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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方氏父子這一昏招,引得兩人伏法喪命,丞相方從哲丢官為民。方府的名聲也頓時跌落到了黃泥地裏,先不說攀污大臣,只看把個青樓女充作二小姐,就知方家行事全無禮義廉恥。

有好事者還編了順口溜一首,火遍京城,一時傳為坊間笑談。

正是:方相妙計請美人,肯把妓女作親生,只因要害左禦史,情願自家頂龜名。

而原本方家大小姐,雖已經出嫁數年,只因有了個“方二小姐”拖累,夫家正好有了借口,将她休回方家,方家一時無顏面再居于京城,自悄然回鄉不提。

左家內院中也常聽到這些消息,幾個貞說起那順口溜來都是笑個不停。

不過那方家大小姐倒是無辜受累,怪可憐的。

儀貞心想,這也是拼爹的一種啊。幸好姐投胎到了左家,要是投到了方家,可不是倒黴催的麽。

再一想,老爹倒真不愧是足智多謀,膽大心細,若他當時識破了方家計策,只是抽身便走的話,那方家計策落空,又定會施出源源不斷的下作手段來,倒是現下這般連根鏟除,才是當機立斷,釜底抽薪,絕了後患。

嗯,有神人一般的老爹,就是好啊。

☆、六五 家有兒女初長成

光陰荏苒,又是三年過去。

這年儀貞十六歲,永正十八,德貞十四。

永正年紀長成,左維明和桓清便給他定了親事,是工部尚書趙聖治的女兒,名為舜娥。

長子的親事有了着落,左維明便和妻子商量着儀貞的親事。

這二人商量來商量去,覺得這些相與的人家裏,只有杜翰林家的兒子杜順卿還算匹配得上自家女兒,趙杜王黃四家和左家向來交好,若是提議親事定無不允,但若是就此定下又有些躊躇,半晌,維明想起一個人來,便對桓清道,“記得你娘家侄兒名為楚卿,小時聰明俊秀,如今也十六七了吧?”

桓清笑道,“你這姑父倒是好記性!楚卿今年十七了,前幾日我娘家嫂嫂派人送了信來,道是下月是我生辰,要命楚卿來祝壽哩。”

維明撫須也笑道,“這倒是恰好,待楚卿來了再說。”

桓清想想杜家公子人物儒雅大方,書又念得好,确實是不錯的女婿人選,不過自家侄子楚卿溫柔敦厚,也很不錯,哎呀,這倒是難選了。

桓清正自左右為難間,忽然想到,德貞今年也有十四了,若是儀貞定了杜公子,就把德貞定給侄子,親上加親,正好兩全其美。

這兩口子打算得正好,卻是不知自家的大女兒自有主張,且正和某個外男時不時地夢中相會哩。

桓清是十月的生辰,二房裏的周氏卻是九月初五的生辰。

周氏自兩房分府之後,無人在眼前管束,花起錢來極是撒漫,今天打首飾,制新衣,明日買補品,換擺設,那是京中有名的首飾鋪、綢緞莊和胭脂行的常客,時不時還請戲班子進府來唱那新奇的大戲,致德那點可憐的俸祿哪經得住她折騰,好在還有左家老家每年送來的出息銀子。

每年左書理清出息送到京城,桓清便留下二成留存公中,餘下便與二房均分,數萬兩的銀子周氏年年花得幹幹淨淨,一文不剩。桓清雖然看不過眼,但畢竟周氏也是一房主母,只能偶而提點個幾句,周氏也不肯聽,依舊我行我素。

到了九月初五,桓清便帶着兒女三人同去相賀。

永正去了外院陪着男客,桓清便領着儀貞德貞一同進了內院,但見各處都布置得花團錦簇,新奇時鮮花木,随處可見,心中暗覺得太過奢侈了。

儀貞倒是瞧着過道回廊兩邊擺着上百盆盛開的菊花,嘴角略抽。

周氏領着順貞秀貞在門口迎接,寒喧一番,讓進了正廳。

正廳裏已經有兩位夫人在座了,周氏給介紹了一番,原來一位是周氏的娘家嫂子周夫人,另一位是孫夫人。

桓清雖然對外事所知不多,也記得孫夫人的相公孫國英雖然是襄陽同鄉,與左維明自小相識,卻是一向不怎麽來往,只在方相倒臺後,孫國英家倒時四時八節常送些節禮來,左維明也只微笑吩咐,若是尋常土儀便收了,照一般往來回禮,若是貴重之物,便退還回去。

儀貞卻是知道,這位孫國英與自家老爹也可算得上是發小了——打小的就不對盤,互相瞧不上眼,孫國英家是襄陽一霸,慣會欺男霸女,被左維明暗中收拾過幾回,一直心中懷恨着呢。這孫國英身為吏部侍郞,在京中本已經是抱緊了鄭家的粗腿,鄭國舅倒了,又投了方丞相,方孫相倒了,這才厚着臉皮打着同鄉的旗號與左家來往。

那周氏的哥哥周通政,也本是一向奉承着方丞相,後來見風頭變了,又立馬轉來跟左家親近。卻是打着親眷的名頭,原本都不怎麽跟左家二房來往的,如今卻是親得不得了,周夫人時不進地就要帶着禮物過府來,連着周夫人的兩個兒子也常過來跟姑母周氏請安。

雖然知道這兩位夫人的底兒,儀貞見禮時也沒有大意,規矩地行了禮,便想退到一邊去。卻不料被那周夫人拉着手,誇贊了好一通,“哎喲,好個靈秀的齊整人兒,左夫人真是好福氣哦。”

儀貞低頭作害羞狀,心想這周夫人看人的眼光怪碜人的,從頭到腳地看着姐,該不會是打着什麽壞主意吧?

桓清謙虛了幾句,卻聽周夫人呵呵笑道,“大小姐可曾經定親?”

桓清也有禮地笑着回應,“還沒呢。”

“哎,這麽好的閨女,可不是提親的要踏破了門檻兒麽。”周夫人笑吟吟地望着儀貞,“也不知道哪家有這樣的福氣?”

周氏也在一邊幫腔,“可是呢,嫂子想要給侄女尋個什麽樣兒的,可跟弟妹我說說,我這當嬸子的也給侄女留心着,可莫錯過了好人家。”

桓清心想,你周家那兩個侄兒都是酒色之輩,還想打我儀貞的主意,可是做夢!

便笑道,“這兩個女兒我家老爺看得眼珠子一般,親事自是他說了算,我一個婦道人家,大事做不了主的。”

又對着儀貞德貞兩個道,“你們小姐妹好久不見,自去說話罷。”

四個貞行禮告退出去,自去了一處亭子裏坐着,秀貞笑道,“儀貞姐姐,德貞妹妹,今兒可是有好瞧的,家裏請了京裏有名的戲班子來唱新戲哩。”

心裏卻想,伯父為人嚴苛,從不許家中請戲班子,也不讓女眷出門,還好我家不在一處住着,行事自在多了哩。儀貞德貞可憐見的,在京中三年多,只去廟裏燒過兩回香啊。

儀貞微笑地點點頭,心想,老爹本事大有能耐,又護着家人,可真算得一位古往今來少有的好父親了,偏偏就是規矩極嚴格,本來還以為能跟着羅師娘到京裏見識一番的,沒想到都被老爹一言否決了。唉,悲摧啊,看來,姐不到出嫁,是不大可能自由行動的了。

德貞卻聽得雙眼一亮,忙追問道,“是哪家戲班子?唱得那出新戲?”

秀貞打趣道,“德貞妹妹可沒在京中聽過戲,哪家戲班子又有什麽關系。”

心裏卻是微微得意,雖然大伯的官高,可你們這些當女兒的過得還不如我們呢。

德貞聽得不悅,話中微微帶刺,“秀貞姐姐說得是,還是秀貞姐姐聽得多,對這些戲班子能如數家珍。”

秀貞聽得柳眉倒豎,正要反唇相譏,卻聽儀貞忽然望着園門道,“秀貞妹妹,那邊來的人是誰,好生無禮?”

原來自門後轉出兩個錦衣男子,都不過十歲,眼瞧着幾個小姐坐在亭中,卻也不知回避,徑直走了過來,眼光十分放肆。

☆、六六 紅雲隐在濃霧中

秀貞卻是遙遙瞧着兩個男子,笑得如春暖桃花開,居然還沖着他們招了招小手。

“是我周家兩位表哥。周良臣與周楚材。姐妹們莫擔心,我這周家表哥待人很是和氣的。”

德貞瞥了那二人一眼,面色不悅地低下了頭,背轉過身去,“是秀貞順貞姐姐的表哥,卻不是我們姐妹的,我們不好見外男,秀貞姐姐你跟兩位公子說說,讓他們回避一下。”

儀貞見年紀小小的德貞一副嚴肅認真的模樣,倒真是被娘親教得很符合淑女的行事規範。

雖然有點迂腐,但是也很可愛。

秀貞哧笑一聲,“德貞妹妹年紀最小,行事卻象個小老太太一般,真不招人喜歡,你瞧瞧儀貞姐姐都沒說要他們回避呢。”

儀貞似笑非笑,從袖中摸出兩塊帕子,遞了一塊給德貞,另一塊自己系在面上,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秀貞妹妹既然已經招了他們過來,自然要見過禮再走了。”

德貞反應過來,也跟着姐姐學,把帕子圍在面上。

一直在一邊當布景的順貞瞧着這姐妹二人的舉動,再是老實少言,也掌不住笑了。

秀貞翻個白眼,“表哥他們又不是洪水猛獸,見着了又如何。”

心想大伯家的姐妹們怎地也都學得跟大伯一般,性子太不招人喜了。

周良臣瞧見表妹笑面如花,也是笑得滿面春風,大步流星,又因佳人注目,故意昂首挺胸,搖晃着手中扇子,好顯得英姿翩翩。

周楚材比之周良臣年紀略小一二歲,也身着錦衣直綴,拿着把着扇子,跟在哥哥身後。

“大表哥,二表哥,這兩位是我大伯家的大姐姐和四妹妹。”

秀貞笑嘻嘻地給幾人作着介紹。

雖然儀貞德貞她們蒙了面,顯得生分拘泥了些,不過瞧着兩位表哥的目光只不過在她們面上瞥了一眼,與二人見了禮後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心中很有些自得。

秀貞這幾年被周氏捧在手心裏,一切花用都是盡選上等,那燕窩人參雪蛤之類的,也是流水價的給她補,只把個小姑娘養得水粉鮮嫩,嬌豔欲滴,就是八分的姿色也給加成了十分,嬌生慣養,無憂無慮,性子極活潑膽大,對着表哥們愛說愛笑,相形之下,常被父母忽視的順貞跟秀貞站在一處,那就是一片清秀可人寡言少語的小綠葉。

周家二少自然都願意對着秀貞獻殷勤了。

秀貞自覺衆姐妹裏,除了儀貞,就是自己的容色最好,現下儀貞蒙起了臉,自己在表哥心中還是最美的,當然也樂見如此了。

儀貞冷眼觑着秀貞跟周家二少随意嬉笑,熟稔無比,就是親兄妹亦不過如此了,那周家老二楚材也還罷了,周良臣簡直就是不停地在恭維着秀貞,一會兒道秀貞頭上的新簪子別致,極襯秀貞的膚色,一會兒又誇秀貞所用的新脂粉香氣非凡。

再呆下去,還不知這人要說出多少輕薄的話來,儀貞忙對幾人道,“出來有一陣了,我和德貞回去瞧瞧母親去。”

便微微欠身施禮,一手拉着德貞要循走。

順貞見了也道要同去。

她雖是沉默不語,可不表示心裏不明,這兩位表哥目光放肆,言語輕浮,偏有秀貞這樣嬌憨任性,作風輕浮的,跟他們啰唣,也不怕壞了名聲。

秀貞是父母的心尖子,即使出了什麽差也會包容些,若是自己有個什麽,可真不知道要怎麽在這府裏活下去了。

秀貞再是行事不拘,也不能一個人跟表哥們在這裏聊天,也只好掃興地與周家二少別過,三貞一起回到正廳。

儀貞說回去瞧桓夫人只是個借口,想到回去又要碰見周夫人…這母子三人可真是夠煩人的。

儀貞特意放慢了步子,裝作欣賞兩邊精心布置的景致。

德貞沉着臉,也不說話,面紗下的嘴微微嘟起。

在她看來,秀貞那樣子也太過佻達了些,有損左家女兒的名頭,可是…她知道自己若是說出口,必會惹得秀貞大吵大鬧,她又說不過秀貞,沒準說到最後還是她吃虧,唉,還是忍着吧。以後少來二叔府裏就是。

秀貞落在最後,心不甘情不願的,想着姐妹們可真是掃興,不過是和自家親戚說幾句,一個個小哩巴氣的,走得飛快,哪裏還有世家女的大方氣度?

正煩悶間,忽然斜裏一個粉衣女子身姿婀娜,分花拂柳而來,聲音甜美,“小姐,刁媽媽有事,要尋小姐哩。”

其他三貞都移目去看,但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笑吟吟地站在秀貞跟前,衣着錦繡,打扮精致大氣,模樣竟然跟秀貞有七八成相像。兩人站在一處,倒比跟順貞更象姐妹。

儀貞心裏微驚,“這位是?”

秀貞見了格格一笑,攬着那女孩兒的肩頭嚷道,“就知道你們會唬一跳,還當我會分身法術哩,你們瞧瞧,我們兩個可像不像?”

儀貞嘴角直抽,幹巴巴地笑了一聲,“真像,這位是…”

心想莫不是周家的遠房女兒,和秀貞有親戚關系才這麽像的?可是她又喚秀貞為小姐…

順貞微微擡起眼皮,道,“這是秀貞姐姐身邊伺候的紅雲,姐姐有幾年不見她了,所以忘了她的模樣也是有的。”

這紅雲能說會道,才藝俱精,稱得上是秀貞院中丫環裏頭的第一人。秀貞人懶,先生留的課業,過年節要孝敬給爹娘的針線,都是由紅雲代勞,偏偏紅雲又做得極好,常得先生誇獎,爹娘驚嘆,秀貞倒是落得個聰明靈巧的美名兒,周氏時不常地跟旁人說起來,就要把身帶着的香包繡帕拿出來炫耀一把女兒的才藝,其實她卻不知那都是紅雲的功勞。

也因得如此,秀貞這幾年益發把紅雲看得如親姐妹一般,同吃同住,有什麽好東西,順貞這個親妹妹想不起來,倒是先想着給紅雲一份。不知是否相處得多了,兩人的長相也越來越像了。有時霎眼看去,都能将兩人搞混了。

紅雲落落大方地給衆人行禮,“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好。”那得體的笑容,端莊的姿态,恭敬又不失親熱的語氣,簡直挑不出一絲的毛病。

儀貞感覺自己好象看到了襲人再世,寶釵重生。

☆、六七 南柯一夢人生戲

無論是前世後世,就有一種人,表面看起來完美無缺,處事穩重妥貼,熱情誠懇,人人贊一聲好,免不了将她/他當成可信之人,不加防備,卻不知偏是這種人,若使起壞來,才是一刀致命,猝不及防。

上輩子作為一個職場小白的儀貞,無數血淚史裏就有被這類人橫插一刀的經歷。不過作為一個生命力強悍又沒爹媽可拼的草根,儀貞也進化出了被動防刀術,那就是見到疑似人物,立即退避三舍,敬而遠之,倒也免去不少麻煩。

因此見到了這紅雲,這通身的氣場,儀貞本能地就想要遠避為上,不過一想,這人是在二房,又是個婢女,她發揮的能量也應該最多就象襲人一般,只在二房府裏吧?

或者等秀貞出嫁,紅雲陪嫁,一同到了秀貞婆家,日後這二人之間必有一場颠峰對決,照眼下秀貞這情商來看,必輸無疑!

再看那秀貞喜滋滋的模樣,儀貞便也不糾結是否要提醒與她,畢竟這只是自己推測,說出來秀貞不但不會信,多半還會說自己妒忌什麽的,要知道就因為自己收了個其貌不揚的珍珠,秀貞小時候就天天嘲笑自己,說找貌醜的大丫環說明做主人的心胸狹窄,生怕身邊的人長得好了把主人給比下去什麽的。她這番言論到現在,還在左家下人中頗有市場,好些長相漂亮的丫環都不怎麽往自己院裏湊呢。

眼瞧着紅雲将秀貞叫走,餘下三貞都沒有說什麽。

德貞沖着這兩人的背影皺了皺眉,“順貞姐姐,秀貞姐姐的親事可定了麽?”

看着秀貞方才與周良臣的熱乎勁兒,這就是傳說中的兩情相悅吧?

順貞瞧了瞧周圍,見沒有閑人,才低聲道,“還沒,周家舅舅曾想給良臣表哥求了秀貞姐姐,我娘是千肯萬肯的,只是爹不樂意。”

致德雖然官位小,但背靠着哥哥這棵大樹,他的女兒身份也自不同。

他自小就形成了依賴維明的習慣,向來唯兄長馬首是瞻,維明瞧不上周家,他也就覺得周家不靠譜了,內宅裏周氏要跟娘家來往他管不着,但女兒選婿這樣的大事他還是把得住的。

更何況那周家二子,瞧着也有些輕浮狂浪,別說是秀貞,就是順貞,他們也配不上啊。

德貞微微撇嘴,“二叔倒不如應了還省事些。”

瞧他們那般親熱勁兒,不定親還不知道要怎樣呢。

儀貞略想想就明白二叔的用心了,正要扯開話題,卻見前路上來了兩個小丫頭,直嚷着夫人們正找小姐呢,就要開戲了,請小姐們去綠水閣觀看。

雖說儀貞前生對看戲這種事沒太大興趣,只在有大把時間的空兒才會看看CCTV-11,不過,已經在明朝生活了十幾年而沒什麽娛樂的儀貞,如今覺得看看唱戲确實也挺有吸引力的。

儀貞和德貞順貞随着領路的丫環朝花園走,直到一處閣子前,那閣子一面臨水,伸出一道長廊來,廊下擺了坐席,諸位夫人都己就坐,除了先前見過的周夫人和孫夫人,還有幾位,周氏也給介紹了,多是周氏娘家那邊的。

三貞依次見禮後,才在下首坐定。

周氏見心肝寶貝秀貞未到,又喚了随身大丫頭去叫,免得這個最愛看戲的誤了時辰。

儀貞見桌上擺着秋令水果,便撥了一個石榴慢慢地吃着,邊和兩個妹妹說着閑話。

那戲臺位于花園小湖正中的小島上,外院有一道長橋直通島心,湖的另一邊已經是二門外,影客們坐在湖的另一側閣子中,中間隔着湖水和兩道閣子的牆壁,至多能隐隐聽到說話聲,卻是絕對互相瞧不着的,如此安排倒也算妥當。

秀貞遲遲不來,周氏只得吩咐先開了戲。

原來今天唱的是南柯記的雨陣和圍釋二折。

儀貞前世倒也聽過這南柯記,只大約知道個梗概,卻是沒有看過。

自穿越到了明朝來,儀貞這個原先以網為生的宅人沒了網絡,一下子多了大把的空餘時間,便用來多看看這時代的文章戲曲之類。湯顯祖也是萬歷朝人,剛剛過世也沒有幾年,臨川四夢自然都已經完成,且流傳極廣,家傳戶誦。

儀貞便把南柯記和邯鄲記都看了,牡丹亭乃是大家閨秀的,她可沒敢去瞧,怕被老爹抓到會死得很慘。

想來也是因此,周氏才點了南柯記這一出吧。

這南柯記大約是唐代東平游俠淳于棼酒醉後夢入槐安國被招為驸馬,和瑤芳公主成婚。後任南柯太守,後又封相,一生由富貴以極終複又跌入窮困,醒來卻發現只是一場大夢,那槐安國不過是院中古槐下的螞蟻國而已。

儀貞想着這劇情,心中暗想,我穿越到了明朝左家,若是哪一天突然醒來發現又回到了現代,豈非也是一場南柯?

耳聽得弦板聲響,笛簫齊奏,那曲調悠然婉轉,正是如今流行的昆山腔。

儀貞前世時就覺得昆曲很有一種古典的籍蘊之美,那伊伊呀呀的唱腔,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那般可入詩畫的雅致。

不過作為一個把大半時間用來泡網的宅女,儀貞還是從未完整地看過一部昆曲的劇目。如今到了大明朝,有閑有時間,可要好好欣賞一番這原汁原味的昆曲是什麽樣兒了。

戲臺上的小生已經掀簾出場

但見他長衫儒雅,身姿英挺,背後負着一把長劍,豐神俊美,眉眼傳神,那一身的風華令人驚嘆!

好一個俊美不凡的男子!這扮相果真有那唐代游俠兒的風采!

儀貞長這麽大,也就見過一個人能與之相媲美——那還是十年前的帥老爹。

果然是美男人人愛看,本來德貞和順貞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此時便都閉口不言,專心致志地看着,眼珠子瞪得溜圓,難得大家閨秀有個機會正大光明的瞧美男麽!

這雨陣和圍釋卻是說男主的妻子瑤芳公主在瑤臺避暑,檀夢國四太子垂涎公主美色便率兵攻打瑤臺。正危急之時男主帶兵趕到,殺退了賊兵,把公主救回。

檀夢國四太子是本劇中的反派小BOSS,因此在鼻子附近塗了圈白|粉,把原本也不差的形象給整得十分滑稽,每一開口,必逗人笑。

主角美男在臺上演得那叫一個英俊潇灑,風流倜傥,時不時的還表演幾下劍舞,看得出來這位功底極深,只怕還是個練家子。

瞧着瞧着,儀貞覺得這人的長相倒有點眼熟,還有那面有白|粉的四太子也看着似曾相識,只是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了。

☆、六八 茶潑污衣換裙計

戲正看到一半,那四太子被主角殺得落花流水,被打得又是翻筋鬥,又在地上翻來滾去地十分解氣。

儀貞眼尖,瞧着那俊男主角是真格的上腳踢人呀!

這兩位莫非私下裏也有什麽冤仇?又假戲真做來報複?瞧那四太子面上那吃疼的表情真不象是裝的啊。

秀貞這時候翩然而來,容光煥發,唇角帶笑,一雙大眼睛亮閃閃的,渾身洋溢着青春美好的氣息。

她就坐在德貞的邊上,眼睛也瞧着戲臺,心裏卻不知在想些神馬好事,時不時地還彎起嘴角,露出無聲笑容。

這完全就是懷春少女剛跟心上人甜蜜約會回來啊!

這妹紙莫不是剛剛跟周大少勾勾搭搭暗通款曲去了?

二叔啊,您還是趕緊把她許給周大少吧,不然後果很嚴重啊。

儀貞想的有點不厚道,不過她覺得這沒有什麽的,愛情的力量嘛,是不可抗拒的,尤其是爹媽越反對的,往往越是拆不開離不得的要死要活,就以秀貞那性子,若不遂了她,還不知會鬧成什麽樣呢。

再說秀貞跟周大少這一對也算得門當互對,又有親戚關系,正好親上加親。

儀貞取了帕子來擦手,一個小丫頭恭敬地奉上香茶,剛剛擺上桌,卻身子一滑,撞了桌子一下,晃動的手就剛好碰到了茶盞。

那杯剛倒好的茶就傾倒在桌面上,有些微燙的茶水順着桌面往下淌,儀貞雖然躲得快,裙角也濕了一小塊。原本淡綠的綢紗被染上了一小團微黃的痕跡,瞧着十分刺眼難看。

小丫頭子忙跪下連連請罪。

秀貞心情仍然是很好,瞧着小丫頭在眼前犯了錯,并不象從前那般非打即罵。

“怎麽這麽不小心。”差一點就也濺到她的身上了。

儀貞揮了揮手,讓小丫頭起來。

周氏身邊的一個婆子頗識得眉眼高低,忙上來道,“大小姐,老奴叫丫頭們送您到後頭的暖閣裏換件衣裳吧。”

順貞終于舍得收回盯在戲臺的視線,“大姐姐不嫌棄的話,就先穿我的衣裳吧,我讓錦繡回去拿。”

秀貞皺了眉道,“你的身量跟個小雞似地,大姐姐個頭高些,怕還是穿不下,不如派個人去我院裏,讓紅雲找幾件我的衣服去吧。”

順貞一想也是,又想到秀貞的衣服可比自己多上兩倍也不止,自己也不用跟她搶了。

儀貞看了眼在一邊伺候的珍珠,起身随着那婆子安排的小丫頭去換衣服了。

珍珠自然也跟在後面。

嗯,姐終于也要經歷宅鬥必備的換裙子劇情了麽?

儀貞倒不介意瞧瞧是哪個生了狗膽竟然來算計自己,不過那美男唱戲後半段落下看不成真是有些遺憾啊。

走了數百步,儀貞主仆随着領路的丫頭進了暖閣,那小丫頭請儀貞先稍坐,道是去拿替換衣裙的丫環一會兒便到。

接下來便該支開珍珠這個貼身丫環了吧?好吧,姐來看看你的演技如何?

儀貞随意地坐在椅上,微微笑看着這小丫頭,小丫頭被瞧得倒有點面紅慌張起來,忙道自己還有活計便要循走。

咦,不支走珍珠麽?

儀貞故意使壞,細細問來,“哦,原來你們的活計這麽多呀,你們的管事是哪個啊?”

小丫頭低頭道,“是二夫人身邊的趙媽媽。”

儀貞恍然道,“哦,就是方才打發你領路過來的大娘麽?”

小丫頭忙道,“正是。”眼中微露焦急,大小姐的話怎麽這麽多?

“哦。”儀貞拉長了聲音,“你晚過去一會兒有什麽關系,我看着你挺有眼緣,你便在此服侍本小姐,不必去前面了,趙媽媽若是罵你,只管推到我身上來。”

那小丫頭臉色精彩紛呈,忙跪下求情道,“大小姐,奴婢不敢偷懶。”

“好吧。你便去吧。”儀貞故作不悅狀。

小丫頭如蒙大赦,忙屈膝告退,跟有鬼在後面追一樣就急急朝門外走去。

“啊!”

儀貞突然叫了一聲,吓得小丫頭腿一軟就要跪了,膽戰心驚地回身問道,“大小姐還有什麽事?”

儀貞微微笑道,“你也幫忙帶路了這麽久,忘記了問你叫什麽名兒了。”

小丫環明顯松了大口氣,“奴婢名叫小荷。”

儀貞揮揮手,小丫環忙轉身,暗中擦了把額上的冷汗。這大小姐太難纏了啊…

瞧着那小丫環走了,才對珍珠低語了幾句,讓珍珠跟上去瞧瞧她去了哪兒。

不多時秀貞院裏的丫環送來了要換的衣物,儀貞跟她說了幾句話,這丫環是秀貞院中的二等丫頭,名為紫玉,看着神情自然,倒沒什麽心虛的模樣。想來若是有鬼,也跟秀貞沒有什麽關系。

儀貞眼睛一轉,忽然拿起那送來的裙子笑道,“這件似乎有些不配上衣呢。我還是跟着你去秀貞妹妹那裏親自挑吧。”

紫玉微愣了下,才道,“大小姐若是不嫌麻煩,便随奴婢來。”

儀貞笑微微地朝着秀貞院子裏去了,這一路上幾乎沒遇到什麽仆人,想來都在宴席上幫忙。

秀貞所住的院子想來是二房府裏最好的,院外一帶粉牆,遍植花樹,院內幾竿翠竹,斜出牆外。入門便是曲折游廊,各色奇石花樹,點綴其間。正房也有五間,其中一間辟作小廳,拿來待客,紫玉将儀貞引到客廳中,笑道,“我們小姐的衣裳都是紅雲姐姐管着,大小姐稍待,我去尋紅雲姐姐去。”

說完,喚了個小丫頭進來伺候着,自己出門而去了。

大約過一盞茶時間,珍珠也尋過來,面有忿色,只是看見小廳裏有小丫頭在,才沒有則聲。

儀貞便請小丫頭去倒杯茶來,珍珠得了空,悄悄把方才所見跟儀貞說了。

儀貞微微冷笑,又拍拍珍珠的肩膀,“做的好。”

這才叫做人才哩。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那去尋紅雲的紫玉還沒有回來,儀貞便跟那小丫頭道了聲,起身準備去看好戲。

紫玉慌張地從院外跑進來,差一點就和珍珠撞上,瞧着面紅耳赤,神色怪異,也不知是看見什麽。

“紫玉可尋到紅雲了?”

紫玉一愣,忙又搖頭,“沒,沒有。大小姐恕罪,奴婢沒尋到紅雲…姐姐。”

“不必着急,這回子裙子幹了也瞧不出來。就不必換了。”

儀貞心想,看來今天二嬸過生日,好戲卻不止一臺呢。

回到觀戲閣中,德貞和秀貞瞧見了儀貞,秀貞微擰眉頭,問道,“姐姐怎麽沒換衣,可是我院中丫頭們偷懶沒有送去?”

儀貞笑道,“送是送了,卻是不大相配,本要到妹妹院中再選一件,你那寶貝丫環紅雲卻又不見了蹤影,因此便回來了。”

若是經此一事,秀貞能警醒些,查出紅雲偷溜出院的動向,也算是盡早掐斷禍根了。

秀貞聽了卻沒有吱聲。

儀貞心中暗嘆。

德貞在一邊問道,“方才王夫人和周夫人想歇息,便一同到暖閣去了。姐姐可碰上了?”她是能看出來自家姐姐不想見到這二位的心情的,因此便随口問了一句。

儀貞搖頭一笑。“我從秀貞院裏出來,自然碰不着了。”又不在一個方向,也幸好如此,那周夫人和王夫人兩個才能毫無顧忌地去捉奸。

想了想又問,“還有誰也去了暖閣?”這幕後主使想來就是周夫人了。

“二嬸身邊的趙媽媽伺候着去了。”

嗯,這位是周氏自周家帶來的陪嫁,收買起來太容易了。

儀貞剛坐下沒有半盞茶,就聽暖閣方向暄鬧起來。摔打喊叫哭罵聲,吵成一團,好不熱鬧。

聲音大得,連坐在主位的周氏和桓清都聽見了,周氏豎起眉毛,滿心不高興。

“那邊是怎麽回事!”

一個婆子飛跑過來在周氏耳邊說了幾句,周氏饒是個混不吝,也是心頭暗驚,忙跟席上衆人道了罪,扶了婆子的手,幾乎是飛奔着趕往暖閣去了。

等戲快唱完的時候,周氏和王夫人回來了,卻不見周夫人。王夫人雖然面上沉穩,眼神卻是掩不住的興奮,那模樣,就是迫不及待地準備離了這府,好跟人八一八自己親眼所見的緋聞去。

回了府,桓清還跟二貞道,“奇怪,今天你二嬸生辰,怎麽到得後來,你二嬸臉色那般難看?”

德貞是一無所知。儀貞暗笑不語。珍珠已經跟她說了,周夫人走的時候還獲贈一個回禮,小荷丫頭。

周夫人那臉黑得呀,就跟黑山老妖似的。

等到了自己院裏,儀貞把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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