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47】

禦書房。

泉安守在門口, 頭壓的極低。

陛下與宰相在裏間議事,不時有低叱之聲傳來,還有茶盞摔落的聲音。

陛下待臣子一向溫和, 稱得上是禮賢下士,今日如此彌怒, 還是頭一遭, 似乎是為……宰相濫殺無辜之事。

聽那些嘴碎的人說,宰相殺那些畫師, 只因他們技藝拙劣,未能畫出他生母的絕世容光……

這倒不是虛言, 光從宰相那男生女相的樣貌便可看出,定是像極了母親。

他是當年被滅門的淮陽安氏留下來的, 唯一的嫡系血脈, 自幼就因熟讀兵法,而以神童之名揚名于宛京。

他的母親姓韋,當年是那宛京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

據說安氏滿門被滅時,宰相還很年幼,被藏在裝米的大甕中,才逃過了一劫。卻親眼看着母親的頭顱,被那金鱗衛砍下。

而奉旨抄家的,是他的老師, 當時位居首輔的卿家家主,卿汝賢。

思量着這段驚心動魄的往事,泉安眼皮一擡, 就見一小太監鬼鬼祟祟在那張望着。

“你這吃了熊心豹子膽的, 這裏是什麽地方, 豈容你放肆?!”

泉安立刻過去拿人, 低聲叱道。

待那“小太監”擡起頭來,泉安眼珠子瞪得差點脫出眶來,宛如見了鬼一般。

可不是見了鬼嘛,眼前這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美人,不是那位已經駕鶴西去的繼後,還能是何人?

“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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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安舌頭打結。

“噓。”

卿柔枝食指抵在唇邊,笑眼彎彎,“我是鸾美人。”

泉安這些天守在甘泉宮,陛下又把人藏得緊,吃飯更衣、沐浴就寝都陪着,不讓任何人随侍。

是以就連泉安,也着實不知這位美人的真容。

他恍恍惚惚地想,難怪陛下對這位美人一見傾心,竟是、竟是那繼後的替身!

可不是嘛,那一位的眉眼間,總籠着若有似無的愁緒,而這位眼角眉梢媚意流動,瞧着就不甚正經端莊。

必然不能是同一人了……

見她邁步向書房門口走去,泉安一悚,立刻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美人您怎麽出來了?”

陛下可是吩咐過,要好生看管,萬萬不能有閃失!

卿柔枝勾唇不語,區區一個小太監,如何能攔得住她,吓一吓就乖乖把衣裳脫給她了。

“美人,您就快回去吧,陛下追問起來,奴才實在是擔待不起……”

泉安幾乎跪在地上,哀求道。

房門忽然“吱呀”一聲,一名身穿白鶴錦袍的青年推着四輪車,緩緩出現在二人面前。

他面色蒼白,垂着眼,死死盯着膝蓋上一紙明黃,眉心緊蹙。

卻被一內宦攔住了去路。

他心頭無名火起,正欲叱責,卻忽然被一只手摁住了袖口。

淡香盈盈,一道柔媚嗓音響起,“大人,別來無恙啊。”

宗棄安渾身一震,盯着那張嬌媚的臉蛋,一雙貓眼眯了起來:

“是你。”

卿柔枝漠然地打量着他,她有今日,可都是拜他所賜。

“你想做什麽。”

見她手指抓着他衣袖,他牙關緊咬,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凸起。

“宗大人恨我父兄,合該在朝堂上動真章,卻将滿腹心機,施展到我這柔弱婦人,和內宅孩童的身上,算什麽本事。”

宗棄安回以冷笑,“你們卿家人個個虛僞至極,沒有一個無辜。合該嘗盡痛苦,受盡折磨而死。”

見她擋住去路,他又換了一副表情,輕柔道,“還請娘娘讓開。”

“既然如此……”

宗棄安只覺手背覆上柔軟,他一僵,清俊的身子微微後靠。

“大人忍辱負重,不惜放棄一個男人的尊嚴和體面,進宮為奴,從最低賤的閹奴,一步一步,爬到如今一品重臣的位置,本宮自愧不如。這籠絡聖心的本事,柔枝還想向大人多多讨教呢。”

宗棄安在坤寧宮伺候,做的也只是灑掃庭院的雜事,從未與她如此近過。

對上那極富沖擊美的五官,他竟有片刻的失神。

“你們在幹什麽。”

清冷男聲驟然響起。

皇帝負手而立,鳳眸微睐,也不知往這裏看了多久。

泉安早已跪伏在地,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出,哪裏知道這位天子內寵如此大膽,公然勾搭朝廷重臣。

皇帝一雙黑眸盯着卿柔枝,“誰讓你跑出來的?”

“臣妾想見陛下,”卿柔枝立刻丢下宗棄安,撲進男人懷裏。

對方竟也伸出手臂,将這溫香軟玉抱在懷中,四周宮人霎時低下頭去,不敢多看。

男人口中叱道,“毫無規矩。”面容卻是冷淡,“方才愛妃與朕的臣子在說什麽悄悄話,不如也與朕聽聽。”

卿柔枝道,“臣妾在與宰相大人敘舊。”

“敘舊?”

皇帝的眸光掃來,隐隐有着懷疑,宗棄安一僵,撫了撫膝蓋上的诏書,皮笑肉不笑道,“微臣不明白美人在說什麽。”

卿柔枝媚眼如絲,只盯着他瞧。

“宰相若無要事,便好生在府中禁足。近日都不必進宮來了。”皇帝淡淡道。

宗棄安眼角隐隐抽搐,偏生發作不得,只強壓了下去,悶聲道,“微臣遵旨。”

“陛下禁了他的足?”卿柔枝故作驚訝,仰頭看着他的下巴。

“進來。”

那人卻不搭腔。

“說說吧。扮成這樣,打的什麽主意,”泉安奉上盞茶,騰騰的熱氣彌漫在四周。

鸾美人懶洋洋地跪在書房正中,懷中抱着那頂太監帽,滿頭青絲披散在後背,一雙媚眼盈盈地瞧着帝王。這內侍服穿在她身上,愈發勾勒得身形窈窕,腰肢纖細,不盈一握。

陛下卻沒拿正眼瞧她,臉龐低垂,看不出內心的真實思緒,拿過一本折子翻閱起來。他手指颀長白皙,窗外的光籠在面上,倒是稱得上一句溫潤如玉。

跪在那裏的女子忽然起身,朝着皇帝走去,她如同沒骨頭般地,鑽進龍袍男人懷裏,褚妄眉頭一挑,卻是破天荒地沒有推開,任由她溫暖的面龐,貼靠着自己的脖頸。

泉安立刻退下。

褚妄就跟她不存在似的,執着朱砂玉筆在那有條不紊地批複,眼睛未從奏折上移開一寸。

她瞥了一眼,“斬立決”,滿含殺氣,又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躍然紙上。

他寫的一手漂亮的大篆。

“陛下……為何不理臣妾。”如同一朵善于攀附的淩霄花,她柔軟的發頂輕輕蹭着他下巴。

她的手指,沿着繡着龍紋的袖口往裏摸索,柔滑的指尖在他勁挺的腕骨上,若有似無地蹭動。

“臣妾讨厭宰相。”

她道。

一口又甜又媚的嗓音,終是勾得他低頭看她。

她笑着說,“陛下殺了他,好不好?”

一雙眼眸如有魔力,叫人陷入那片溫軟濕潤中,往下陷落,直至沉淪。想起方才書房外的場景,他忽然覺得,他調.教得有點太好了。

她伸手圈住他的脖頸,在他耳旁輕輕道,“陛下殺了他,臣妾任由陛下處置。”

他喉結滾動。

驀地輕笑,“愛妃這是拿朕當刀使呢?”

他冰涼的指尖沿着她的下颚線,忽地托起她的臉龐,迫使她紅唇微張,露出鮮紅的小舌。

她十分配合,仰頭親吻他。

一個火熱至極的香吻。他有了反應。

“後宮不得幹政。”

唇瓣分離,男人薄唇水光潤澤,輕描淡寫道,摟着她的力道卻是半分未松。

卿柔枝咬牙。

“來,”

他忽地手一揚,将兩本奏折擺在她面前。

“翻開看看。”

卿柔枝掃了一眼,手臂一伸,懶洋洋地打了開來,眸色微凝。

一封,是她二哥官複原職,供職翰林院。

而另一份,是戶部侍郎懇求陛下廣開後宮,準允選秀事宜。

當着他的面,她将那封提議選秀的奏折,“唰”的一聲,當中撕開。

“這可是禦用之物。”他看了眼那裂成兩半的奏折,挑眉,“朕該怎麽罰你?”

卿柔枝無比坦然地回望,他給她看這封折子,不就是想要她這般反應麽?

事實證明,她猜對了。

“真是個不容人的。”他捏着她下巴,在那輕撓,叱責道。

卿柔枝委屈道,“臣妾愛陛下,不想與旁人分享陛下,這也有錯啊?”

他一頓,鳳眸微暗,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被他吻住。

他吮着她唇瓣,輕輕喘.息着,暧昧低語道,“既然如此,朕也只能回絕諸位愛卿的美意。”

偏偏用上一副極為遺憾的語氣。

卿柔枝被他親得缺氧,瞥了瞥那被撕碎的奏折,吐氣如蘭道,“萬一,臣子們罵臣妾該怎麽辦?”

禦史臺可不是吃素的。

“砍了。”他說得輕巧。掌心在她後背摩挲,似乎在等什麽,卻沒等到,不禁盯她,“愛妃不阻止朕?”

“陛下殺人,臣妾就遞刀,”她嬌聲,“何況,陛下會保護好我的。對不對?”

他不語,只傾身靠近,高挺的鼻梁挨着她臉頰在那蹭動,蹭得她身子隐隐發熱,暗道不好。

可別又忘了正事,連忙道,“臣妾最近,總是睡不安穩。”她語氣斟酌,柔柔道,“不若陛下請僧人進宮,除祟祈福吧。算算日子,除夕也快到了……”

他掌心滑入她後背,氣息有些不穩,“準了。”

***

除夕宮宴轉眼便至。

陛下用赤金箔做成賀卡,禦書“普天同慶”,賜予朝臣,女眷們應邀入宮。

前幾日,陛下雖然回絕了戶部選秀的請求,可世家貴女們并未因此沮喪,只因大越一向有這不成文的傳統,除夕宮宴那日,無論家世如何,都可向陛下獻藝。

往前幾朝,天子龍顏大悅,當場冊封貴女之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可以說,這場宮宴,是與選秀大差不差的機緣。

蕭家二女,只來了一位。

蕭容音抱病未至,她孿生姐姐蕭觀音随母入宮。

少女一襲灑金遍地紅裙,梳着驚鹄髻。

四周環肥燕瘦,争奇鬥豔,個個都打扮得極其亮眼。

少女卻目不斜視,昂然端坐,輕輕撫摸着案上那把稀世古琴,幾個貴女圍在她身邊,恭維道:

“姐姐今日必然能拔得頭籌。”

蕭觀音的容貌,在這些少女中屬于上乘,何況她的才華家世,都是宛京城首屈一指,少女們豔羨地看着她,只恨自己不能如她一般,投個好胎。

季氏與卿母劉氏等一衆命婦朝過了面,來到女兒身邊落座,面容隐隐有些尴尬,蕭觀音低聲道,“母親,您當時實在是太沖動了。”

她有些埋怨。

季氏也很郁悶,早知道她劉氏還有重回貴婦圈的一天,她怎麽會去掌掴對方!

君心似海,今上尤甚。誰知卿汝賢和卿斐思,還有被放出來的一天?!

都被判了那腰斬之刑,卻又一紙皇诏,無罪釋放,那卿斐思,甚至恢複了原本的官身,供職于翰林院。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莫非,是要起複卿家?!

季氏掌心冒出汗來,她實在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繼後,不是死了麽?後宮無人,陛下為何會想起卿家?還是說陛下對那位繼後,當真是那拳拳真意,連帶着對未亡人也……

不禁看向對面,只見劉氏神色自然,帶着卿佳雪與卿綿綿落座,不時側頭與四周女眷寒暄,一如既往的長袖善舞。

她似乎早就忘記了季氏對她的那一場羞辱。

季氏卻愈發心悸,咬人的狗不叫,當初那件事,在貴婦圈中都傳遍了,劉氏最好面子,她不可能不當回事。

“觀音……”季氏隐隐心慌,握住了女兒的手,“你一定要進宮。一定要讨得陛下的歡心,否則,為娘整顆心,實在是難安!”

“母親,卿家如今,只有卿佳雪這一個庶女。她并無絲毫出衆之處。”

蕭觀音呡了口茶,從容道,“卿二公子才學平平,無論如何都及不上他大哥,亦不會受到陛下重用的。至于卿大人……女兒聽父親說,卿大人對陛下一直懷有芥蒂,想必,不會再返回朝堂了。只有父親才是陛下信重之人,将來哥哥參加科考,有了父親的幫助,也會前途無量。卿家?不過是強弩之末。”

季氏看向這個無論容貌還是才學,都堪稱驚豔的女兒,隐隐松了口氣。

觀音這一番話,正是那事事以家族為先的,宮中娘娘才能說得出口的,她的女兒,合該坐上那萬人矚目的位置。

蕭觀音唇角揚起微笑。

繼後死了!

籠罩在心口的陰影終于消散——如果,陛下是因為對繼後的哀思,才對卿家之人,心存仁慈,那麽。

蕭觀音不禁撫上臉蛋。

與淪為她人替代的恥辱一同襲來的,是一絲隐隐的興奮。那不是尋常男子,那是全天下最有權勢的九五至尊!

三分,僅僅占了三分,也足夠吸引陛下。她相信,她定能取代繼後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令蕭家如父親所期望的那般,成為大越第一顯赫的世家!

“節哀。”劉氏身邊,不少命婦安慰道,卿家兩位皇後啊,接連在女子最好的年華逝去,真是叫人扼腕。

劉氏眼底閃過哀婉,無論如何,那是她的親生女兒,年幼時也是好好疼愛過的。

繼後身死的訃告下來,劉氏初聽便昏厥了過去,直到半夜才幽幽醒來。

她不顧下人的勸阻,打開了二女兒以前的院子,踏進裏面,竟是灰塵遍布,許久不曾有人灑掃。

她呆呆望着院子裏的那架秋千,恍惚中,好似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歪頭瞧她,喊她“娘親”……

不知不覺,竟是淚流滿面。

今晨時,看着鏡中那幾乎頭發全白的婦人,劉氏掌心捂面,怆然不已。

這幾天做夢夢到的,竟都是柔枝小時候的光景,她笑啊,鬧啊,還有被汝賢訓了,委屈地躲進自己懷裏,那顫抖的小身子。

那麽小,那麽可憐……

她問夫君,他們以前怎就一味覺得,她會給卿家,帶來災難呢……

卿汝賢只是拍着她的背,一字不語。

綿綿拽了拽劉氏的衣袖,懵懂道,“娘,我們是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二姐了?”

卿佳雪拍掉妹妹嘴邊的糕點碎屑,只道,“莫說二姐了,徒惹母親傷心。綿綿來,咱們吃果子。”

卿柔枝是生是死,她倒是沒多大感覺,畢竟卿柔枝和卿柔月才是親姐妹,這兩個人,都從未多看她一眼。

“你們看——”

忽有一人驚呼。

這一瞬間,無論是蕭觀音,季氏,劉氏,還是卿佳雪,衆位佳麗女眷,紛紛舉頭望去。

那九曲回廊早早挂上了各色宮燈。

可吸引人視線的,不是那流光溢彩的宮燈,而是一名女子。

一肌一容,盡态極妍。

煙斜霧橫,缦立遠視。

她裹着雪白狐裘,細白的毛絨掃過尖細的下巴,三千青絲梳成宮中最時興的雲髻,說不出的慵懶高貴。

細眉橫掃,唇若點朱,一雙媚眼盈盈一掃,被她看到的人無不頭皮發緊,只覺魂魄都要被勾走了。

她是誰?

衆人暗暗心驚。

東風吹拂,那身雪白狐裘下,有金線隐隐流光,層層疊疊飄動的裙裾,色如石榴之紅,襯得她皮膚比雪還白。

紅裙烏發,豔色驚人。

她身側那位年過半百,着裝華貴的婦人,是陛下的親伯母,建陵王妃?!

竟得建陵王妃攜手同行,此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見過繼後真容之人,無不震悚到了極點,劉氏更是失态打翻了杯盞,怔怔望着紅裙女子,季氏則是唰地站了起來,唇顫不止。

季氏曾随夫入宮,見過繼後一面。

此女這美豔至極的五官,不是繼後,還能是何人?

然,卿家家風之嚴正,如何會有這般妩媚天成的氣韻?

“美人小心着些。”一句話,證實了她的身份。

竟是那位帝王內寵——

褚青鸾!

褚是皇族之姓,而平民女子一旦侍寝,有了封號,便會記名在冊,本該去掉這大不敬的姓氏,陛下卻未改動,賜之以國姓,可見聖心。

又不設後宮,只收下這麽一位美人侍候在側,本以為,不過是有些媚寵逢迎的手段。

可誰知,竟然生得與那位亡故的繼後,一般無二!

此舉,無異于昭告全天下,陛下對那位繼後念念不忘,情深意切。

更有人在心中猜想,也許這就是原主?只不知經歷了什麽,竟似脫胎換骨一般?!

卿佳雪拈起果子的手僵在半空,綿綿糯糯道,“那是二姐姐嗎?”

劉氏攥緊了手心的帕子,一瞬間,老淚縱橫。

難怪,難怪陛下會重新起用卿家……

原本還心生怨怼,上天如此殘忍,一個接一個地奪走她親生的兒女……在看到這女子的第一眼,她便确定,這是她的女兒,柔枝,她還活着。

失而複得的喜悅,又在一瞬間,被莫名的惶恐所取代。

她的女兒,如何會變成建陵王妃的義女,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像是另一個人。

不。應該是很像她年少的時候。

七年前,或者更早。

一切都還未發生的時候——

她都經歷了什麽,為了救汝賢和斐思,難道,舍棄了,作為卿家二小姐的一切嗎?

當初她進宮也不曾舍棄的東西,哪怕坐上後位,也會小心翼翼喚她母親的柔枝……

如今,是另一個人的義女。她們看上去更像是母女,相互扶持,親密地說着話。

劉氏呼吸一窒,只覺有什麽在徹底離她遠去,再也找不回來。

蕭觀音死死地盯着那個身影,冷汗浸濕後背,她旁邊一名貴女讷讷道:

“好美。”

蕭觀音心亂如麻,一定不會是她,一定不會是……

她怎麽能還活着?她怎麽能還活着!

蕭觀音指甲死死陷入掌心,難道她這輩子都擺脫不了,繼後的陰影了麽?!

這其間的種種暗湧,卿柔枝一概不知,只是很快便被脂粉香氣所淹沒。

“想必這位就是鸾美人?”有人贊嘆道,“今日難得一見,果然是一位絕色美人,難怪獨得聖寵。”

世人都是如此,如果相差不大,他們會嫉妒;如果差距太大,便只會豔羨了。

無不暗道,建陵王妃手段了得,送到陛下身邊的竟是這樣一個尤物。若再有個顯赫的家世,亦或是誕下皇嗣,只怕要寵冠六宮!

“敢問美人,陛下沒有一同前來麽?”

很快就有世家女按捺不住,絞着帕子悄聲問道。

面對這麽多的狂花浪蝶,卿柔枝莫名有一種知情人的爽快。

她們若是知曉了那人的本性和手段,只怕躲都來不及,哪會如此。

可見人的皮囊權勢和地位,真真是蠱惑人心,他站在那裏,只需裝模作樣地笑上一笑,便有不少的女人,一茬接着一茬地撲上去。

面對貴女們的追問,卿柔枝抿着紅唇,指尖繞着青絲,媚眼斜飛,将恃寵而驕演繹到了極致。

一旁的建陵王妃替她應付道,“衆位稍安勿躁。陛下前幾日剛舉行元日大朝會,接待完文武百官,又一個個接待藩屬國們派來的使臣,事務繁忙,一時抽不開身,也是情有可原。”

衆女面露失望。

連帶着對美人的興趣也散去不少,只有幾個圍觀吉祥物般圍在卿柔枝身邊,不時尋她說話。

劉氏和季氏都遠遠地望着。前者眸含淚花,後者驚疑不定,想靠近又不太敢。

一聲“陛下駕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龍辇停下,衆星拱月之中,一道高大身影緩緩邁步入場。

他今日難得穿了一襲象牙白的錦袍,衣襟袖口處用金線繡着龍紋,襯得長身玉立,清貴優雅。衣領高高掩住喉結,禁欲又冷淡。

烏發以白玉龍冠束起,兩條金線編織的穗子從胸前垂下,随着走動輕輕晃動,有如天神臨凡的俊美。

卿柔枝呡了口茶,腦子裏閃出四個大字:

衣冠禽獸。

有人率先反應過來,嬌聲道,“拜見陛下。”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真是莺聲燕語,婉轉動聽,繞梁三日。

男人手持黑色佛珠,于衆女之間走過,龍涎香舒緩彌漫,衣不染塵。

他居高臨下地坐在龍椅上,俯瞰衆人,磁性清冷的嗓音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邊:“免禮。”

前面的開場辭與歌舞,均不過走個過場,不過這一衆宮廷樂師中,倒是有個吹笛的白衣男子,吸引了卿柔枝的注意,不禁多看了幾眼。

一擡頭,皇帝的眸光幽幽盯着自己。

卿柔枝立刻喝茶掩飾。

不多時,蕭觀音率先從激動的貴女之中走出,抱琴上場,袅袅拜道,“臣女蕭觀音,願為陛下彈奏一曲。”

皇帝收回目光,颔首。

卿柔枝側耳細聽,竟是示愛曲“鳳求凰”。

蕭觀音不愧是世家女子的後起新秀,技藝堪稱精湛,情意綿綿。

突然。

“朕記得,鸾美人精通琴藝,還曾與人琴笛合奏。”

卿柔枝糕點吃到一半,被迫吐進了帕子裏,垂眸羞澀道,“陛下是記岔了,臣妾懶散得很,哪有功夫去學琴呢。”

她頭搖得如撥浪鼓,哪個暖床的愛妾,會彈得一手好琴?

仰承君恩,她自然不能給他露餡。

但見褚妄一雙黑眸慵懶盯她,修長白皙的手指在膝頭輕叩,片刻後,又若無其事轉了回去。

蕭觀音暗暗觀察着上首的男人,見他微側過臉,與坐在他右下首的鸾美人說了句話後,便一臉心不在焉,注意力不知去了哪裏。

她心神不穩,那弦倏地斷裂,霎時間在她指尖劃開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她立刻跪地道,“臣女技藝拙劣,請陛下責罰。”

衣袖下的白皙指尖露了出來,微微顫動,在場衆人都有些不忍。

這纖纖玉指染血,但凡有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會覺得可憐,出言安慰吧。

男聲卻道,“确實拙劣。”

蕭觀音一僵。

卿柔枝蹙眉,蕭觀音這手琴,可見是苦練過的,雖不至出神入化的地步,但萬萬不到拙劣的地步。

不過她什麽也沒說,蕭觀音再怎麽,最多受幾句責罵,她惹他不快,遭殃的是她自己。

“不如朕的美人多矣,”陛下漫不經心道。

被他一激,蕭觀音立刻看向卿柔枝:

“還請鸾美人賜教。”

陛下喝了口茶,“是啊,愛妃,朕也是期待得很啊。”

卿柔枝坐着不動,一臉正色道,“陛下。臣妾手酸,彈不了琴。”

蕭觀音冷冷道:

“臣女還準備了一場驚鴻舞,願獻給陛下。”

“甚好,”陛下點點頭,“美人給朕準備了什麽?”

卿柔枝笑道,“臣妾腰疼,跳不了舞。”

陛下不悅,“你怎麽什麽都不會?”

卿柔枝低下頭,面露羞愧道,“臣妾無用。”

作者有話說:

男主:不吃綠茶。但吃老婆對我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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