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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比起來,可就落了下風了。

而且這人身形挺直,目若寒星,眼光銳利,渾身帶着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令他這久居王府的小公子,也有些不自覺的心虛,忙握緊了手中的鞭子,努力地把眼睛瞪得更大,顯得更霸氣吓人一些!

儀貞摟着親爹正笑得一臉春花開,見着朱常泓這般模樣不由得一窘。

那壓箱底的鞭子怎生又出山了?小哥,您再瞪眼睛就快成鬥雞啦。

遂笑道,“泓哥哥,這是我爹爹,我爹爹從杭州來接我的。”

陸老夫人也責道,“泓兒!這位是浙江巡撫左大人,是儀貞的爹爹,你應該稱一聲左叔父的。還不上前見禮!”

心裏卻想,這愣小子,一點心眼都沒有,說話也不過過腦子,本來還想讓左大人對他有個好印象的,這下看起來要糟…

朱常泓又是一愣,心想怎麽還是個官兒?聽着好象還不小的樣子,這下壞了,給他幾兩銀子就打發肯定是不行的了…這,這可怎麽辦?

看着朱常泓盯着左維明,只一個勁的發愣,陸老夫人頓覺面上發燒,這孩子啊…

“泓兒?”

朱常泓聽着外婆的語氣開始有些不善了,又見小儀貞笑顏如花地看着自己,這才勉強彎身行禮,“左叔父。”

心想小爺先禮後兵,總要讓這姓左的老頭把貞兒留下才是。

左維明微微一笑,從袖中取了個荷包出來,“小公子,下官匆匆而來,也沒來得及備什麽好東西,這個便給公子拿着玩吧。”

荷包裏放着一個和田玉制的卧虎。他從陸家下人那兒得知了陸家住着一位王爺之子,便特意讓人備了這份見面禮。

要說潞王此人,左維明是對他沒有一絲半點好感的,這位王爺無論是當年在京裏,還是去了河南就藩,混帳惡事兒都幹了不少,彈劾他的奏折在皇帝案頭都快堆成山了。

甚至左維明自己,幾年前也上過一封彈劾潞王的折子,只是如石沉大海,毫無動靜罷了。

不過這裏不是王府,這位慈祥的陸老夫人又救了自己女兒,左維明當然不會煞風景地提起潞王。

朱常泓遲疑地捏着那荷包,裏面有個硬硬的東西,想來不是金就是玉,這位左老頭還是個有錢人呢。

朱常泓對着左維明道,“左叔父,你是要将貞兒接走麽?”

左維明見着這小公子生得俊秀,看着也有些靈氣,想着女兒在府裏,也多得陸老夫人和這位小公子的看顧,心裏倒有幾分好感,遂點頭道,“不錯,多謝小公子對小女這些時日的照顧。”

朱常泓心裏格登一下,還抱着幾分希望道,“左叔父,你将儀貞留下可好?我待她就如親妹妹一般。”

說這話,他其實是有點虧心的,在衛輝府,倒是有個王爺身邊美人生的親妹妹,朱常泓連眼角都不曾掃過一眼呢。

左維明笑道,“多謝小公子深情厚意,但是左家的女兒,怎能到別處撫養?何況家裏的人都正為她懸心呢,她祖母都急得生病了。”

朱常泓咬了咬牙,覺得再也控制不住了,“我不管,小妹妹就是不許走,進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不許你帶走!”

左維明吃了一驚,見這小少年激動地大喊大叫,眼圈泛紅,看着就要哭出來一般,心道,這小童雖然無禮,倒是一片真心癡意。

陸老夫人忙走下座位,過來拉起朱常泓的手,寬慰道,“泓兒莫急,小妹妹年紀還太小,只有在親生爹娘身邊才能好好的長大,你看,小妹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爹爹,你也該替小妹妹高興才是啊。”

朱常泓一把甩開陸老夫人,吼道,“不高興,就是不高興。要叫我高興除非貞兒不走!”

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

儀貞從爹爹懷裏下來,走到朱常泓身邊,從懷裏摸出塊小手帕,掂着腳尖幫這小霸王擦淚。

咳,說實在的,見這小霸王這般念着自己是很感動沒錯啦,不過,這貨這麽大吵大鬧的,幸虧咱年方二歲,不然搞得還以為咱跟這小霸王有神馬奸情似的。

朱常泓見是儀貞,覺得自己這麽大人了還在小娃娃面前掉眼淚,很是不好意思,一把搶過那小手帕,背轉過身去,自己在臉上亂擦了一把。

“泓哥哥,我也舍不得你啦,可是我也很想我娘,我奶奶,還有我小哥哥啊。”

聽到小儀貞奶聲奶氣的勸說聲,朱常泓心裏仍是委屈,“是你說的,要作好夥伴,你走了,我就沒有人陪我玩啦。”

哼,貞兒是個靠不住的小夥伴,一見了爹就忘了自己,這個是不是就叫見爹忘友啊!

“泓哥哥,雖然貞兒要回家了,可是我們還可以作好夥伴啊,我到了杭州就給你寫信,見了有趣的就給你畫下來,你在鳳陽若是有了什麽好玩的,也要寫信告訴我這不是也很有趣麽?”

朱常泓仍在擦着淚,聽了這話倒是覺得似乎好象有些道理,記得小儀貞曾經講過一個筆友的故事,就是寫了好多年的信,最後兩個好朋友終于見面了。

“那,那你要一天給我寫一封。”

小儀貞愣了一下,一天一封,不是要累死姐麽?

☆、二五 他年相逢信有期

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就地還錢,經過一番讨價還價之後,兩個小的商量好了将來七天就寫一封信。

小儀貞想了想,道,“泓哥哥,貞兒寫給你一封,你就要回信哦。”

朱常泓滿不在乎,“那是自然,流風寫字很快。你寫一封,回兩封都可以。”

他是個不愛拿筆的,幸好還有些勤快的下人們。

就知道這家夥會這樣,儀貞暗自吐糟,“泓哥哥讓流風小哥回信,那不就成了貞兒和流風小哥是好夥伴了?好夥伴的信是不能代筆的。”

朱常泓撓撓頭,“啊?不能代筆啊。”

一想到自己每七天就得握那看着就心煩的筆,寫一堆歪七扭八的字,朱常泓就有點後悔方才跟小貞兒說好七天一封那麽多了。

儀貞很是理解地勸慰道,“泓哥哥,沒關系,要是你寫不來,用畫的也可以。”

朱常泓這才松了口氣,心想,看來自己以後還是得多認兩個字,反正一封信也就兩三百字,自己就學夠一封信的就行了。

聽得陸老夫人和左維明都是微笑不已。左維明這回來,是趁着巡視浙江各地民政之便,到與安徽相鄰的安吉縣暫駐,然後快馬加鞭趕過來的,第二天一早就要起五更趕路,仍然要日夜兼程,好早日回到安吉縣。

陸老夫人聽到左維明打算三五天內就趕回去,不由得為小儀貞擔心起來。

“左大人,這儀貞年紀幼小,怕是吃不了這奔波之苦,不若大人先回去,留下幾個可靠家人護送着小儀貞緩緩而行?若是人手不夠,我們府裏倒還可以湊上幾個。”

左維明思忖一番,覺得陸老夫人說的也有道理,貞兒畢竟還小,受不了這般勞頓,留些人手護着,多花幾日也當得。

便對着儀貞道,“貞兒,爹爹先行一步,留下左安等人帶着你慢慢過來可好?”

儀貞很想說讓左維明帶着她一道走,有惡老道的陰影在,她誰也不敢相信,只有在帥老爹身邊才有安全感。不過,看到老爹這一路奔波,風塵仆仆的樣子,這回去還不知道多累呢,再加上自己這個兩歲小娃,豈不是給帥老爹添亂?耽誤了老爹的回程?

畢竟這裏是安徽,老爹離開了浙江好幾天,還不知道合不合明朝官場的規矩呢。

其實,她本以為老爹接了信兒,會派手下左安帶着幾個家将過來接她呢,所以看見老爹親自來了,她才會喜出望外,那般高興的。

儀貞這小心思轉了好幾輪才點點頭。

旁邊的朱常泓卻是想到,這貞兒的爹也是這般地忙,跟我父王倒是有的一比了。

他哪裏知道,此忙和彼忙可是大不一樣的,完全沒有可比性!

左維明這次過來,帶的人也不算多,有左安和四個家将,還有一個專門照顧小儀貞的婆子。

這個婆子小儀貞并不認識,她不是左家的家生子,姓羅,是在杭州請來的。左維明讓儀貞稱她為羅嬷嬷。

這位羅嬷嬷五十來歲,瘦小的身材,焦黑的面龐,黃眉細眼,塌鼻闊口,樣貌看着還有些醜陋,穿着件藍布祆裙,頭發梳得一絲茍,在腦後盤了個圓髻,只插根素銀扁方。

羅嬷嬷說話不多,不過倒是做事極為細致認真,到了夜裏,這位羅嬷嬷就在小儀貞的架子床邊的地上搭一個鋪睡覺,儀貞稍有一點動靜,她都能警醒。

朱常泓還想象往常那般蹭過來,都被這羅嬷嬷毫不留情地給趕了出去,朱常泓氣得直跳腳,可這位嬷嬷不是陸府的下人,對他絲毫無懼,他不管怎麽鬧,都是面無表情一句話,“男女有別。請小公子回去。”

儀貞想着明早他們走的早,朱常泓可是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的,肯定是趕不上告別了。

邁着小短腿走過去,伸出兩只小胳膊,抱了朱常泓一下,道,“泓哥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吃好睡好,莫要亂發脾氣了,還要多孝順陸婆婆。”

軟軟的小肉身子撲在他懷裏,還帶着奶香味,朱常泓難得的臉紅了一下,卻是抱着小貞兒舍不得松手,說出來的話都是理直氣壯的要求,“貞兒以後要多想着我,多寫信,還有不許給別人作好夥伴!”

儀貞黑線了下,這小霸王!

“你不答應,我就不松手啦!”

儀貞被抱得死緊,勒得都喘不上氣來了,只好胡亂點頭,“好的,我答應了。泓哥哥快松手啦!”

本來很傷感的別離場面,被這小霸王一攪合,變成搞笑了有木有!

朱常泓這才松開雙臂,卻是飛快地在小儀貞的白胖小臉上啄了一口,洋洋得意地笑道,“男女有別,授受不親,這下貞兒是我的人了,呵呵,長大了就是我媳婦兒哈哈哈…”

邊笑還邊沖着板着臉的羅嬷嬷作着各種鬼臉。

儀貞一窘,這小霸王可真是什麽都敢說。

雖然這段時日相處下來,能看出來朱常泓本性不壞,只是性子驕縱了些,傻愣了些,當個朋友還是不錯的,要當老公?

姐才不稀飯這一款的哩,姐的夢中情人,就應該象是帥老爹一樣,高,帥,富,忠,一個都不能少。

儀貞還在發愣,幻想着自己将來的如意老公,羅嬷嬷卻已是毫不客氣地拎着朱常泓,放在門外,然後利落地将大門關緊,冷冰冰的一句話讓儀貞清醒過來。

“小姐,該洗洗睡了。”

本來以為沒有小霸王在旁邊,會睡個好覺的,結果儀貞反而失眠了,快天亮了才睡着,結果到了動身的時候,就困得不行,還是羅嬷嬷将她硬拉起來換衣梳洗,帶到了馬車上,帥老爹帶着家将早就等在車邊了,陸老夫人特意起個大早,趕來相送,對着左維明和小儀貞都叮囑了一番,揉着眼的小儀貞也抱着陸老夫人依依不舍,在陸府兩個多月,若不是婆婆的照顧,她這小身板,早不知道在哪裏了。

最後還是陸老夫人抱着小儀貞放到了馬車中,同左家人揮手道別。家将駕着馬車,揚鞭啓程。

感到車子開始晃動,儀貞掀開車簾,看着陸婆婆的身影越來越遠,不由得淚盈于眶,這一別,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呢,陸婆婆,要保重身體長命百歲啊,等儀貞長大了,有機會就來看你!

正傷感間,卻見陸府大門沖出來個小身影,衣衫亂披,頭發散着,就要追上馬車,只是被陸婆婆攔住了。這小霸王,能起這麽早,也算是這兩個月來頭一回了。

“貞兒!貞兒!”

儀貞自車窗中探出頭來,揮着手,“泓哥哥再見!”

小霸王也拼命地亂揮着手,直到馬車拐出巷口,兩廂都再也看不見。

儀貞坐回座位,想到初來時的小霸王的模樣,和現在的朱常泓,心裏不由得一陣感慨。

☆、二六 蕭飒風生斑竹林

行出了鳳陽城數十裏,天色已然大亮,左維明令馬車稍停,掀開車簾,抱了抱小儀貞,又摸摸她的頭,“貞兒,爹爹先行一步,左安和羅嬷嬷帶着你随後過來,爹爹在安吉縣城等你。”

儀貞懂事地點點頭,目送着左維明帶着兩個家将,三人三騎,揚鞭絕塵而去。

他們這一走,送小儀貞的就有四個人,左安,羅嬷嬷,還有兩名家将。

對這個隊伍的實力,小儀貞心裏其實是沒底的,左安的功夫據說比爹爹要稍差一點,兩名家将雖是家将中的佼佼者,但他們都是長于兩軍交戰的工夫,對那江湖手段什麽的就差了點。

左家世代将門,所以家将不少,但似乎都不算得一流高手,帥老爹對此也一直不在意,估計他是覺得他身在官家,沒必要養那些江湖中人吧。

希望那惡老道不要再陰魂不散地盯着自己一行人了,佛祖保佑啊。

儀貞雖是正經主子,但年紀太過幼小,行程便只能聽管事左安的。

左安倒也照顧得小主人十分精心,時不時地就問問儀貞是不是餓了累了,好停下來讓小主子緩緩,畢竟坐馬車也很辛苦。

這一行人一天之中只用大半天趕路,時間安排得恰好,不會有錯過宿頭,需要在荒野中住宿的時候。

這般趕路,過了有四五天,眼看着就要到兩省交界處了。

一般這兩省交界處,都比較荒涼偏僻,此地也不例外。方圓四五十裏就只有一個稍微大點的村子可以借宿,剩下的大都是只有七八戶人家的小村,情況更差。

這大些的村子名為劉家集,位于半山腰間,村子背後靠山,山上山下俱是一片竹海,竹山相連,滿目蒼翠。站在村口遙望竹海,恍若置身于茫茫青濤綠波之中。

左安尋了一家農戶,給了些銀錢,借他家的屋舍一用。那家人想是世居山間,從未見過官家人,瞧見左家這幾人,又是敬畏又是好奇,那家的媳婦幫着做好了晚飯,也不敢多言打聽,全家五口都去了村中親友家住着,把一個獨立的小院留給儀貞他們用。

那農家飯做得簡單,不過是糙米粥,小菜只有腌筍條、青菜炒雞蛋,不過熱飯熱菜,吃着倒也香甜,小儀貞吃飽了就坐在院裏的石臺上,趁着天色還未黑,遠望着山間竹海,她前世是個北方人,雖然喜歡看竹,卻也頂多是在公園見過小竹林,很少能看到這好象浩浩碧海一般的滿山翠林,而且這裏的竹子生得也高大青蔥,生機勃勃靈韻十足,絕非北方生長的竹子所能比。

儀貞瞧着瞧着,就想起電影卧虎藏龍裏竹林那一場打鬥來,那飄逸靈動剛柔相濟的碧竹,正和此處的竹海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啊。

其實儀貞無意間真相了,那部知名電影還正是在安吉縣的竹海拍攝的,只不過未必在這劉家集附近罷了。

長空中山風吹過,萬頃碧波發出如海浪相擊的聲音,聽在耳中,身上倒起了絲絲涼意,儀貞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小姐,天不早了,該睡了。”

羅嬷嬷的詞兒似乎就是那麽幾句,這幾天聽得小儀貞都快背熟了。

也不知道爹爹是怎麽買了這麽個人來,還帶着來鳳陽,想來是爹爹信任的了,這幾日觀察下來,除了不愛說話,嚴守規矩這一點,也沒覺得這羅嬷嬷有什麽過人之處啊。

小儀貞心裏嘀咕着,還是乖乖地上床睡覺去了。羅嬷嬷這回沒有打地鋪,而是睡在她旁邊。

畢竟是山間農家,屋裏有些潮氣,味道不算好,床鋪上雖是鋪了自帶來的被褥,還是硬得硌人,儀貞便睡得很淺,迷迷糊糊中聽到窗外有輕微的動靜。

儀貞竦然一驚,睜大眼睛仔細聽着,卻是夜風吹拂過林海的沙沙聲。

儀貞想起她落入惡道士謝昆之手的那夜,好象跟今夜有點相似啊,自己逃跑了,謝昆會不會陰魂不散地跟着呢?

儀貞自己越想越怕,偏偏此時感覺到窗外有個影子在晃動,接着就聞到一陣微微的香氣。

儀貞心頭亂跳,這,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香?

這回左安和兩個家将可就住在旁邊的屋子裏,自己只要一叫,就能将他們驚醒…

儀貞打定了主意,打算放開嗓子大叫,結果剛剛張開嘴,一只微涼的大掌就捂在了她的臉上!

卻是羅嬷嬷翻了個身,順勢擡起一只胳膊,大掌蓋住了小儀貞将要出口的示警,小儀貞手腳并用,想要掙開,卻見羅嬷嬷已經睜開了眼,豎起食指,放在嘴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

黑暗中羅嬷嬷的眼睛睜得很大,似發着光一般,這哪還象白日裏那低眉細眼的模樣?

儀貞心裏暗驚,哎呀,這位羅嬷嬷倒比我更警醒呢,卻不知為何不讓我喊醒左安他們?

香氣更濃了,儀貞屏不住呼吸,終于吸進去了些,頭腦果然有些困倦起來。

儀貞心想,這麽關鍵的時候,我可不能睡着,瞧羅嬷嬷,眼睛還是瞪得那般大,一點困意都沒有呢。

她拼盡全力抵抗着越來越重的睡意,忽然丹田處湧起一陣清涼之氣,既而漫過全身經絡,将那困倦之意驅散得一幹二淨。

這時那門外卻有了響動,不知是什麽東西從門縫伸進來,将門闩慢慢挑開,半扇門被推開了一條縫,一個黑影閃身進來,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床頭,借着窗前那一點月光,一手高舉,那手中的物體在月光下閃着寒光,那是一把短刀!那黑影看準了,直朝着羅嬷嬷就刺了下去!

此時儀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雖然知道羅嬷嬷早有準備,但見到這般驚險的場面還是吓得夠嗆。

卻見羅嬷嬷一把抱起小儀貞,在床上打了個滾,躲開那刺下來的刀,左手一揚,暗中金光閃閃的一片,就沖着黑影招呼上了。

只聽那黑影悶哼一聲,想是這一擊得中了。

見勢不好,那黑影甩手擲出一直拿着的兇器,卻是直沖着小儀貞而來!

☆、二七 女兒立身須自強

儀貞吓得閉上了眼,雖然心裏知道羅嬷嬷必定會出手,小心肝還是吓得撲通撲通的。

羅嬷嬷也未硬接,只回手一擋,只聽叮的一聲巨響,那甩來的刀被擋了下,跌落床底。

儀貞睜開眼,心想,羅嬷嬷胳膊上定是也綁着什麽武器的,不然不會是這種聲音。

在儀貞亂想的時候,那黑影已知今夜得不了手,閃身就朝門外逃去,只是行動間略有些遲緩,想來是中了羅嬷嬷那一下所致,就不知羅嬷嬷用的是什麽暗器了。

“哼,既然敢來,就別想走!”

左安和兩名家将各提武器已經将門口堵死,那黑影只抵抗了幾下便被制住,家将用備好的麻繩将黑影捆了個死緊。

羅嬷嬷點起油燈照亮這黑影的面容,果然正是那惡老道謝昆!

“是不是這個人?”

左安指着惡老道問小儀貞,儀貞點點頭。

那惡老道雙手被縛着,坐在地上,那一對三角眼惡狠狠地盯着儀貞,兇光畢現,心想,如今看這小娃,機靈清楚,哪還有那癡傻之态,當日若不是見這娃娃傻乎乎的,他哪能放松警覺看守松懈?真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爺爺我倒叫你這個小奶娃給騙了去!

左安見他都被制住了,還敢如此嚣張,又想到那麽小的儀貞小姐落在他手裏,還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哩,憤恨上來,就拎起謝昆出去,堵了嘴,先在小院裏将他好一頓收拾。

惡老道這個心腹大患解除了,小儀貞後半夜睡得極是安穩,一覺到了大天亮。

再上路時,就多了個人,惡老道被用黑布蒙了頭,放在馬車的最角落處,雖是一動不動的,儀貞偶然瞧着,心裏仍有餘悸。

好在接下來的路程不算太長,只用了兩天就到了安吉縣城。

終于能和帥老爹會合了,雖然安吉縣城裏住得也不怎麽樣,但是有爹在,就是安心啊。

那惡老道被廢去武功,帥老爹判了他個流放之罪,倒是逃得一命,不過去了那遙遠的北方邊境,估計在他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回得來了吧?

帥老爹到安吉縣來,倒也不全是為了假公濟私接儀貞的,就在他提早回到縣城這三天裏,就斷了三四個冤案。城中的老百姓,已經有管帥老爹叫做左青天的了。

左維明帶着女兒儀貞和家将們回到杭州城中,這日休沐,左維明在書房,正打算寫封信回湖北老家,告訴老夫人和桓清,小儀貞找到了的消息。

房門口傳來輕輕的剝啄之聲,左維明喊了聲進來,也不見動靜,正奇怪間,卻見門口探出個小腦袋來,雪白小臉上,烏溜溜的大眼睛靈動非常,瞧見自己卻變成了彎彎的月牙兒。

“貞兒,快進來。”

小儀貞蹦蹦跳跳地跑進來,笑嘻嘻地叫了聲爹。

左維明抱起女兒放在膝上,和藹地問道,“貞兒到書房來,可是有話要對爹爹說?”

小儀貞偏頭道,“爹爹,左安叔叔說,娘要給儀貞添個弟弟妹妹了,是真的麽?”

左維明點點頭,“正是。”

當日丢了女兒,桓清驚急攻心,暈倒過去,待請來大夫診斷說是有了身孕。

左家一行人在當地逗留了大半個月,不僅每天家仆家将們四處搜索,還在鎮上懸賞千金,又請了官府派官兵搜查,也只是一無所獲,後來實在找不到小儀貞這才飲恨回鄉。

“貞兒可是想娘了?”

儀貞點點頭,“想的,爹爹,你寫信回去告訴娘,貞兒在杭州很好,讓她安心保重身體,不要擔心貞兒。”

咦,這話裏有話啊。

左維明微微笑道,“貞兒莫不是不想回老家了?”聽這娃的口氣,倒象是打算要在杭州長住一般。

儀貞不好意思地低了頭,撲到帥老爹的懷中,扭來扭去地跟條毛蟲似的,撒嬌道,“爹爹一個人在這裏,貞兒留下陪爹爹嘛。”

左維明頓時被萌得心軟了,捏捏女兒的小肉臉,“在這邊伺候的人可沒有老家多,吃的用的也不比老家精致,貞兒可莫要後悔。”

儀貞猛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不後悔,不後悔。羅嬷嬷就很好。”

“咦,貞兒喜歡羅嬷嬷?”

那位羅嬷嬷冷面熱腸,初相識的人都會以為此人性子孤僻不好相處,想不到閨女倒是慧眼識人啊。

“羅嬷嬷厲害,能保護貞兒。爹爹,貞兒也要學嬷嬷的本事。”

儀貞其實說了半天,主要的重點是在此啊。

經過惡老道一事,儀貞算是明白了,再好的家世,也禁不住苦逼的運勢。再多的人保護,都不如自己有些保命的手段最有用。

羅嬷嬷那夜一手的金針絕技,實在令她印象深刻,若是能跟着羅嬷嬷學藝,碰上那不長眼的壞人,衣袖輕甩,金光閃過,壞人就被紮個滿臉開花,哈哈,豈不威風…

每個妹紙的心裏,都有一個俠女夢啊!

左維明起初還有些猶豫,禁不住儀貞軟磨硬泡,終于點了頭,讓儀貞正式拜羅嬷嬷為師。

這位羅嬷嬷可不是一般的奴仆,乃是左維明見家中來信,知道女兒被劫,特意在杭州尋訪得的江湖異士,羅嬷嬷本隐居在西湖邊上,以賣茶水為生,年輕的時候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只可惜命運多舛,親人都沒了,也沒有兒女傍身,孤身賣水度日。

還是左維明誠心相請,三顧茅廬,羅嬷嬷這才願意到左家當個保護小姐的貼身嬷嬷。而且羅嬷嬷并沒有寫賣身契,還是自由之身。

事實證明若非有羅嬷嬷這個高手在,那惡老道謝昆也不會這麽容易就被擒。

行過拜師禮,羅嬷嬷就開始每天午後教小儀貞兩個時辰的武功,因她年紀還小,羅嬷嬷只是傳她一套簡單的健身拳法,好舒展筋骨,為将來打基礎。

不過很快羅嬷嬷就發現這位官家小姐悟性根骨都是上佳,年紀雖小,卻不象其他年幼小兒一般只知頑皮,反是學起來極為認真,每天上午自己在房中學寫字,午後練拳,等晚間左維明回來,還要教她詩書,這些小儀貞都學得有模有樣,這般懂事乖巧,也不知是受遇劫之事影響的,還是生性如此?

算着七天到了,儀貞給朱常泓寄去了第一封信。

☆、二八 三年時光倏然過

“泓哥哥,我到了杭州了。我們路過安吉縣的時候,惡老道半夜竄到院子裏,還點了江湖傳說中的香,帶着明晃晃的刀子,又想做壞事!幸好羅嬷嬷身懷武藝,用暗器金針打傷了惡老道,惡老道就被我們捉住了!爹爹依照大明律判了他流放三千裏。泓哥哥,我昨天夜裏從羅嬷嬷荷包裏偷偷拿走了一根金針,裝在信封裏,送給你玩,你拆信的時候要小心不要被紮到哦…”

嗯,還有金針?

朱常泓正聽着小厮流風念信,此時眼睛突地一亮,“針呢,拿來瞧瞧?”

手上已經被紮出了小洞的流風小心地将金針奉上,心裏直吐糟,貞兒小姐呀,拆信的是我不是公子啊,而且你寫這句提醒的話有啥用哩,總要先拆信才能看到的呀!

那針細細的,長如手指,比一般的繡花針要粗長些,金光閃閃,根部略粗點,居然還雕出了梅花瓣的圖樣,倒象是把微型小椎子。

朱常泓饒有興趣地把玩着,“接着念。”

“泓哥哥,你一定忘記了誰是羅嬷嬷了,羅嬷嬷就是我爹帶到鳳陽去的那位照看我的老婆婆啊,她原來是個女俠呢,本事很厲害,貞兒已經拜她為師,開始學武功了。等再過幾年,貞兒就可以親自打跑壞人,不用別人幫忙了。”

朱常泓聽到這裏,心裏暗想,貞兒要是學了武功,萬一将來見面,我堂堂一個純爺們兒都打不過小貞兒,這臉可就丢大了,要不我也找統領高骞學兩招去?

“杭州這裏的西湖很美,爹爹昨天休沐,帶我去西湖上坐船,湖上有好多的蓮葉,可惜現在蓮花都開過了,要看得等到明年。我還在西湖邊上買了好些小東西呢。泓哥哥,你看那個騎馬的小泥人象不象你?我放在一個紅木小盒子裏,讓人連信一起帶去了。”

朱常泓看着桌上的擺着的兩個盒子,尋着紅木小盒,打開蓋子,裏面果然有個小泥人,是個男童騎在馬背上,高高地揚起頭挺着胸,眉眼間滿是得意之色,朱常泓哼了一聲,嘀咕道,“才不象呢。”

卻是小心地将小泥人看了又看,摸梭好一會兒,才珍惜地擺在案頭靠裏的位置,剛放好又覺得不放心,又在小泥人兩邊都擺了東西,防着小泥人倒了。

“泓哥哥,還有一個灰色盒子裏是用貞兒的月錢給陸婆婆買的蓮花餅,你拿去給陸婆婆,可不要半路上偷吃哦…就先寫這麽多吧,等七天後有了新鮮事兒,貞兒再寫給你,儀貞于杭州松風閣…”

流風念完了信,朱常泓還有些意猶未盡,“怎麽這麽短?”

流風唯唯諾諾,心想,貞兒小姐一個兩歲的小娃娃,能寫這麽多字已經很了不起了。公子您可還得親筆回信呢,到時候怕是您的信比這還要短得多哩…

朱常泓拿過那信來,細看了看,字跡果然是小儀貞的,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只是信上居然還有幾個字不認識,着實讓他有點沒面子。

抱起那灰色盒子,朱常泓就朝外婆居處走去,走到半道上,想起儀貞所說的偷吃一事,反倒在那四下無人之處,從盒中拿了一小塊吃了,心中暗自得逞般的偷樂。

其實拿到了陸老夫人處,陸老夫人也會讓外孫子先挑來吃的,不過,孩子心态,越不讓做的事做起來越是有趣,果然後來吃的都沒有第一塊香麽!

收信的時候很好很快樂,回的時候就相反了。

朱常泓在書房裏憋一整天,總算把回信的事搞定了。哎,身為潞王幼子,長這麽大,還沒象這般費過工夫哩!

儀貞收到回信,打開一看,一整張白紙上只有廖廖幾個字,還是歪七扭八的狗爬字,上面寫着,“貞兒,泥人不像,不過我喜歡。這個圖畫的是我們兩個,你看象不象。燈送你玩。”

就這麽一行就沒了,下面是兩個用墨塗成的大頭小人,一人頭上戴着冠,應該代表朱常泓自己,另一個帶了朵花,想來是表示是儀貞了。

無論是字,還是畫,都是醜巴巴的,看來朱常泓真是遵守約定沒有用旁人代筆了。難為他寫了這麽多字啊,還不知道要憋多久呢,儀貞想着小霸王糾結的樣子就忍不住地要發笑。

随信送過來的還有一盞七彩琉璃走馬小宮燈,做得極是精致,大小也才一本書那麽大,若是在裏面點了蠟燭,那宮燈外層就會轉動起來,琉璃上刻畫的圖案也會跟着動,投在外側的光影也變化多端,煞是好看。

儀貞也很喜歡這盞燈,将之挂在自己的卧房內。

前兩天她也收到了哥哥永正的信,永正不愧是開過蒙,苦讀詩書的,寫出來的句子文理通順,情意深厚,灑灑洋洋兩頁紙都寫滿了。

她也寫了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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