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44】

“陛下莫非……怕臣妾自盡?”

他還是不語。

“都給朕退下。”皇帝淡淡道。

一場災禍就這麽消弭于無形, 宮女們起身告退,有一個年紀小的宮女啜泣着,腿軟得站不起來, 連忙被同伴連拉帶拽地拖走。

宮女們心中暗想,陛下當真對這位美人寵愛至極, 一見她身子不适, 連對她們的追究都顧不上了……

卿柔枝咬牙道,“臣妾不是想自盡。只是想, 剪下一绺青絲,贈予陛下。”

“青絲?”他似乎有些不解。

“結發為夫妻, 恩愛兩不疑……”卿柔枝又垂眸,半真半假地喃喃道, “罷了。不過是, 臣妾的妄念罷了……”

“卿柔枝,”他忽然道,“你的命是朕的。身上每一寸,也是朕的。無論是你自己。還是生養你之人,都不得傷你半分。”

他口吻平淡卻又如此篤定,眸光若有似無掃過她的臉龐,卿柔枝呆呆看着他,猛地想起, 她曾經被母親掌掴……而在淨蓮寺,

母親亦是被那位潑辣的季氏,扇了一耳光……難道, 這也是他一手策劃?

他的性格睚眦必報, 她毫不懷疑, 這真的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她開始有點吃不準, 褚妄對她的感情,當真只有,執念和占有欲嗎?

卿柔枝的手心出了汗,理智告訴她,帝王之愛,是最虛無之物。

可若是有,不用多,只一點,她手中的籌碼都會更重一分。

“陛下,臣妾實在是沒有力氣。陛下可否……抱着臣妾去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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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皺眉打量着她。

卿柔枝便假裝要起身,卻又病弱無力地伏倒下去,弱弱地喘着氣,一雙眼無助地看着她。

他眉梢一動,終于還是俯身,來抱起了她。

卿柔枝一顆心跳動得飛快,她基本可以确定。

七天之後,她能活着。

不得不說,這場病來得正是時候,給了她喘.息的機會。

她可以好好捋一捋思緒,該如何應對他。

七天之後,又該如何在後宮中生存下去。

他給她的這個位分不高不低。美人上面還有婕妤,九嫔,四妃,将來皇帝大選,新人入宮……

她這小小的美人,實在不夠看,更何況後宮之中,官大一級壓死人,她得盡量為自己争取最大的權益。子嗣這條路走不通……唯有聖寵。想到這裏她更加貼近男人。

褚妄抱着她的手臂微緊。他道,“朕給愛妃,尋了位貼身醫女。”

就在他吐出貼身醫女四個字的時候,她就感到不妙。

果然沒多久,熟悉的盛輕瀾,以熟悉的姿勢,跪在了他們面前。

盛輕瀾可是知道她飲過絕子湯的。

卿柔枝心中警鈴大作,古往今來哪個帝王的後宮,會留一個不能孕嗣的女人。

當年她讨的藥方是那萬無一失的,褚隐不想再要一個流着卿家血的小皇子,這會威脅到東宮的地位,她為了打消先帝的疑心,對自己下手,狠決無比……

可今時,不同往日。

她冷汗直冒,看着盛輕瀾的眼神也有些發直。

盛輕瀾是褚妄的棋子。

所以,她不能生育這件事,褚妄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盛輕瀾則眼神飄忽,給她診脈時,全程都一言不發。一旁的男人撚動着佛珠,偶爾看過來一眼。

冷淡的眸光讓卿柔枝如同遭受淩遲那般,無比的煎熬。

***

盛輕瀾跪在臺階下,“……當年娘娘用的藥極烈……臣婦也只有不到七成的把握。”

那人眸光冷冽,白皙的指骨在桌面輕叩,篤篤聲響,盛輕瀾顫得更加厲害。

原本她在淨蓮寺,正想方設法地接近那名喚做裘雪霁的僧人。

卻無意間得知一個秘密。

她魂不守舍地回了廂房,茶還沒喝完,就被一夥人闖進了院中。

金麟衛團團将她圍住,那架勢,一下子把她吓得軟倒在地,仿佛回到了在東宮的那晚,也是這麽一夥人,四處大開殺戒。

可來拿她的,竟是一個抱着劍的俊俏少年。據說是陛下的堂弟,建陵王世子。

他瞧上去沒那煞神可怕,待她還有個笑臉,客客氣氣,喚她太子妃娘娘。

盛輕瀾強忍恐懼,問他究竟要帶她去何處?

少年道:“宮裏的貴人得了怪病。”

“貴人?”

“我父王獻給堂兄的美人。”

少年高深莫測地露出個笑容。

直到見到卿柔枝,盛輕瀾才知道,什麽美人,分明是陛下瞞天過海,金屋藏嬌!

盛輕瀾的心放下了一半。

原本聽到繼後身亡,她還有些不可思議,只覺處處透着古怪。

眼下是能放心了。

哪怕上面那位冷聲斥她廢物,她也低着頭,老老實實認了。

“恐怕所有人在咱們這位陛下眼裏,都是廢物。”

“嘟嘟囔囔什麽呢?”

泉安在一旁監督,盛輕瀾連忙收起不滿,蹲下身,老實地煎起了藥。

罷了,留在醫藥局至少還有月俸……

那位雖然動不動殺人,可這賞賜給的也是真多。

她要是能治好娘娘,讓娘娘早日懷上皇嗣,只怕金山銀山都不在話下。盛輕瀾想想都心動,扇起扇子來愈發賣力。

……

盛輕瀾捧上藥碗,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松接去。

皇帝沒說話,她便跪在一邊等候吩咐。

褚妄側坐在榻邊,一手擡起卿柔枝的腦袋,放在大腿上。

一手舀起黑乎乎的藥汁,湊到唇邊細致吹着,仿佛做過多次般熟練,他長睫低垂,籠在燭火中的面龐如雪如玉,就像靜置在佛龛中的玉佛。

盛輕瀾不禁想起那個時候,這個人在東宮,可是毫無感情的殺人機器。

砍下太子屬臣的頭顱,如同砍瓜切菜,人頭滿地、鮮血飛濺的情景,每每吓得盛輕瀾半夜尖叫着醒來。

她那個有名無實的夫君,太子殿下,何等溫潤如玉,仁愛柔善的人物。

為何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竟然這樣地可怖猙獰,他合該是個暴君,攪得天下不得安寧……

男人眼睑低垂,左手輕輕撫過女子蒼白的面龐。

烏黑的長發垂攏下來,如蔓如織,垂到腕間的黑色佛珠上,無端端有股神性。

盛輕瀾為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悚然。

惡鬼竟然也有神性,開什麽玩笑。

卿柔枝被一道低沉的嗓音誘哄着,張開了雙唇,藥一入口,便苦得她睜圓眼睛,清醒過來。

随即“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手裏也不知死死抓着誰的衣袖。

皺眉,這輩子就沒喝過這麽苦的藥,這到底是什麽藥?

四周莫名一靜。

對上盛輕瀾瘋狂震動的瞳孔,一股不好的預感猛然升起,卿柔枝一看,就發現自己竟然,将藥吐了褚妄一身。

他還只穿了一襲雪白的中衣,好死不死,那塊污漬就在雙腿之間,格外明顯。

她猛地閉眼。

他指骨捏的咯吱作響,從齒縫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卿、柔、枝。”

“陛、陛下,娘娘如今身子虛弱……是萬萬打不得,罵不得啊……”盛輕瀾連忙道。

似曾相識的對話,卻讓卿柔枝更加絕望。

只因那人周身的氣壓驟然降低,大約是回憶起了她曾騙他的事。

“你給朕等着。”

他最後只冷冰冰丢下這一句,便去往屏風後更衣,留下卿柔枝和盛輕瀾二人獨處。

盛輕瀾看着榻上面容蒼白的娘娘,驀地想到,方才她靠在男人腿上的那個畫面。

若是不去細想那位的性情,倒真是缱绻美好……

她不覺喃喃問,“娘娘……是真心喜歡陛下嗎?”

卿柔枝一怔。

“娘娘是斐然大哥的妹妹……我,我想對娘娘好。”盛輕瀾結結巴巴道,“如果,如果娘娘不是真心喜歡陛下。”她聲音壓得愈發低,“輕瀾願意幫助娘娘。”

她是醫女,自然有金蟬脫殼的辦法,“輕瀾這次發誓,絕不會……背叛娘娘。”

卿柔枝淡淡看着她,其實說白了,盛輕瀾也沒有背叛于她,只不過是各為其主。而且,她為她擋的那一劍是實打實的。

她領這份恩情。于是卿柔枝只道:

“這個世上,除了死亡,我什麽都不怕。”

看了一眼屏風,那人正由泉安伺候着換衣,應該不會聽到他們的對話,“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除了他的身邊,我沒有更好的選擇。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會惹來殺身之禍。”

盛輕瀾不覺喃喃,“娘娘還是要保卿家……”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只有一線生機,我也要不擇手段地去争取。”

宗棄安想對卿家下手,可他是陛下的臣子,被陛下緊緊地拴在手裏,想要對卿家下手,就要經過陛下的首肯。

而她要做的,就是盡力使陛下的天平,倒向卿家……

君心……說到底,還是,君心。

只,褚妄那人實在難測,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更何況,對方是一位坐擁天下佳麗的帝王。萬一将來有女子,同樣能夠引起他的興趣……

她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在她面前,褚妄可以肆無忌憚地展露出真實的一面。

想到那人床笫之間的索取和不知節制,她還心有餘悸。

必須摸清跟他的相處方式,才不會一言不合被他殺掉。

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盛輕瀾看着卿柔枝,決心将那個秘密說出,“元後娘娘……還活着。”

“什麽?”

長姐……還活着?!

“那日娘娘随陛下離開後,元後娘娘便被太子殿下帶走了。他身邊那個喚作裘雪霁的僧人……醫術卓絕,在我之上。”

卿柔枝呼吸微急,長姐還活着……那個時候,虎符被她交給了淮筝保管,如果長姐活着,她就必須想辦法與長姐見上一面,拿到虎符,為自己增加保命的籌碼。

……

“朕去禦書房,見一面宰相。”褚妄穿上龍袍倒是人模狗樣,卿柔枝點了點頭。

泉安一臉恭敬,捧上那龍紋玉雕腰帶。

她看了一眼,跪坐在榻,垂眸接過腰帶,為帝王系上。

褚妄眼眸一瞥,似才注意到跪在一旁的盛輕瀾,十分不悅。

“出去。”他道。

盛輕瀾忙不疊和泉安退了出去。

只剩下二人,卿柔枝便主動靠近,将臉貼靠在他的胸口,褚妄感覺埋在胸前的雙肩隐隐顫動,布料逐漸被浸濕,她淚水跟開閘的洪水似的,怎麽也流不完。

他只覺莫名,“哭什麽?”

“臣妾好怕。”

“怕?”

她擡起一雙蘭湯滟滟的眼眸,咬了咬唇,軟聲道,“……那姓宗的故意設計,把臣妾關在佛堂,叫臣妾出了那麽大的醜。臣妾是陛下的女人,卻叫一個臣下如此欺辱……天威何在,陛下的顏面何在?陛下就一點懲戒,都不給那個佞臣賊子嗎?”

“陛下不是說,臣妾是陛下的愛妃嗎?”她看上去傷心極了,“看來陛下的愛,不過如此。”

下巴被兩根長指捏起,他忽然湊得極近,一雙鳳眸戲谑含笑,深不見底:

“宗愛卿是助朕開疆拓土的國士,你是朕暖床的愛妾……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失了哪一方,都不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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