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的,陳樂背着他躺在床上,他也不敢去喊,生怕惹來陳樂的嫌隙——盡管陳樂早就很嫌隙他了。
福娃正坐在門口邊吃他前些日子專門買來給陳樂的零食果子,見他出來一邊吃東西一邊問:“狗子哥哥?”
小狗子一擡頭:“幹啥?”
福娃放下東西,将口中食物咽下,蹬蹬跑過來問他:“剛剛那是狗子哥哥的媳婦兒嗎?”
小狗子腦中還是一片空飄飄的,只下意識地點頭。
福娃拉他的手:“狗子哥哥的媳婦兒真好看。”
小狗子意識終于有點回籠,不由地笑:“那是,他可好看了,我一眼就相中了。”
福娃臉上有些羨慕:“我也想要有狗子哥哥那麽好看的媳婦兒。”
小狗子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那是我媳婦兒,你可不準想!”
福娃摸着被打的頭,臉上還是挂着傻傻的笑。
小狗子看着他那張笑臉,不知怎麽的心裏有些奇怪。
福娃是雷叔的親兒子,雷叔的命根子,卻也是那個女人的兒子。
那個女人,就是雷叔從山下買回來的女人,這女人買回來後一心想離開,怎麽也留不住。
幾個月後大了肚子,所有人都以為這女人會安安心心留下來了,卻沒想到那女人竟然拿刀戳肚子,愣是把才倆月的娃崽給下了。
這一回終于是惹怒了雷叔,他找了條粗重的狗鏈子把女人鎖起來,又整天看着不讓那女人尋死覓活的,這才讓福娃平安地懷上并生了下來。
福娃生下來後,那女人依舊沒有私心,一找到機會就要跑,雷叔沒辦法,只好一直鎖着,這一鎖,就是三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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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子想到這些,又看看福娃,失落感就忽然湧上來了。
仔細一想,其實陳樂的性子像極了福娃他媽。
福娃他媽至今沒有放棄要跑的心,陳樂呢?會不會多少年過去了也依舊想着跑?
小狗子心裏很煩躁,他其實很無法理解那些被買回來的人為什麽想盡了心思地要跑,明明都有孩子了,為啥還要跑?
他不由地有些怨憤。
他想起他爹告訴他的話:他娘是發了病走的。以前他一直以為這就是他從小沒有媽的真相,但後來村人們告訴他,他娘根本就是在一次逃跑的時候淋了不幹淨的雨,這才得病走了。
他其實一直悄悄恨着他娘,為了跑出去丢下他和他爹。
而現在,爹也走了,只剩下他一個,好不容易現在多了一個媳婦兒,竟然是和他娘抱着同一個心思的。
小狗子的心完全無法平靜。
“狗子哥哥?”小狗子恍然回神,就看見福娃擡頭看着他,“狗子哥哥在想什麽?”
小狗子搖搖頭,沒和他說。
福娃還小,啥都不知道,他甚至不明白為啥自己的娘總讓爹打罵着鎖在家裏。
他們倆其實都一樣,都讓自己的娘給丢棄了。
福娃見他不說話,也不問了,房裏頓時一片沉默,好一會兒,福娃忽然擡頭問他:“狗子哥哥,你讀過書麽?”
小狗子不明白:“讀啥書?”
福娃看着也有些茫然:“我也不曉得,我昨晚尿尿的時候,我娘偷偷問我要不要讀書。”
“你娘?”小狗子有些詫異,“你娘和你說的?雷叔曉得不?”
福娃低頭:“我娘喊我別告訴我爹。”
小狗子的眉頭有些皺。
福娃他娘這話是什麽意思?故意瞞着雷叔和福娃講這話,難道有什麽其他的意思?
其實這也不怪小狗子,福娃他娘這些年就沒斷過逃跑的心思,這女人平日被鎖着,一句話不吭,看着老實得很,每次跑的時候都是突然,好幾次雷叔沒看牢都差點讓她跑沒影。
這會兒她突然問福娃要不要讀書,難道又是起了什麽心思?
這時候,福娃又說了:“我娘都不和我說話,昨晚上才第一次和我說話的。”
他說完又擡頭一臉祈盼地看小狗子:“狗子哥哥,你別告訴我爹好不好?他知道了一定會打我娘的。”
福娃的誕生并不受他娘的歡迎,從他出生到現在,他娘一直對他的存在處漠視态度,但無論面上怎麽樣,孩子心中對母親總是有一種渴望心理的,這是天生的,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沒法改變。
福娃對母親第一次正視自己是有些受寵若驚的,且私心裏不希望自己爹發現這件事情,一來怕他爹打他娘,二來又覺得這是他和他娘心裏的一個小秘密,不好告訴他爹。
小狗子根本不懂這些,他記憶中根本連他娘長啥樣都不清楚,福娃對自己娘的感覺,他無法理解。
更何況他與雷叔是一個村的,在這些事情上自然是為雷叔着想的。
所以小狗子搖頭:“這事兒得和雷叔說,萬一你娘又起壞心思就不好了。”
福娃一急:“我爹會打我娘的!”
小狗子一愣,有些猶豫起來。
雖然說他傾向于雷叔這裏,但他真的不喜歡雷叔他們動不動就打媳婦兒。
他忽然又想到了陳樂,剛剛他才打了陳樂一頓來着。
想着陳樂的樣子,他方才還想要告密的心一下子冷卻了。
搖頭,小狗子說:“那就不說了。”
福娃終于露出一個笑。
小狗子腦瓜轉了幾個彎,又問:“那你咋和你娘說的?你要不要學?”
福娃很快點頭:“要的!”
他又怕小狗子不答應似的補充說:“我娘說了,要是不讀書以後肯定沒出息,沒出息就賺不了錢找不着媳婦兒,會給人看不起的。”
“啊?”小狗子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讀書這麽重要的?
陳樂一臉嫌棄的表情在腦海裏不斷地浮現。
猶豫會兒,小狗子問:“那我能跟着學不?”
他可不想給人看不起,尤其是他媳婦兒,要是真的以後沒出息賺不了錢養不起媳婦兒,那可真不好。
福娃眼珠子一轉說:“那我去問問我娘。”
小狗子連連點頭,心裏一股難以掩飾的激動,好像讀書這件事情已經定下來了一樣。
讀了書,就能有出息有錢賺,陳樂就不會再嫌棄他了,也不會再總想着山下,想逃跑了……
天色漸漸暗下去,雷叔這一去不知是要幹什麽,直到天黑都沒回來,小狗子仔細想了想,福娃家裏只有一個被鏈子鎖着的娘,自然是不好把人送回去的,萬一他娘半夜一起壞心思,到時候人跑了都不知道。
問了福娃确定他爹走之前給他娘留了吃食後,小狗子在外面地上鋪了層薄衣服,就讓福娃睡了,畢竟家裏就那麽一張床一條被子,總不能為了福娃就讓陳樂打地鋪,他可舍不得。
安排好福娃,小狗子就進了卧室。
陳樂依舊是之前他離開時的姿勢,好像根本沒有動過一樣。
小狗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陳樂的褲子讓他扒了,還是光着的,紅腫一片,他俯下身,在燭光下看了好一會兒,轉身拿了紅油,動作輕柔地給陳樂抹上,又給陳樂重新穿好褲子蓋好被子才在他身邊躺下。
等小狗子輕微的呼嚕聲響起,陳樂睜開眼看了小狗子一會兒,把自己屁股挪了挪。
21、有刺猬 ...
第二天小狗子很早就起床了,幹完所有活計回來的時候發現陳樂還是躺在床上,還以為他在賭氣,也沒在意。
等到下午午飯的時候,陳樂依舊默默躺在床上,小狗子這才忍不住去推他。
然而這一推才發現陳樂的體溫高得有些不正常,再仔細一瞧,原來發燒了。
甭管病因是什麽,總之現在的結果就是陳樂高燒不醒。
小狗子瞬間急了,急得都快狗急跳牆了。
他們這裏的人身體好,一年到頭也得不了什麽毛病,所以家裏那些藥幾乎是一點也沒有準備的,現在趕上陳樂這倒黴的一病,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打小就健壯得和牛似的小狗子沒招了,只得急哄哄地跑去找村裏人幫忙。
雖說這些常用藥在村裏并不常用,但也總是有那麽一兩個人備着的,小狗子一拿到東西,拔腿就往家裏趕。
陳樂依舊發着燒,意識模糊,福娃在旁邊用水給他降溫。
小狗子一見到這幅畫面就覺得心裏難過,他快速把藥拿出來,正要把藥往陳樂嘴裏塞,又想起什麽似的扭頭看福娃:“福娃,你曉得這個藥咋吃啊?”
福娃疑惑地擡頭看他,一副茫然的樣子。
這是明顯的不知道。
小狗子急了,他記得剛剛人家把藥給他的時候說了什麽一天吃幾次,一次吃幾粒,可他走得太急,根本沒仔細聽啊。
他拿着那盒藥上下左右猛瞧,就是啥也沒瞧出來,外面倒是寫了不少黑乎乎的小字,可他一個也不認得啊。
最後他死馬當活馬醫地要給陳樂一股腦兒都塞進去了。
正好雷叔回來了。
“爸!”福娃最先瞧見他爹的動靜,鳥兒似的飛出去了。
雷叔把兒子抱個滿懷,回頭望見小狗子,奇怪地問:“小狗子你幹啥呢?”
小狗子像是看見了救星,拿着藥就跑過來:“雷叔你快看看上面寫了啥?”
雷叔眯眼拿着看了看:“這字兒我一個不認識啊。”
鬧了半天這也是個不認字的文盲。
小狗子的精神氣一下子下去了,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了,随便挖出兩顆準備先給陳樂塞下去。
陳樂高燒意識不清,但嘴巴閉得叫一個牢,小狗子掰了半天沒掰開,幹脆把藥放自己嘴裏,準備給陳樂喂進去。
嘴巴上那麽奇怪的一個東西壓着,陳樂縱然腦子不清醒也給弄清醒點了,迷迷糊糊睜開眼就對上小狗子那張黝黑的臉,不知怎麽就升上來一股力氣,他伸手抵着小狗子胸前,腦袋一歪。
小狗子急了,硬要把他頭掰過來。
陳樂雖然沒什麽力氣,但還是死命反抗。
旁邊的雷叔和福娃似乎看出了點意思,連忙也上來幫忙。
一大人兩小孩這麽一來,陳樂哪是對手,連句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給塞進了兩顆藥。
沒兩秒,藥片在口中溢出滿滿的苦味。
但還沒咽下去。
小狗子卻是不知道的,一見藥片進了陳樂嘴裏就把他放開了。
陳樂連忙把藥片吐出來,小狗子一看不對趕緊伸出手接住。
正要罵,陳樂咳嗽好幾聲,沙啞的童聲傳出來:“你給我吃什麽藥啊……”
小狗子一愣,反射性回答:“發燒的。”
陳樂捂着喉嚨,指着他手裏拿着的藥盒和剩餘幾粒藥:“給我看看……”
小狗子也不知怎麽想的,猶豫了下就把東西給他了。
陳樂發着高燒,腦子不清醒,眯着眼睛湊近了看,還是看出了點意思,他忽然又劇烈咳嗽起來。
小狗子趕緊上去給他拍背順氣。
無力推開小狗子,只能被動接受的陳樂嗆了好一會兒才滿臉通紅地停下來,聲音低低地說:“這個藥,一天吃一顆就好了。”
小狗子聽了他的話,半天沒反應過來。
陳樂又看了眼他另一只手心上攤着的兩顆有些融化的藥片,不說話了。
沒幾秒小狗子小心地用手指夾起其中一片藥遞到他嘴邊。
陳樂看他。
“一顆。”小狗子看着他。
陳樂盯着他手裏那顆藥看了半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藥盒裏頭剩餘的幾顆藥。
他是嫌棄這顆讓自己吐出來又讓小狗子手碰過的藥片了。
“還看啥,不趕緊吃萬一好不了了咋辦。”小狗子還沒說話,在旁邊看了半天的雷叔已經不耐煩地說出來了。
在他看來,陳樂既然曉得該咋吃就應該馬上吃了,整那些亂七八糟的浪費時間幹什麽。
福娃也在雷叔背後探出半個腦袋,小聲說:“小哥哥,快吃藥,吃藥了就好了。”
福娃年紀比陳樂和小狗子都要小上兩輪,說話間也是充滿稚氣,“哥哥”兩字更是聽得陳樂臉更紅了。
自從被賣到這裏,他就再也沒見到過比自己小的人,更惶談有人喊自己“哥哥”了。
也許是這一聲“哥哥”觸動了陳樂心底那根敏感的弦,也許是真的發燒了身體難受,總之陳樂下一刻就默默将那顆藥片吞進了嘴。
小狗子迅速遞上一個裝滿溫開水的杯子。
陳樂咽了一口水,吞下了藥,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雷叔見沒事了,也就帶着福娃走了。
小狗子一個人陪在床邊,守着沉睡中的陳樂,不一會兒又将目光投入到那個藥盒上。
藥盒是淡黃色的,看起來有些皺巴巴髒兮兮的,好像過了挺久的樣子,兩側寫了很多黑色小字。
小狗子拿着仔細研究半天,除了幾個阿拉伯數字一個也沒看懂。
他盯着那些字看了許久,又回頭看了看陳樂安靜的睡顏,忽然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捏緊了藥盒。
半夜陳樂醒了,熱醒的。
他暈暈乎乎地睜開眼,就瞧見眼前一堵牆似的,再一看,這哪裏是牆啊,分明就是小狗子啊。
山裏的溫度畢竟是有些低的,陳樂又是個發燒病人,小狗子傍晚的時候特地去問了村裏人注意事項,怕他晚上凍着了,這才把兩人都脫光了緊緊摟着。
陳樂自然是不知道他這一片良苦用心,只覺得渾身發熱粘糊糊的,就想把他推開。
小狗子是個一睡就不容易醒的,但自從和陳樂同床共枕後就特別容易醒,一有點小動靜就睜開了眼,見陳樂掙紮,反而更用力地抱緊了他,兩個小孩身子都有些黏糊糊的汗跡,湊在一起更熱了。
“放開……”陳樂沙啞的聲音出口。
“別鬧。”小狗子壓住他在他耳邊說,“要這樣靠着才會好。”
陳樂不停,死命掙,掙了幾下沒掙開就在那裏直喘氣,沒一會兒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小狗子為了壓住他花了不少工夫,眼見他睡過去了才稍稍松了口氣,又抱緊了他,給兩人裹上毯子,閉上了眼。
陳樂這感冒來得突然去得也快,沒兩天就退燒了,就是有些感冒,鼻音挺重,小狗子生怕他感冒加重,更加鎖着他不讓他從屋裏出去,所幸陳樂的确是沒什麽力氣懶得動,不出去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期間陳老大的人又來了一次,還是上次的那三個人,小狗子被陳樂這次的病症突發吓壞了,急急哄哄地就去買了不少常用藥備着,藥品這東西比尋常用品貴多了,小狗子買着心疼,但想想卧病在床的陳樂,狠狠心倒也不覺得怎麽了。
這次交易他還順便知道了上次陳樂忽然在熱氣球那裏跳出身來最終暴露的原因——山裏野生動物多,那天不知怎麽的就跑進了一只刺猬,灰黑的一團刺滾在雜物堆裏,不顯眼,但忽然出現在眼前還是很吓人的。
從來只在書中電視中看見過刺猬的陳樂被吓壞了,瞬間就蹦起來了,暴露了。
其中一人告訴他這件事情的時候還好笑地把那只小刺猬一并給他看了,這刺猬除了肚子其他部分都是尖刺,不好抱,他們見到時也沒想吃,直接給丢在一鐵籠子裏了。
小狗子對着這一團刺看了半天,開口要了。
這可不是一般的刺猬,要不是有這東西突然出現把陳樂吓着,陳樂指不定上次就跟着熱氣球一起跑了呢,到時候生死未蔔,而他沒了媳婦兒也不知道會成啥樣,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東西算是救了陳樂和他兩個人。
三人對這都是刺的東西也沒啥興趣,直接連籠子帶刺猬都送給他了。
小狗子帶着一大堆的食物藥品和那只刺猬回家了。
“媳婦兒!”剛進家門,小狗子就忙不疊喊起來。
陳樂隐約聽見他的喊聲,哼了哼,翻身繼續躺在床上。
小狗子放好東西就急沖沖拎着籠子沖回了卧室:“媳婦兒!”
見陳樂不理他,他皺了皺眉,還是露出一個笑臉爬上床去搖陳樂。
陳樂真的是讓他搖得頭暈了,怕自己不醒過來他會一直這麽折騰下去,陳樂趕緊睜開眼,有些不耐煩地問:“怎麽了?”
小狗子說:“有好東西。”
“什麽好東西……”陳樂壓根兒不信他的話,他到這地方後就根本沒見到過什麽好東西。
正要翻身繼續躺,就聽小狗子的聲音在耳邊晃蕩:“是刺猬啊,小團的,很有趣的。”
陳樂原本要躺下的身體僵直了。
22、我叫樂夫 ...
小狗子慢悠悠地靠上來,頭湊在他耳朵邊,輕聲地說:“你要看看麽?我給抱過來讓你玩玩?”
一股莫名的冷意由耳後根蔓延開來,迅速席卷全身,陳樂只覺得自己被凍住了一樣,腦子都一片空白了。
小狗子把他的頭轉過來,兩手搭在他脖子邊,一雙黑溜的眼盯着他,又問了聲:“你要看麽?”
陳樂看着他的眼就覺得有些害怕,反射性搖頭。
小狗子似乎是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很快就把他放開了,又讓他躺回了床上,給他蓋上被子:“你先睡吧,等明天我們再去看。”
說着,直接一轉身走開了。
關門聲響起,陳樂還是沒怎麽回過神來,他腦子裏都是小狗子之前風風火火沖進來又忽然靜靜走出去的樣子。
前後反差太大了。
大得讓他心裏不由打顫。
刺猬,小狗子忽然說刺猬是什麽意思,又要重提那天他想要逃跑的事情了麽?可那事不該早就過去了麽?
陳樂提起手,手腕上的鐵鏈子發出一陣響動,異常刺耳。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小狗子就牽着他走出了門,門口不遠處的小院裏不知何時搭了個小窩,也不知是怎麽做的,反正看起來很結實。
“那是什麽?”陳樂小聲問。
小狗子拉着他走過去:“刺猬。”
陳樂聽了就不想走了,但小狗子的力氣不是他能反抗的,一下子就給拉到了那裏。
小狗子拿出一根木棒撥了撥,窩裏就滾出了一團刺,球狀的刺猬動也不動地縮在那裏,像是死了似的。
小狗子沒發話,陳樂自然是沒敢動,兩小孩就蹲在那裏好半天,終于,那一團刺動了,鼻子拱似的在窩壁上刨,只是那窩壁堅硬,怎麽也挖不出洞來,做了無用功的刺猬幹脆不刨了,轉個方向就吃起了地上散落的幾個果子。
從沒有這樣近距離接觸這些野生生物的陳樂張大嘴望着這一切。
“很有趣是不是?”小狗子輕聲問。
陳樂點點頭,眼中有着小孩子特有的對外界事物的好奇。
很難得的,小狗子不再出聲,也沒有做其他事,就陪着陳樂蹲在那裏看了一早上刺猬。
直到太陽爬到正當空,陳樂肚子發出哀叫,小狗子才帶着還有些不舍的陳樂回去吃飯。
飯菜依舊是簡單的幾個蔬菜和一碗肉,如今的陳樂已經不是兩個月前那個挑剔的小少爺了,雖然還是厭惡嫌棄這裏的吃食,但好歹不是完全無法接受了。
他幾口咽下一個地瓜和幾根菜就不動筷子了,他的飯量本來就不大,面對這些食物就更加沒什麽食欲,小狗子也清楚這一點,只看了他兩眼,就自顧自吃完東西收起來。
桌上又擺上了一些果幹鮮果之類的小零嘴,數量不多,但也足夠陳樂嚼巴了。
小狗子把锢住陳樂的那條鐵鏈鎖在屋子裏一塊大石上,囑咐陳樂在屋子裏呆着不要亂跑後就帶着自己的背簍出門了。
陳樂早就試過了,那塊大石頭根本搬不動,沒有鐵鏈鑰匙的他壓根兒逃不走,而且繼上次逃跑失敗後,小狗子就把屋子裏頭有關刀片之類的東西都藏起來了。
現在,幾乎是所有逃跑的路子都讓小狗子斷了。
陳樂不得不悶悶地縮在屋子裏,腦中天馬行空亂七八糟地想着一些事兒。
這裏真的不好啊,什麽都沒有,他真不想呆在這裏,他真想爸爸,很想很想,從來都沒有離開爸爸這麽久的。
還有學校的老師,一起玩耍一起念書的同學,甚至于,就連那些作業本都異常懷念起來。
好想讀書,好想好好學習……
陳樂抽了抽鼻子,眼睛有點酸。
有些人有些東西,因為以前每天見到,所以沒覺得什麽,現在忽然兩個多月沒瞧見,就感覺做夢一樣,對什麽都開始貪戀起來,經常做夢都夢見自己回家了,見到爸爸了,去學校讀書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受,陳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但心裏就是明白,自己不想過現在這樣的日子,而是想回去。
他自然是不敢把自己的感覺告訴給小狗子的,那不是讨打麽!
只得默默惦記。
于陳樂而言,山裏的日子是萬分無趣的,小狗子不知從哪天起就忽然忙碌起來,早出晚歸整天背着那破背簍,每天小狗子一出去,他就只能被鎖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發呆睡覺,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長了誰受得了?不發瘋都是奇跡了。
還好陳樂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現在整天一個人,雖然悶了點,但也不是無法忍受,只是這樣與世隔絕的日子過久了,他那怕生人的性子就越發明顯了,小狗子也沒覺得這一點有哪裏不好,反正疏離別人就等于靠近自己麽,小狗子是求之不得的。
變故發生在這一天。
小狗子中午吃飯的時候,忽然放下手中的食物看向陳樂說:“媳婦兒,我想好新名字了!”
陳樂剛咽下一口蘿蔔,聽了他這話有些奇怪。
什麽新名字?誰的新名字?
小狗子連忙解釋:“你不是說我的名字不好聽嗎?我終于想到一個好聽點的名字了。”
“什麽?”陳樂皺眉。
名字也是說改就改那麽簡單的嗎?
小狗子咧嘴笑:“樂夫!”
陳樂眉頭更皺了,他聽懂了小狗子新名字的讀音,卻無法想象出那兩個字的字形。
他更奇怪的是,小狗子怎麽會忽然想到改名字,印象中,小狗子沒上過學,根本不認字……
像是發現了他的疑惑,小狗子竟然解釋似的說:“你的名字是小樂,你是我媳婦兒,我是你丈夫,所以我就叫樂夫。”
陳樂怔愣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來,等到大腦中小狗子的話分析完畢,整個人就傻了。
“樂、樂夫?”他說話都有些不連貫了。
小狗子還在沾沾自喜,他覺得自己這個名字取得真是太好了:“對啊對啊,這個名字可好聽了是吧?待會兒我就告訴他們我改名字了。”
這個‘他們’指的自然就是村裏的人了,畢竟在山裏人看來,改名字也算是件大事,就是不舉辦個什麽大會,也該讓所有人都曉得才是。
陳樂幡然醒悟一般,臉瞬間爆紅,他幾乎是反射性地吼出來:“一點都不好聽!”
小狗子僵硬在原地,全身心的喜悅因為陳樂這句話被沖散得一幹二淨。
“你說什麽不好聽?”下一秒,小狗子歪過頭看向陳樂。
陳樂就覺得小狗子的聲音都帶着冰一樣,那冰就和刺似的,又冷又紮人,戳得他心發慌。
他心裏一陣陣的害怕不斷湧上來,就是看着小狗子的臉,都有一種對方馬上要撲上來殺了他的錯覺。
這破山,都快把人逼成神經病了。
陳樂隐約意識到自己的心理狀态越來越不對了,幻覺錯覺都越來越多了,但沒辦法,小狗子一有點表情聲音不對,他就覺得自己要被殺掉了,這恐懼感已經刻入了他骨子裏,再也抹不掉了。
他動了動嘴唇,接着聽到自己的聲音蚊子一樣顫顫巍巍地輕響起來:“我、我什麽都沒說……”
小狗子眯了眯眼,忽然笑起來:“嗯,你什麽也沒有說。”
說完又忽然拉起陳樂的手,在他脖子邊蹭:“媳婦兒媳婦兒,以後我就叫樂夫了,以後你就喊我阿夫好了。”
他的話語輕快,言語間都是難以掩飾的喜悅,突地又想起什麽似的擡頭抱住陳樂的頭,在陳樂驚慌的目光下,一口咬上了陳樂的嘴。
小狗子不是很懂接吻,就是單純覺得心裏開心,想要發洩一下那種開心的感覺,又想起上次碰到陳樂嘴唇的時候觸感特別舒服,就自然而然地親上來了。
兩個小孩的嘴巴緊緊貼在一起,相對的是兩雙瞪大的眼。
小狗子又不知腦子抽了什麽風,竟然試探性地伸出舌頭往陳樂嘴上舔了舔。
陳樂想也不想地趕緊把人推開。
兩人分開。
小狗子很快站穩,眉頭也皺起來了,有些不滿地看着把自己推開的陳樂:“你幹什麽?”
陳樂心跳如鼓,緊閉着嘴什麽都不說,光是不停地搖頭,一張臉都是慘白的。
那模樣着實是吓壞了。
小狗子看着他這樣子就覺得有些煩躁,想了想還是起身先走了:“你先呆着,我出去一下。”
陳樂看着小狗子離開,半天才渾身一股冷瑟感。
小狗子并沒有走遠,只是去了幾個臨近的村民家說了下自己改名的事情,村裏人嘴碎,很快小狗子改名的事情就會傳遍全村,雖然他們并不懂這個新名字背後所隐藏的意義。
又過了幾天,曾經與陳樂有過一面之緣的雷叔忽然沖進了小狗子家:“小狗子——”
正要睡覺的小狗子和陳樂驚醒過來,小狗子讓陳樂呆着,自己走出卧室:“雷叔,我已經改名了——”
話剛說到一半,雷叔忽然抓住了他的衣領,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憤怒:“你這死崽子,怎麽敢瞞着我和她勾勾搭搭的!”
23、讀書很重要 ...
小狗子被雷叔突如其來的怒氣弄得滿頭漿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連忙說:“雷叔,我不是故意瞞你的。”
“還說不是故意瞞我的!”雷叔黝黑的臉都變黑紅了,“這麽大的事情你咋就不和我說一聲,萬一她又要跑了咋辦?”
這個她,自然就是雷叔家裏鎖着的那個女人了。
最近天氣熱起來,罂粟也差不多謝花落果了,雷叔在田裏忙得不可開交,今天難得中途回家拿東西,就發現那個女人偷偷摸摸地往床底下藏東西。
他攔下搶來一看,這可好,一大堆髒黑的草紙。
怪不得這倆月家裏草紙用得那麽厲害,敢情都在這兒呢。
那女人吓得渾身都發抖,盡往角落裏縮,他問了半天連個屁都沒問出來,都要打人了,結果福娃忽然哭着跑進來說了好些話。
他這才曉得,居然連小狗子都摻和了一腳!
雷叔一想到自己竟然被兒子老婆和從小看大的小狗子三人聯合起來蒙了,怒火就一陣陣地往上飄,就差沖過來挨個兒打一頓了。
小狗子看出來雷叔這是真的發火了,心裏也是緊了緊,想着反正目前為止都沒有出什麽事情,也就膽子大了些:“雷叔,你放心,這事兒我是瞞着你了,但我既然這麽做了,就肯定心裏有底,不會讓她跑掉的。”
見雷叔張口又要說,小狗子連忙續上:“其實這也沒啥啊,就是讓她教教我和福娃念書,多少認個字啊,我是沒什麽所謂,但福娃……雷叔你總不能讓他永遠做個睜眼瞎啊。”
雷叔愣住了,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小狗子一看有戲,腦子一轉就一股腦兒把自己從那女人那裏學來的話都吐出來了:“咱不能永遠窩在這山疙瘩裏,總要出去見見世面的,要是一個打字都不曉得,出去了肯定得給人笑話啊,聽說現在外面都是義務教育了,五六歲的小孩子就送到學校去念書了,可你看看咱們村裏,認得字的有幾個啊。”
見雷叔低頭沉默着,小狗子又加了一把火:“不認字不讀書,就是出去了也是沒出息,賺不了錢娶不了媳婦兒,給人看不起,難道雷叔你就想讓福娃一輩子窩在這裏種花不出去了?”
這一句話可是真真打在雷叔心坎上了。
福娃,那就是雷叔的寶貝兒子命根子。說實話,種了這麽多年的罂粟,雷叔自己心裏多少也是有點感覺的——這活計幹不了一輩子。
不種花了,他們能幹什麽?唯一的出路就是下山。
山下他去過幾回,花花綠綠一片片的簡直要迷花人的眼,那地方的人都是有文化,說起話來句句都是道理,根本沒有他們插嘴的道兒。
憑良心講,雷叔對于山下也是羨慕的,他年紀大了,又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去了山下也沒用,但如果可能,他肯定不會放棄讓福娃去山下,體驗一下山下的生活見見世面。
這樣一來,念書認字就顯得挺有必要了。
雷叔不得不認真考慮下小狗子的話,盡管有些話他其實并不是很懂。
“不管嬸子咋想的,但她總是山下過來的,懂的東西比我們多得多,又是念過書的的,要是能教咱們認字,就是一件好事情啊。”小狗子看着雷叔的樣子,心中把握更大了,最後又補充了句,“只要咱看緊點,她就是再想多也跑不了,你放心好了。”
這話聽在耳邊,要讓雷叔完全放心是不可能的,但多少可以穩住雷叔的心,讓他不再那麽反對與生氣,而事實也證明了小狗子這段話并沒有白講。
雷叔最後只皺了皺眉說:“那你就給我看緊點兒,還有福娃,他人小,啥都不懂,我就怕家裏那婆娘給我使壞心眼,帶壞福娃,小狗子啊,雷叔就這麽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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