角的苔藓,仿佛都是能裹腹的東西。

“可惜那座宮殿,只有朕一個活物……”

這句話,聽得卿柔枝頭發發麻。

垂在袖口裏的五指忽然被他一點點撐開,用力攥在掌心,“這世上有兩件事,可以緩解這種饑餓帶來的痛苦。”

“第一件,是殺人。”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高挺的鼻梁幾乎貼到她的面頰,驀地将她壓倒在座上。男人的胸膛寬闊堅.硬,卿柔枝苦不堪言,只覺得要被他壓扁了。

“第二件,是與娘娘……”

他低笑起來,磁性的嗓音震得她耳廓有些發麻。仿佛能感知到他想說什麽,她拼命側頭躲避,卻被他死死扣住了後腦。

聲音清晰地、不容抗拒地,傳進她的耳中。

“合為一體。”

“轟”的一聲,卿柔枝臉龐通紅,腦子裏嗡嗡作響。

“朕,才能有片刻的飽腹感。”

非情非愛,而是這種,最原始的需要。

難怪她都不需要做什麽,他就會……

食欲和情.欲的交織,構成他對她的全部欲.望。幼時的經歷是他揮之不去的陰影,唯有将她一點點品嘗與舔舐,蠶食鯨吞。

才能緩解那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的,火燒火燎的饑餓之感。

卿柔枝有些恍惚。

忽然,她瞳孔驟縮,一股尖銳的疼痛從頸側傳遍全身,疼得她忍不住想要尖叫——

他在做什麽!

細長的指揪住他的頭發,将褚妄的腦袋用力推開,她連滾帶爬地躲進角落,反手摸了摸頸側。

劇烈的疼痛感揮之不去,還能摸到兩排清晰的牙印,也不知道出血沒有。

緊緊捂住那裏,她面色發白,兩股戰戰,看他的目光充滿驚懼,他難道,真的想要吃了她不成?!

“你……”

褚妄指腹一擦唇邊,擦去那縷香氣,瞬息之間,眼底病态一掃而空,恢複了與平常無異的淡漠理智。

他坐正回去,重複道:

“娘娘覺得,朕該如何處置慶嫔?”

卿柔枝捂着脖子沒說話。

“娘娘怕我?”

他垂下視線,笑着與她對視。

“覺得,朕是個怪物?”他輕聲。

卿柔枝身子一顫,緩緩放下捂住脖頸的手臂,垂眸思索片刻,忽然起身從懷中取出一物,走向他。握住男人的手腕,緩慢而堅定地,戴在那截明淨蒼白的手腕上。

褚妄垂眼,黑色佛珠精光深邃,一十八顆,宛如一道,牢不可破的枷鎖。

“你下回。別這麽咬我。”指尖撫過那圓潤的佛珠,她輕輕說道。

褚妄漆黑的眼眸盯着她,一眨不眨。

忽然握住她的腰肢,往下一攬,就要親吻于她。

“陛下。”卿柔枝手撐在他的大腿上,溫暖細長的手指,慢慢握住他冰涼的手掌,與他對視,“謝謝陛下肯告訴我這段往事,”

她一字一句,溫柔道,“陛下對我開誠布公,柔枝又如何能慢待這番心意?”

“之前是我們心結未解,才鬧到那般地步。但如今,柔枝願意試着,接受陛下。”

她握着他的手掌,緩緩貼上自己柔軟的、起伏的胸口,垂着眼道:

“陛下若是信任柔枝,不日便派出鸾駕,接柔枝進宮吧。”

他不動聲色,瞧了她一會兒,薄唇開合,“明日回宮,朕會安排好一切。”

視線低垂,滑向她纖細光滑的手腕,他不悅,“朕送的那個手镯,娘娘怎麽不戴着?”

卿柔枝一怔,“我……我怕磕着碰着。”

他點點頭,暫時接受了這個說法。手往側邊一探,遞來一個錦盒。

那錦盒呈現長方形,雕花精美,本以為是玉像之類的禮物……打開一看,“啪”的一聲關上,卿柔枝面如火燒。

偏偏那人神色自然,還問,“娘娘不喜歡?”

卿柔枝咬牙,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個東西。

一根鎏金玉雕帶。

哪有男子送女子定情信物,送自己腰帶的?!

褚妄卻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娘娘就沒有什麽回贈的嗎?”

卿柔枝摘下腰間的香囊,敷衍地遞了過去。

他一看,明顯不太滿意,濃眉皺起,“就這個?”

她驟然臉紅,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褚妄嘆氣,“看來,朕還是未能讨得娘娘的歡心。”

卿柔枝狠狠抽回被他攥住的手,扭身坐下,那錦盒在她懷裏就跟個燙手山芋似的。扔也不是,抱着也不是。

“卿柔枝。”他忽然喚她全名。

男人擡着眼皮,嘴角微笑地看來。十足冷漠,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蠱惑意味。

卿柔枝呼吸一滞。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擡起,緩緩撫過她鬓邊的碎發,他手腕上的佛珠與耳珰碰撞在一起。

她甚至能感覺到,随着呼吸,那枚明月耳珰在他掌心細微地顫動着。

“娘娘想要的真心,朕給了。”

他咬字很輕,眼底光暈晃動,錯覺柔和。

“朕想要的,娘娘最好,說到做到。”

千萬不要,背叛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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