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
堅決的語氣讓福娃擡頭看他。
“可是,爹不會讓娘出來的。”福娃拽着旁邊的一根藤草,偷偷看陳樂。
陳樂臉色有些難看。
的确,雷叔是肯定不會讓雷嬸出來的,就像樂夫不讓自己随便出來一樣,他和雷嬸都是被賣到這裏來的,這裏的人肯定不會讓他們走的。
但既然雷嬸敢給陳樂寫那個紙條,就說明她肯定有辦法能出來:“你娘可以出來的,一定可以。”
福娃眨眼看着他,忽然低下頭不說話了。
氣氛安靜下來,周圍都是茂密的樹林子,幽幽忽忽的,偶爾有蟲鳥獸鳴的聲音,不是很多很響,但這種環境下忽然響起還是很可怕的。
一開始還沒覺得怎麽,可當時間慢慢過去,太陽從正當空落到了斜對面的時候,聽着周圍越來越多的蟲鳴鳥叫,陳樂心裏真的有些發毛了。
他有些害怕,害怕雷嬸不來了,畢竟這都快一中午了。
周圍灌木叢忽然簌簌作響,樹葉子抖動不斷。
陳樂吓得蹭跳起來,福娃也吓了一跳,趕緊拉住他的褲子不敢放開。
一個半大的小孩和一個很小的小孩站在滿是樹木的幽深林子裏,吓得臉色蒼白,心跳加速。
灌木叢忽然不動了,耳邊呼呼的風聲卻還在刺刮着耳膜,折騰得臉都有些疼。
“小嫂子,我怕……”福娃弱弱的聲音響起。
陳樂心裏也害怕,甚至比福娃更害怕,他畢竟是城裏出來的,哪有見過這樣危險的林子,又想起當初被樂夫帶上山的那一天,樂夫給他講的山裏有老狼。老狼要吃孩子的事情……
陳樂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他的精神緊繃得像極了弦,只等一觸即發的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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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兩人吓得都快哭的時候,輕弱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陳樂瞪大了眼,一把拉住福娃,小心地躲在樹後面,偷偷從後面看。
紊亂的腳步聲慢慢逼近,竟然還連帶着些微弱的鐵鏈子摩擦聲。
十來秒後,來者的身形徹底出現在陳樂的眼底,那一瞬間,陳樂緊繃了多時的神經終于放松。
是雷嬸。
她終于來了。
41、第四個人
還不等陳樂出去,雷嬸已經開始朝四周小聲呼喊起來:“陳樂——”
樹林子裏響起一陣不大的回聲,陳樂連忙走出去:“我在這!”
雷嬸手上腳上還帶着鐵鏈子,但已經比原來輕便了不少,至少可以自由走動了,她臉上依舊憔悴,但表情卻不複之前的頹然,顯得格外有生氣。
看見陳樂的身影,雷嬸臉上露出一個笑,正要走過來,忽然臉色一變,指着陳樂身後厲聲喊:“他怎麽也來了!”
陳樂身後的人,正是緊跟着走出來的福娃。
聽到她這話,陳樂愣住了,福娃更是害怕地停在了原地,驚惶無措地看着雷嬸,一雙挺大的眼瞬間紅了。
“娘……”猶豫了會兒,福娃小心翼翼地喊。
雷嬸的臉色出奇地難看,死死盯着福娃好幾秒,才移開視線,看向陳樂:“我們走吧。”
說着,拉起了陳樂的手就往林子外圍走。
她的力氣有些大,手很白卻也很粗糙,陳樂被她抓得手疼,也不敢說,努力跟上她的步子,還時不時往後面看看福娃。
福娃一張臉都快白了,盡管雷嬸很明顯地無視了他,但他還是紅着眼跟了上來,但他終究是人小,步子也小,雷嬸走一步,他得努力邁兩步才能接上,偏偏他還不放棄,死死地跟着也不敢靠近。
山路崎岖,福娃走得踉跄,就連陳樂偶爾回頭都被他不穩的動作吓到。
雷嬸的動作很快,她好像完全忘記了後面還有福娃這個小跟屁蟲的存在,只管邁着自己的步子,拉着陳樂快速走到了林子外圍一塊稍微空曠的地方,這才停下腳步。
陳樂腳都走得酸了,這一停下都不想起來了,但又擔心樂夫已經發現了自己的逃跑會追上來,不免緊張地問:“我們要在這裏歇會兒?萬一他們追上來了怎麽辦?”
雷嬸也跑出了一身汗,她一抹額頭發際的汗,不住喘氣:“還差一個人,再等會兒,這個點了,她也該到了。”
還有一個人?
陳樂掩飾不住心中的訝異,原來除了他和雷嬸還有人要一起跑嗎?
那人,也是被賣來這裏的?
他臉上的表情将他心中想法托盤而出,雷嬸看了忍不住露出個蒼白的笑:“沒錯,她也是給賣來的。”
得到證實的陳樂心中不由奔湧起一股激動,潛意識裏已經把那個人也列入了自己的陣營,就好像流落異鄉的人某天突然見到了自己老鄉一般的親切感。
“真的?”陳樂眼睛都亮了,幾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那個人了。
雷嬸笑着點點頭,卻在目光不經意間瞥到終于跟到這裏的福娃時沒了表情。
她眼神複雜地看了看福娃,轉過了身。
好不容易跟上了,福娃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看到了他娘的回應,一時間就覺得眼睛更酸更想哭了。
“娘……”他又輕輕地說了聲,手也不自覺地伸出去想要過去拉住雷嬸的衣服,但在空中伸了半天,還是收了回去。
他不敢去惹他娘生氣。
而陳樂現在滿心滿眼地都在想着那個即将見面的‘老鄉’,更是顧不得福娃了。
沒人待見的福娃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距離他倆不遠處的一個老樹根上,偷偷往這裏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大概十來分鐘後,一個身材有些壯實的女人急急忙忙跑過來了。
雷嬸一看到那個女人就蹭地站了起來,跟上去說:“你可算來了!”
那女人看起來比雷嬸壯多了,也高多了,只是人曬得比較黑,皮膚也比較粗糙,就跟個土生土長的山裏人似的。
陳樂左看右看,怎麽也看不出這是自己‘老鄉’。
短暫的唏噓過後,雷嬸把陳樂拉到自己面前,對那個女人說:“晴子,這是陳樂,也是給賣來的。”
被稱作是晴子的這個女人聽了這話,臉更黑了:“什麽?他們連小孩子都買了?”
說着,一點也不認生地把陳樂拉過去上下打量了起來:“長得倒是真好,怪不得給那群人販子瞧中了,這身衣服他們給你穿的?咋搞得和個男孩似的?”
她話音剛落,陳樂臉色就有些紅了,就連雷嬸都忍不住輕笑出聲,拉着晴子解釋道:“你這什麽眼神,人家就是男孩!”
“啊?”晴子瞪大了眼,“男孩?咋、咋連男孩都買?這就算買了也生不了孩子啊,那些人都瘋了不成!”
雷嬸冷笑了聲:“本來就是群瘋子,苦了我們,白白被這群瘋子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
晴子聽了臉色也不好:“這群敗類,也不知糟蹋了多少人,等出去了,我一定要去告了!讓那些新聞媒體警察統統都出動,看不搞死這些無恥的!”
兩個女人說得義憤填膺,陳樂聽得半懂不懂,心裏也是激動萬分。
就是!人販子都是壞人!早該讓警察來抓了!等他回去,一定要告訴爸爸,讓爸爸把這些壞人都收拾了!
各自都發洩了幾句,晴子看向陳樂,摸了摸陳樂的頭發,眼中有些心疼:“苦了你了,孩子,這鬼地方壓根兒不是人呆的,你還這麽小,那群人怎麽就狠得下心……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吧?他們有沒有打你?”
說着,就要拉開陳樂的衣服來看看。
陳樂緊抓着自己的衣服連連搖頭:“沒沒,真的沒,他們對我還不錯,沒打我罵我。”
這是絕對的實話,仔細想想,樂夫的确是沒怎麽打他罵他的,就是偶爾口頭上威脅幾句,尤其這些日子,更是連威脅都沒有,把他當寶似的供着……
這麽一想,陳樂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樂夫,其實并不是那麽壞啊……
晴子的神色有些古怪,疑惑地嘀咕:“沒打沒罵?怎麽可能呢,這群山裏蠻子哪曉得疼人的,沒把人往死裏打就不錯了……”
晴子和雷嬸是同一批被拐賣的,更巧的還是同時被買上山的,她們無數次想要逃跑,但前兩個女人逃跑失敗的結果擺在前頭,怎麽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一個被鎖在屋子裏,一個假裝妥協幫忙幹活養孩子……
只等最後尋個時機一起跑了。
而陳樂的出現,就是打破暫時平衡的最後一個稻草,徹底堅定了兩人準備出逃的信心。
今天,就是實踐的時候了。
雷嬸已經忍不住催促起來:“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齊了,就趕緊先走吧,天都快黑了,再晚就來不及了,其他事情等出去了再說。”
晴子連連點頭:“好,我們先走。”
說着,她一手拉過陳樂就要往前走。
忽然,腳步一滞,訝異地看着陳樂背後不遠處已經站起來的福娃:“莉莉,那不是你兒子嗎?”
她回頭看雷嬸,面色中有些不快:“不是說了,不要帶小孩嗎。”
她是知道雷嬸有個兒子的,也親眼見過,畢竟她在家裏的表現是順從的,所以她那男人平日對她也算管得松,雖然被禁止見雷嬸,但雷嬸的兒子她還是見到過好幾回的。
現在看着福娃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晴子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孩子。
她孩子比福娃還大了兩個月呢,也是個男孩,就是身體差了點,幾乎都不出門,樣子麽,随他爸,也就因為這個原因,以至于她每回看到這兒子就來氣,自然疼愛不起來,那孩子也一樣,根本不親她。
所以這次出來,她也沒想過要把那孩子帶上,在她看來,那孩子就是她這些年不幸人生的見證,帶不得,也罷,就留在這裏算了。
卻沒想到,雷嬸竟然把自己兒子帶來了?
印象中,雷嬸明明也不喜歡小孩的,都是被強迫生下的孩子,實在怪不得她們看不順眼。
雷嬸的臉色卻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像是猶豫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說:“算了,既然出來了也就帶着吧,現在送回去也來不及了。”
在一旁聽着她倆說話的陳樂聞言不由偷笑,回頭看福娃,那傻小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正緊張地絞着手指看這裏呢。
時間不多,既然雷嬸都這麽說了,晴子也沒什麽話好說了,只拉了拉她就往前走了。
雷嬸雖然說了帶着福娃,但事實上并沒有看他一眼,快步跟上晴子的腳步就走了,倒是樂夫,一手被雷嬸拉着,一手往後招呼福娃快跟上。
福娃沒聽到她們說話,但看得懂陳樂的意思,臉上都放出了一種亮眼的光芒似的,急急忙忙跟上來。
四個人左拐右拐,很快就站在了一條小道前。
“就是這裏?”雷嬸仔細看了看周圍,皺眉問晴子。
這裏還是在小樹林附近,只是他們已經繞着走了半圈,之前還是在村後,現在差不多都到村前了。
晴子上下查看了下,很肯定地點頭:“就這裏,快,趕緊走吧,再不走真來不及了。”
她說着,一只腳已經邁上了草地,看來是準備走在最前頭帶路了。
畢竟她的被管理狀态相對于雷嬸而言還是比較寬松的,也相應的到過更多周邊區域,對于下山的這條路,就算她沒走過,懂得也比其他三人多。
雷嬸不置可否,像是無意一樣往後面看了眼,這才拉上陳樂的手跟上晴子的腳步。
42、對峙
福娃怯生生地看着他們走的背影,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跟了上去。
山路非一般地難走,地面崎岖不平還經常有樹枝刺藤之類的擋道,才一會兒時間,幾人就搞得一身狼狽。
太陽已經落到了山的另一頭,只露出半個紅圓,天空橘黃一片。
陳樂走得頭也有些暈,樂夫為他準備的三餐向來準時準點準量,今天一天下來只吃一頓,肚子實在有些熬不住,沒一會兒就發出咕嚕嚕的響聲。
要說這聲音其實并不大,只是在這幽密的山林子裏空響起來就有些吸引人注意了。
陳樂紅了一張臉,只管低頭跟着走,一個不留神就被露出地面的樹根絆了腳,差點摔了。
晴子和雷嬸都吓了一跳,連忙過來扶他:“怎麽了?沒受傷吧?”
陳樂紅着臉連連搖頭,硬是把破了皮的腳腕給無視了。
後頭走得比誰都狼狽的福娃有些羨慕地看着陳樂,把自己被刺藤劃得絲絲血痕的手臂藏到了身後。
又走了幾步,晴子忽然停下腳步,雷嬸連忙也跟着停住,問她:“怎麽停了?”
“岔路……”晴子皺眉看着面前兩條不甚明顯的路,很是猶豫。
雷嬸上前一看,也是有些着急 。
山裏是沒有路的,都是人一步一個腳印踩出的小道,後人踩着前人的腳印前行,也免了在山中迷路的結果。
可現在竟然出現了兩條路?
哪一條才是下山的正确路途,這是個問題。
晴子和雷嬸都愁眉不展,看出些什麽的陳樂也跟着開心不起來,正在這時候,他的手被拉了拉。
低下頭,是福娃。
福娃人小皮嫩,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最難混的豈是就是福娃了,才這麽會兒,他露出來的臉上手上就多了好幾條淡紅色灰黑色的傷痕污漬,看着真讓人心疼。
陳樂心裏頓時有些愧疚,剛剛一心想着逃跑,他竟然都忘記了還有福娃的存在。
福娃偷偷瞄了雷嬸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收回來,輕聲問陳樂:“小嫂子,你們要去哪兒?”
陳樂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還什麽都沒有告訴過福娃。
“我們……要走了。”陳樂想了想,只能這麽說。
“走?”福娃睜大了眼,“要走去哪?”
“當然是走回家啊。”陳樂答得理所當然。
“可是、可是回家不是這條路啊,這是下山的路!”福娃一聽,有些急了,聲音也不自覺大了些。
還在前頭糾結的晴子和雷嬸也聽到了他的話,回過頭看他。
陳樂有些鬧不明白福娃的反應:“家就在山下啊,只有下了山才能回家的。”
誰知福娃聽了這話,更急了,臉都紅了:“山下、山下……家明明在山上的!”
他說着,忽然眼睛都瞪直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陳樂:“小嫂子,你們要逃走!”
孩童稚嫩的嗓音出口,脆生生地回響在幽深的樹林子裏。
一時間,竟沒有人說話了,周圍只剩下蟲鳴鳥叫的聲音。
兩秒後,晴子忽然笑了:“莉莉,你這兒子倒是生得不錯。”
被點到名的雷嬸臉上黑白交錯,看着福娃那張慌慌張張的臉,冷笑:“逃走?什麽逃走?我生在山下長在山下,來到這裏就是個錯誤!現在下山回家還成逃走了?哪條法律規定的我不能走?”
說罷,她又忍不住苦笑,臉上的無奈憔悴傷感糅合成一團,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算了,你是他兒子,這裏是你家,我也就把你生出來而已,終究不是和我一條心的,就算出去了也是不給人待見,你回去吧。”
雷嬸話至此,再也不看福娃一眼,轉身就朝着前面其中一條路走了。
“哎——”晴子連忙追上去喊住她,“莉莉,你別亂走啊,這山裏可危險着哪,別迷路了——”
福娃站在原地看着雷嬸走,想跟着又不敢跟,一張臉憋得通紅,眼淚也忍不住往下掉。
陳樂在一旁看着,不知為何眼睛也有點酸。
雷嬸和晴子已經走了兩三米遠,陳樂不敢多做停留,想想雷嬸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于是對福娃說:“福娃,你還是先回去吧,別跟着了,我、我先走了……”
說了沒兩句就說不下去的陳樂抽了抽鼻子,放開福娃的手就跟着往前面跑。
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來:“媳婦兒,你就這麽走了?”
瞬間,所有人都被驚到了。
陳樂猛地回過頭,就見到樂夫從兩米外一棵茂密榕樹上爬了下來。
晴子和雷嬸臉色齊齊一變,雷嬸連忙把陳樂拉過來,防備似的護到後面,瞪眼瞧樂夫。
樂夫手腳靈活地跳到地上,往前走了兩步,眼睛直勾勾地只管盯着陳樂:“媳婦兒,你說話。”
陳樂被他看得心虛,眼睛都不知道該往那裏藏,臉憋得通紅,半天都沒擠出一個字。
倒是晴子看不下去了,皺眉看着樂夫:“你是哪家的?”
這整個村裏的人,晴子說不上熟識,但也是多多少少見過面的,卻怎麽也記不起來有樂夫這樣的小孩。
這時雷嬸拉了拉她,在她耳邊輕聲解釋說:“這就是小狗子。”
“小狗子?”晴子面上閃過疑惑,但很快瞠大了眼,驚訝出聲,“是那個小狗子?”
雷嬸點點頭。
知道是誰後,晴子回頭看樂夫的眼光就有點不一樣了:“這麽多年沒瞧見,當初的小崽子都長大了。”
她又眼神一轉,看了看陳樂,問:“小陳樂,告訴姨,把你買回來的是不是這小子?”
陳樂小心地瞄了樂夫一眼,沒想到樂夫也在看他,兩人的眼神對上,陳樂一陣心驚,趕緊移開視線,點點頭:“嗯。”
晴子聽了,回頭看着樂夫冷笑:“老子是個買媳婦的,生下的兒子也是個買媳婦的,怪不得那麽多人販子,有需求就有犯罪,還真是這個理。”
她又頓了頓,盯着樂夫的目光滿是冷厲:“這麽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良心都讓狗吃了!早知道當初你娘就不該留了你,早該把你掐死在娘胎裏得了!留着也是個禍害!”
這話語着實是有些惡毒的,就連陳樂聽了,都目露震驚地看着晴子。
沒想到樂夫聽了,卻是笑了:“是啊,早就不該留着我。”
晴子一愣,怎麽也沒想到樂夫會是這個反應。
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樂夫涼涼地說:“生了我又不養我,整天只想着把我丢下跑開,這種娘,我也不想要。”
他年紀不大,嗓音也還存着些孩子的稚嫩,然而說話的語氣卻仿佛已經歷經滄桑的成年人,低低的聲音回響在密林裏,一時間周圍仿佛都是他的凄涼感觸。
這一句短短的話,卻猶如一聲悶雷乍響,将晴子和雷嬸驚得瞪大了眼。
“我、我……”晴子似乎是想要辯解,但話語到了口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最終也只能保持沉默。
雷嬸撇開頭,目光卻不經意般掃過了從剛才開始就已經蹲在旁邊默默哭的福娃。
那是她的孩子,她親生的孩子……
擡起手,雷嬸悄悄把眼睛周圍的一圈濕潤擦幹。
樂夫說完話之後就沒再看她們,只是看着陳樂,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面走:“媳婦兒,我娘已經丢下我跑了,現在,你也要跑了嗎?”
陳樂不敢擡頭看他,但他的眼睛好像有吸力似的,對上了就再也移不開了,只得不斷地往後退。
“你要走嗎?”樂夫看着他步步緊逼,好像餓狼盯住了食物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啃咬撕吞似的,“你要是走了,我就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一個人吃一個人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陳樂退了好幾步,只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在打顫了,就差一個踉跄跌倒在地了。
眼看着樂夫越來越近,雷嬸突地驚醒一樣,猛然拉起陳樂的手就往前面一條路上沖!
晴子下一刻也反應過來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是給小狗子下迷魂湯了麽,竟然傻傻地呆在這裏陪着這小子浪費時間,搞不好這是人家用來拖延時間的對策,下一刻就一群人來抓他們了!
想也不想地,晴子跟上前面兩人的步伐,拔腿就跑。
突如其來的變動弄得樂夫措手不及,就連他也沒想到雷嬸會忽然那麽快就反應過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樂夫連忙撒腿跟上去了。
再次被所有人遺忘的福娃呆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空蕩蕩的樹林,心中的恐懼猶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邊大聲哭着,一邊朝着剛剛雷嬸他們離開的那條小路蹒跚追去。
幾個大人和小孩,就在樹林子裏展開了一場關于各自未來命運的追逐。
但這場追逐實際上并沒有進行很久——常年被鎖在屋子裏的雷嬸,被幾年勞作傷了底子的晴子,加上一個向來嬌生慣養被人疼着養大的陳樂,這三人的組合怎麽看都是跑不過打小就在山裏放養長大的樂夫的。
當樂夫抄小道三兩步堵在他們前面那條路上的時候,晴子首先做出防備。
她快速掃視一遍四周,很快就折了兩根比較粗長的樹枝,自己手裏拿了一根,又把另一根給了雷嬸。
用樹枝對着樂夫,晴子甩了甩淩亂的頭發:“小狗子,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不想和你一個小孩子動手,現在聽話讓開,別逼我動手。”
43、山路漫漫
樂夫卻像是根本沒有看到她的動作一樣,只管盯着陳樂瞧,也不說話,就那麽看着。..
那目光太執着了,就算陳樂想裝作沒感覺都不行了,可又不敢擡頭看他,心裏着實憋得慌。
看他不出聲,晴子的目光冷下來,猛地上前一把将他往旁邊推開,朝着雷嬸大喊一聲:“走!”
說着就拉上陳樂飛似的跑了。
雷嬸也顧不得其他,趕緊跟上。
晴子的力氣比一般女人大得多,樂夫被她推得毫無防備,整個人後退好幾步,踉跄地撞上兩步遠外一棵樹,脊背砸在樹幹上,疼得厲害。
姍姍追來的福娃正好瞧見這幅畫面,登時吓得張大了嘴:“狗子哥哥——”
撐着樹幹站起來,樂夫的頭還有些暈,看見福娃也就一眼帶過,沒多做停留。
他正在氣頭上,陳樂三人之所以能跑,福娃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盡管這是讓他們利用的并非故意,但這依舊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福娃停在原地不斷抽噎,臉上滿是未幹的淚漬,樂夫對他向來都是很好的,從未像現在這樣冷眼相待,盡管他現在人小不懂人事,但也知道自己惹了對方生氣。
想着雷嬸和陳樂都丢下他走了,現在就連樂夫都不喜歡他了,小孩敏感脆弱的心徹底崩塌,放聲大哭起來。
林中鳥兒被驚起一片,沙啞的哭喊響徹在樹林裏,引起一陣陣回聲不斷糾纏在耳畔。
樂夫心裏明白自己其實是遷怒,福娃什麽都不知道能怪他什麽?但眼見着陳樂就這樣跑走,心裏的憤怒實在需要找個發洩口,這才沒有給福娃好臉色。現在看福娃哭成這樣,心裏都慌張起來,哪還敢想什麽怨怒的事,連忙挪過去安慰。
可不安慰還好,越安慰福娃的眼淚就越是掉個不停,怎麽都哄不好,哭聲蔓延開來,弄得整個樹林子裏都是這種聲音。
而此刻陳樂三人已經跑開一大段路,盡管福娃的哭聲讓他們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但對自由的渴望終究還是超過了對福娃的同情與憐愛,于是腳步也更急更快了,當确定樂夫真的追不上來的時候,他們才稍微放慢了速度調整呼吸。
然而很快雷嬸就發現了不對的地方:“等等,晴子,這是啥地方?”
還在緩步跑着的晴子停下腳步,跑了半天的她頭還有些暈,沒緩過神來。
雷嬸卻已經急得不得了,拉着她的胳膊就說:“哎呀,你快別走了,這到底什麽地方了啊,怎麽路都沒了?”
晴子神經一繃,不甚清醒的頭腦也瞬間醒了。
再一看,傻眼了。
剛剛跑得急,到了後來直接就是慌不擇路的狀态了,只管拔腿狂奔,結果跑着跑着就偏了道,現在放眼四周,哪還找得到那條狹窄的小山路,眼底盡是密密麻麻的樹了。
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在深山老林裏頭,好多地方根本就沒人進去過,其中到底隐藏着什麽樣的危機誰都不知道,說不準什麽時候就發生意外了,電視上那些探險者喪命自然之地的新聞還少麽?
天已經開始黑了,氣溫慢慢降下來,微涼的夜風吹在皮膚上,說不出的冷,動物的嚎叫聲斷斷續續此起彼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陳樂總覺得周圍黑幽幽的林子裏藏着什麽可怕的東西。
晴子和雷嬸畢竟是女人,平日裏膽量也算大,但這種環境下着實也受不住了。
手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雷嬸揉了揉手臂,靠近晴子一些:“晴子,天都快黑了,現在要往哪走?”
晴子心裏也有些怕,但現在她俨然已經成為了三人小隊中的主心骨,要是她都露怯,陳樂和雷嬸指不定會吓成什麽樣,于是硬着頭皮說:“天都要黑了,先找個地方歇一晚,等天亮了繼續走?”
雷嬸又有些猶豫:“可明天他們肯定能發現我們跑了,到時候一群人追上來,就真的插翅難飛了。”
這話也有道理,他們現在可還是逃亡狀态,時間就是命啊,耽擱了幾分鐘就有可能給後來的村人追上,那時候的後果可就不是她們樂見的了。
兩個女人猶豫起來,一時間停在原地踯躅不前。
陳樂靜靜地立在一旁,臉上還帶着剛剛跑步過後的紅暈,他小口喘着氣,心裏也很慌。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福娃的哭聲已經聽不見了,耳邊除了風聲動物嘶叫聲,就什麽都沒有了,這種仿佛被世界抛棄了的感覺讓他恐懼。
他下意識揪住了雷嬸和晴子的衣服,怎麽也不敢放開。
還好,還好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還有人陪着他。
感覺到拉力的雷嬸低頭,就看見陳樂驚慌的樣子,也許情緒真的是能傳染的,她只覺得自己心裏的煩躁也加劇了。
“怎麽辦?”被關了太久的雷嬸對于這片完全陌生的地帶束手無策,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晴子身上了。
晴子想了半天,終于還是下了個決定:“走!趁着天還沒亮他們追不上來,咱們趕緊跑,我有帶兩根蠟燭,待會兒點上,有火在,就算有畜生也不敢靠近咱們。”
雷嬸點點頭:“你帶路?”
盯着周圍看了會兒,晴子一揮手:“跟我走!”
三人朝着晴子指的方向再次開始逃跑之旅。
可還沒跑幾步就出意外了。
陳樂一個趑趄摔了,還正好摔在地上凸起的一塊碎石頭上,登時疼得喊出了聲。
雷嬸和晴子給他吓了一跳,過去一看,膝蓋都起皮出血了,雖然血量不多,但這麽大一塊傷落在皮嫩怕疼的小孩子身上,還是非常不好受的。
他們又沒有什麽治療傷口的用具,即便是心裏着急也沒什麽辦法,最後晴子把自己衣服撕了條口子,扯下一塊布給陳樂包在了腿上才算完事。
這樣簡單的處理顯然并沒有什麽實際作用,陳樂還是疼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但看着她倆憔悴的面容也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只得咬牙忍下去。
他有點想念樂夫的紅花油了。
陳樂腿腳受了傷,不好多走路,沒辦法,晴子只好背着他一起走,幾人的前進速度很快降下來。
天徹底暗下來,周圍那種陰森森的感覺加深了,晴子背着陳樂跑了一段路,累得整個人都是汗,雷嬸身子骨弱,在旁邊點着兩根蠟燭在旁邊給他們照明,也是又急又慌地出了一身汗。
最後,實在走不動了,晴子放下陳樂,靠在一顆樹底下歇息:“累死了,我真走不動了。”
雷嬸小心地放下蠟燭,昏黃的燭光在夜風下跳動,襯得雷嬸的臉更加蒼白:“我也走不動了,怎麽辦?”
兩人都沒再說話,累了,也實在說不出話了。
陳樂算是三人中目前最輕松的,膝蓋上的傷早就不流血了,只是有時隐隐作痛,被晴子放下來後,他就靠在旁邊,四處張望着,越看心裏越是莫名恐慌。
他們早就已經偏離那條山路不知道多遠了,現在的前行也只是晴子憑借感覺摸索罷了,前行的路到底怎麽樣他們都不清楚,還要走多久才能出山?這是一個問題。
想着想着陳樂心裏就有些郁悶了。
他甚至有些後悔出來了,呆在山上,雖然吃的喝的不是那麽好,但至少也沒有今天這麽累這麽心驚膽顫的,出了事也還有樂夫擋着呢……
抽了抽鼻子,陳樂雙臂抱膝坐在那裏胡思亂想起來。
周圍靜靜的,三個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忽然,雷嬸說:“這麽漫無目的的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晴子看了看四周,也嘆了口氣,懊惱道:“剛剛不該就這麽胡亂走的,好歹先回去找到路了再說。”
陳樂看了看她倆,肚子‘咕嚕’一陣響動,引得雷嬸和晴子齊齊看過來,登時鬧了個臉紅。
“餓了?”雷嬸問。
陳樂摸了摸癟癟的肚子,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晴子不動聲色地翻了翻自己帶來的小布包,拿出了兩個冷掉的熟番薯塞到陳樂手上:“吃吧。”
陳樂看了看她的包,除去這兩,她的包裏只剩下一個番薯了,不由愣住。
看他不動,晴子還當他不喜歡吃番薯,就嘆了口氣:“這東西味道是不怎麽的,可山裏頭也就這麽些能吃的了,先将就着吃點吧,等回頭出去了,姨帶你上大酒店,愛吃啥吃啥!”
陳樂連連搖頭,把一個番薯掰了兩半,自己拿了一半,另外一個半的番薯又還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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