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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思也是因為表哥英俊無俦吧?
這位黃小姐的事儀貞也從哥哥永正那兒聽說過不少。
黃小姐的爹黃禦史為人古怪,又極度重男輕女,娶了黃夫人之後,黃夫人先是生了個女兒夭折了,後來過兩年又生黃小姐,黃禦史便嫌棄夫人不會生兒子,另納了門美貌妾室名為巧蓮,進門不久就連生兩個兒子,正是黃大黃二,自此黃禦史便把個巧蓮寵到了天上去,對黃夫人母女情份冷淡,巧蓮也恃寵生嬌,常吹些枕頭歪風,極盡挑撥離間之事,致使黃禦史越發對黃小姐不喜,行事又苛,不許夫人小姐與親朋多來往。
今日過壽的杜夫人是黃夫人親姐妹,一年之中,只在過壽這天,才能見上一回。
而且杜家的兒子杜舜卿早就心慕表姐,杜家屢次提親,都被黃禦史回了,非說要等他家黃大成了親,才許小姐的親事。
可是他家那黃大黃二那浪蕩無行不學無術的名聲,親朋好友們哪個不曉得,除非是跟自家女兒有仇,才會嫁過去,因此黃大一直說不上親事,黃小姐也被耽誤至今,現下已經是芳年十九了。
不過這位黃小姐倒真是一身清華,美麗無雙,如玉肌膚吹彈可破,瓜子小臉上一雙清湛無塵的鳳眼,眼眸轉動時,仿佛整個面龐都在發着微微的光。
果然還是瞧着美人兒養眼啊。
儀貞暗想,黃鏡英可以算得上是正宗宅鬥文苦命女主了,渣爹啊,惡毒姨娘啊,軟弱無用的親娘啊,浪蕩庶弟神馬的這都配置齊活了,就是不知還有沒有偏心糊塗的祖母哩?
只聽德貞和黃鏡英說的這些話,能看得出來黃鏡英性子外柔內剛,略有些清高,卻是心地澄明,不露機巧,也算個可結交之人。
這不大一會兒,那兩個就互相交換身上的絡子,聊起了女紅的心得來,很有些熱絡投緣了。
黃鏡英見儀貞只是笑看着,卻很少接話,便問道,“儀貞妹妹怎麽不說話?妹妹身上這個荷包樣子很好,可是自己做的?”
儀貞身上挂着個胖頭魚的荷包,魚頭圓嘟嘟,大眼睛上還有向上翻的睫毛,瞧着甚是可愛。
德貞聽了微微一笑,“我大姐姐不愛做女紅針線,這個樣子雖是她想的,活計卻是房裏丫頭們做的。”
儀貞心中吐糟,妹子啊,你這不是揭你姐的老底麽。
黃鏡英心裏雖然有點吃驚,但轉念一想,左家又不比自家,女兒們都是嬌養的,自然是喜歡做女紅的便做,不喜的也無妨。
鏡英倒是個會說話的,仍然誇了幾句儀貞心思靈巧,令儀貞也覺得這個姑娘倒是滿随和的。
三人漸熟了,說的話也多了起來,等吃席看戲的時候仍舊坐在一處。
這回看的卻是一出寶劍記。沒了俊男可看,情節又是早知道的,三女都不甚喜歡,私下裏悄悄說些小話,咭咭咯咯地倒有些象前世的閨蜜在一起八卦。
若不是早知黃家那些事情,哪裏看得出來黃鏡英在家的日子竟然那般艱難?
等臨別之際,德貞拉着黃鏡英的手依依不舍,叮囑她一定有了機會和黃夫人一道來左家作客,黃鏡英微微一怔,點點頭,算是應了。
不過儀貞知道,以黃禦史為人,只怕是千難萬難了。
這回祝壽,黃鏡英被姨母杜夫人留下要小住幾日,就這幾天,還是讓杜學士到了前廳,親自在酒席上和黃禦史說了,黃禦史當着衆人的面,不好表現得太過才允的呢。
等回到家中,德貞尤自興奮,拉着儀貞說個不停,“哎呀,天底下真有這般标致又和氣的美人姐姐,這回可真是開了眼了,若是能請黃姐姐住到咱家裏,姐妹們一道說說笑笑,同做針線,豈不妙哉!”
儀貞笑道,“你這麽愛熱鬧,只管去二叔府上接了秀貞順貞過來呗。”
德貞撇了嘴道,“秀貞嬌氣又小心眼,跟她說話累得慌,順貞倒是個和氣人,可請了順貞,總不能不請秀貞吧?倒不如兩個都不招惹。”
姐妹兩個說笑,卻不料一件與她們無關又有關的大事即将發生。
☆、九十 禦史無情起殺心
第二日,維明衙中無事,回來的早,正在二門廳中清閑坐着,忽聽家人來報道,趙尚書與杜學士來訪,維明忙來接進前廳,正談笑間,王正芳與黃禦史又來了。
四人各自拱手見禮,王正芳開玩笑道,“二位年兄瞞着我等聚在此處,可是商量什麽隐情麽。偏偏給我和老黃來逮着了。”
趙尚書笑道,“自然是隐事,不然你可來猜猜。”
杜學士道,“小弟本來想約幾位一同來左府閑話,卻不想去黃兄府上,黃兄已經出門去了。這才錯過。”
黃禦史笑道,“老左這裏無花無酒,我也不想來,只是老王強拉來的。”
維明大笑道,“哦,原來老黃相與朋友,是只圖有花有酒的,這麽說來只是個酒肉朋友了。”
杜學士半開玩笑半沒好氣地說,“老黃原就是個酒肉朋友,哪講什麽義氣二字,我與他是連襟,不過內人留他女兒小住,只不過一夜,便心急火燎地派人接了回去,只怕我家扣下不成,這樣古怪人,哪裏講得交情。”
想着家中杜夫人也是瞧着自家外甥女在黃家度日艱難,趁着一年只能見一回,便留住些日子松散松散,誰知一大早,這老黃便派了家人來硬把小姐接回去了,竟是半點情面也不留的。弄得杜夫人一肚皮的不高興,黃小姐也只得無奈地辭別了姨母,自回黃府而去。
黃禦史笑道,“哎喲,今日可來得不巧,怎地大家都沖着我老黃來呢,老左說我是酒肉朋友,老杜又說我不講交情,那我可就告辭回去吧。”他自诩家教森嚴。自然不許女兒在別家長住,就這一夜,還是因在席間提出,不好意思當着衆人面反駁才咬牙應下的呢。自然一夜過後,便派人立接女兒回府。
黃禦史說着提腳便行,維明一把扯住,笑道,“黃兄莫惱,不過是玩笑語罷了,既然正芳兄強拉了黃兄來。自然是有花有酒的,園中正好池蓮盛開,各位年兄正好一同去觀賞一回。”
說着命人在園中設筵。幾人來到花園小湖邊,果然湖中各色蓮花大半都已開放,粉紅雪白,淺黃深紫,朵朵嬌豔。映着亭亭碧葉,聞着荷香陣陣,倒是令人心曠神怡,肺腑皆清。
不多時酒筵已備,幾人各分主賓坐定,說笑一回。方猜拳行令,偏偏老黃背晦,回回皆輸。喝了一杯又一杯,眼花耳熱,言語混亂,身子東倒西歪起來。其餘人暗笑,這老黃一來就要酒。這回可算是喝夠了。
将及深夜,幾人互相告別。各回各家,只有老黃醉得狠了,維明命備了小轎将他送回黃府,自已也回內堂歇下。
第三日,維明公務完後,便來杜府跟杜學士下棋,正到了緊要關頭,黃禦史卻是殺氣騰騰地沖進了廳中,臉色難看得跟旁人欠他錢十年不還一般。本來一見着杜學士,就擡手要指,卻是看見維明也在,這才罷了,維明和杜學士都是詫異不已,上前見禮,老黃勉強拱了拱手,自在椅上坐了,口氣生硬地問,“貴府公子可在?”
杜宏仁聽了有些摸不着頭腦,“小兒在書房念書,不知黃兄尋他什麽事?”
看這老黃氣勢洶洶,來者不善啊。
黃禦史沒好氣地道,“叫了他出來,我自有話問他。”
杜宏仁有些犯難,一邊的維明忙打圓場,笑道,“黃年兄有什麽話,就先和兄弟們說說何妨?”
黃禦史瞪了杜宏仁一眼,從袖裏扯出一張詩箋來,遞給維明,“正好左兄在此,也與我作個見證,這杜舜卿寫的甚淫詞豔語,卻是贈給我那不肖女的,做出些西廂月下不恥之事。毀我清白家風!是可忍孰不可忍!”
維明接過來一看,卻是四首詩。
其中之一為:
柳含煙翠碧于苔,幾度莺聲喚夢回。
小院寂寥春漸晚,焚香靜待玉人來。
語意清麗,倒算得不錯,其餘三道風格相似,只是每首都以玉人來結語。倒真是有些深意在的。
詩箋最後寫着:近作錄呈英娘賞玩。
維明看了笑道,“如此不過是風流清麗罷了,哪就說得上淫詞豔語了?”
黃禦史吹胡子瞪眼,嚷道,“老左也是會做詩的,不信你瞧不出來這詩裏的意思!”
維明仍笑道,“黃兄不過是看了詩中之意才懷疑他們兩個,但詩人游戲之作,怎可當真,你知他是何時所作的?不過是近作錄呈,又非題贈,黃兄還是将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才好斷這案。不然豈不是無風起浪,要冤枉了好人?”
心裏卻想,儀貞德貞這兩個小妮子,若是遇上了老黃這樣的親爹,象前日桂香那事,可不是要冤死?
黃禦史氣呼呼地把經過一說,原來他昨日派人将黃小姐接回,就見女兒面無喜色,似有淚痕,就心中不樂,正準備訓斥一頓,正好王正芳到訪,這才岔開,後來酒醉回府,今日下朝回府,小妾巧蓮便拿着這詩箋給他看,說是黃小姐袖中掉落的,自然添油加醋,扇風點火。
老黃一向最重家聲,當下便暴跳如雷,拿着罪證便喚來黃小姐,黃小姐雖認了那詩是她袖來的,卻無甚茍且之事。老黃見這逆女強硬不認,心頭火起,拎着把戒尺劈頭蓋臉地打了黃鏡英一頓,因想着這等醜事也少不了杜家那混帳兒子,便帶怒而來,上門問罪,等問完了杜舜卿,再回去把那敗壞門風的賤人處死了事。
此事卻是非同小可,杜宏仁心中驚怒,不及細思,心中也有些沒底兒,敢是兒子當真和黃小姐有了甚麽首尾?他可是知道兒子早就想娶表姐為妻的。
忙叫人把舜卿叫來。
杜舜卿匆匆而來,見姨父面色難看雙眼噴火,心裏也有些忐忑。
見過禮後,杜宏仁開口就罵,“小畜生,做得什麽歪詩,可知引出一場是非。”
舜卿正自不解,杜宏仁便将那一紙詩箋擲下,“這可是你寫的?”
左維明在一邊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舜卿登時大吃一驚,急忙分辨。
“這四首詩還是月初偶然做的,前日在書房中抄錄,恰好表姐來了,便拿了細看,還未看完,爹爹又來,想是表姐那時随手袖了,帶回了家中,但其實并無甚茍且。姨夫莫要冤枉了表姐,表姐只在我家住了一夜,還是歇在母親卧房對房,五六個丫環婆子守着,又不出二門,兒子卻是住于外院,何況表姐初來,并不熟我家地形,怎會如姨夫所說甚麽待月西廂之事?”
黃禦史聽了這話,倒是面色略有好轉。
千不該萬不該,舜卿又多一句,說了心裏話,“姨父在上,舜卿今世唯願娶表姐為妻,求姨父成全。”心想,若不是老黃橫加幹涉,自己早就娶了表姐過門,也自然就沒有這什麽詩箋惹禍了。
黃禦史聽了冷哼一聲,面色更黑,“哼,既然你存了這心腸,想必也要想方設法成事的。說不定你就存着心,想着我黃家女失了清名,也只好嫁到你家來,卻是做的清秋大夢!我這便回去處死那不肖女,那小賤人丢了性命,也全是因你之過!”
維明聽得不象,忙攔着他道,“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若要冤曲殺人卻是萬萬使不得。”
黃禦史冷冷道,“有甚麽冤曲?”
維明道,“黃兄聽我細細分解。”
“凡是世間男女,欲成茍合之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的成的。你細想來,黃小姐與杜舜卿一年最多只見得一次,前日拜壽,日間也同嫂夫人一道,只到晚間,黃夫人才回府上,黃小姐又歇在了內院,人未住穩,只怕連杜舜卿一面都難哩,待到了第二日,光天化日,耳目衆多,如何就作出醜事,何況不過半日,便被接回。至于黃小姐為何袖了舜卿的詩,想是怕杜兄看見疑心,才放入袖中。”
杜舜卿沖着維明一拜,“左伯父果然是斷案如神,若非伯父主理都察衙門,不知要屈死多少人去。小侄着實佩服。”話裏也有幾分嘲諷老黃之意。
杜宏仁一聽維明這一番話,也解了心中疑慮,笑勸道,“黃兄可放心了罷。此案已由都院大人審明了。”
維明也笑道,“只怕老黃還有誣告之罪啊!”
黃禦史呸了一聲,呼地立起,一甩袖子,不告而走。
杜家父子還當他是惱羞成怒,無言以對這才走的,也不甚在意,維明卻是看得分明,忙辭了出來,到杜府大門外,見老黃已經上馬而行,維明也騎馬趕上,一把拉住老黃的馬缰。
“黃兄,方才之事,可是已經心中開解?”
黃禦史仍氣哼哼地,“開解甚麽,回去将賤人處死,一了百了。”
維明心中一驚,果然這老黃仍是執迷不悟,“畢竟是親生骨肉,怎麽忍心?”
黃禦史忿然作色,“我老黃平生最恨這內幄不端之事,留此賤人,遲早也會敗壞我家門風,不如打死了事?”
維明心想,這老黃怎麽跟茅坑裏的石頭一般,講道理,說好話都說不通的?
便道,“哦,既然是這樣,我也不勸黃兄了,就不知黃兄是打算如何處死令愛呢?”
黃禦史冷笑道,“一把刀,一杯酒,一條绫,随她自選去!”
☆、九一 貴人相助福運生
維明有些無語,心想這位老黃可真是鐵石心腸,說起害自家女兒的性命來,卻是這般咬釘嚼鐵,略無遲疑,這竟不像父女,倒像仇家了。
想了想便再勸道,“敢問黃兄,這般絕意處死令愛,是惱她素日不孝呢,還是想遮掩這事呢?”
黃禦史道,“自然是為遮掩了。”
那逆女素日雖然不孝,也不至于為不孝要她的命。可不是為巧蓮說的那句麽,“兩兒子再荒唐,也是去青樓裏讨別人的偏宜,大小姐可好,讓別人讨了偏宜去。”
維明笑了。
“黃兄,你莫多心,我只是就事論事,黃兄這三樣刀酒绫,不單不能遮掩醜事,反而弄巧成拙,你且想想,你女兒不論選了哪一樣,她是家中獨女,嫂夫人豈能答應,家中婢仆衆多,一夥婦女們,拖拖扯扯,哭哭啼啼,若吵鬧起來紛紛擾擾,不但不能遮掩,反而傳揚出去,使得人人皆知,老黃可不是欲洗醜名反惹腥?”
黃禦史想想,默然不語。心道,家裏那婆娘雖則平日軟弱,不敢與我相争,但若是要殺那逆女,她豈肯甘休,少不得還要鬧上一場,倒說不定真讓老左說着了,萬一傳揚出去,我老黃的一張老臉,可朝哪兒擱?
“那依左兄所說,我竟然無法了不成?”
維明笑道,“黃兄就是為人太直,性子太烈,若是小弟家中小女做出這等事,小弟也不打罵,也不聲張,只挑個夜深人靜之時,用小轎擡了,到玉河邊上,推入河中。順水漂流,豈不是無形無影,悄然無聲。”
黃禦史一想,直道,“老左果然辦法多。”
得了主意,便要快馬回去,維明忙故意道,“哎,黃兄,方才不過是一時勸言。切莫當真,還是用你那三件法寶便可,莫要讓小弟擔那教人害女的罪過。”
黃禦史道。“左兄不必擔心,若有罪過也全在老黃身上。”
心想,既然有這法子,何必用那三樣咧。
當下快馬加鞭就回了黃府。
他進府不過一個時辰,黃府後門就擡出了一頂小轎。黃禦史換了便裝騎着馬跟在後頭,此時天色已晚,正好避着行人,幾人乘着月光,跟做賊一般地,也不作聲。悶頭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眼瞧着玉河就在眼前了。
黃禦史在一棵大樹下立馬停住,吩咐擡轎的家人。“去到那河灘之上,讓她自己投水吧。”
小轎被擡到了河灘之上,兩個家人打開轎門,叫了聲小姐,說得十分為難。“老爺吩咐,玉河已到。讓小姐自己投水哩。”
黃鏡英出了轎,擡眼望天,但見一輪明月圓如鏡,清輝落在玉河之上,照得玉河波光似銀,河邊薄霧初起,悄然無人。
黃鏡英也不看那兩邊家人,只移步上前,叫了聲,“娘,女兒別了!”
擡起長袖蒙住頭臉,縱身朝河內一跳。
但聽得撲嗵一聲,河中泛起幾朵浪花,初始能見到小姐衣角漂在水面,不一小會兒,河面上便什麽也看不到了。
好好的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竟然這般就喪了生,兩名家人是黃家世仆,見了也是傷心,含着淚到樹上去跟黃禦史複命。
黃禦史擺擺手,身子無力地靠着樹,先前那恨不得親手殺之的狠勁驟然松懈下來,想着女兒方才那絕決投水的模樣,不哭不吵,倒也是個有氣性的,唉,既然這般有氣性,為何要做出那敗壞家風之事啊…
兩個家人扶着黃禦史自回府中。
黃鏡英跳入水中,只覺得河水冰涼,瞬間自己就沒頂沉下,她又不通水性,雖然已抱死志,任憑自沉,還是被水嗆得手足掙動了幾下,卻覺得河水中一股力道将自己拖向一邊,她昏昏沉沉,只覺得自己被抱上了水面,有人在自己背上拍打控水,有人幫着換去濕衣,終于她意識漸清,這才發現自己是在一條小船之上,身邊是兩個陌生婦人,正關切地照看着自己,見自己醒了,先喂過來一碗姜湯,姜湯之後又是參湯。
熱乎乎的湯水下了腹,黃鏡英有了些力氣,也更清醒一些,只聽岸上有人問道,“老爺叫問,黃小姐可救醒了麽?”
身邊的婦人應了一聲,“黃小姐已無事了。”
又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道,“黃小姐已經醒,便扶上轎中擡回,請夫人幫忙看顧吧。”
岸上的人和黃鏡英身邊兩個婦人都齊應了。
黃鏡英心想,莫非是姑父知道了來救我麽?可是這聲音也不象啊?
上了轎子,黃鏡英心下惶恐不安,低聲詢問,“敢問兩位大娘是哪家的,怎麽會正好來救了小女子一命?”
不問清楚來龍去脈,她也不敢到陌生之地去啊。
婦人道,“我們是左禦史家中下人,奉了老爺的命,在此等着救小姐。岸上還有些人,專門在黃府門口守着,負責打探消息,天沒黑就都出來了,總算是趕上救下了小姐。”
一聽是左家的下人,黃鏡英松了口氣,知道是和自己家交情好的,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奇怪,左伯父是如何知道自己被逼投河的,又哪裏想的到,這投河自盡一出,幕後策劃的就是左維明啊…
維明進了府,回到內堂把經過跟桓夫人說了,“黃小姐被老黃好一頓打,又投了回河,不知現下如何了,還請夫人幫着安排調護一二。”
桓夫人聽說了些事也覺得驚心,不想那黃禦史居然如此狠毒,親生女兒說害就害,忙帶了婆子丫頭們出來,接了黃小姐進內院,安排在海棠軒中和儀貞同住。
德貞儀貞也聽了信兒過來,猛地聽了這場變故都是駭然大驚。
婆子們扶了黃小姐進來,安置在榻上,只見黃小姐雖則換了幹衣,頭發卻還是的,面色蒼白,額頭面上有許多青腫傷痕。一看就是戒尺狠打留下的,都暗暗心想,這老黃可真夠手黑的,把個如花似玉的親生女兒打成這樣,還要逼着跳河。
見黃鏡英氣短神傷,不能多言,德貞儀貞也只看着丫環們給她上好了傷藥,略寬慰了幾句,見夜已深,才都各自回房。
第二日。儀貞還沒睡醒,就聽見窗外傳來德貞的聲音,“大姐姐可醒了麽?”
珍珠在外頭應答着。“二小姐早,大小姐還沒起,二小姐要不先在廳裏坐坐?”
德貞這小妮子?這些年也不見這麽勤快。黃小姐才住進來,她就一大早跑來了。
儀貞忙起身略作梳洗,去廳裏見德貞。
“大姐姐。昨個夜裏爹救了黃姐姐回來,是不是以後黃姐姐就能長住在咱們家了?”
德貞撲過來抱住儀貞的手臂,笑嘻嘻地問,“太好了,以後就能一道說話,做針線。還能一起玩啦!走,我們去隔壁瞧瞧黃姐姐去。”
儀貞無語。
妹子,你可以不要表現得這麽興高彩烈麽。畢竟人家可是剛剛受了那一番大難的,被親生父親冤枉又被逼投水自盡,已經很苦逼的遭遇了啊,你偏要這麽笑眯眯地過去,是想被恨個一百遍麽…
“你這小妮子。亂想什麽呢,黃小姐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家。少不得還要回黃家去的,你可別做出這樂颠颠的模樣來給黃小姐看,不然還當你沒心沒肺,人家傷心,你拍手呢。”
德貞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眨了眨眼,道,“我是為能和黃姐姐待在一道高興呢。才不是沒心沒肺,不理他人死活呢。”倒底收了那興奮激動的勁兒。
儀貞伸指捏捏她玉雪的腮幫子,笑道,“嗯,知道你是黃姐姐的粉絲了,走,一同去看黃姐姐去。”
黃鏡英被安排在儀貞院裏的廂房之中,此時也已起身,但身上有傷,又浸了冷水,此時倒更加疼痛起來,只能半靠着床榻。身邊也有兩個丫環服侍,正是昨夜桓夫人派來的。
三人相見,黃鏡英見前日還說得來的兩位妹妹,瞧見了自己這般死裏逃生狼狽的模樣,不由得心中有些羞慚之意,眼中淚水只在眼眶中打轉。
“姐姐莫要傷心了,千萬要養好身子,黃姐姐為人如何,自是有目共睹的。莫要因他人陷害折磨自己才是。
儀貞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人,只是坐在床邊,雙手握住了黃鏡英的一只手,盡量好言安慰。
德貞也點頭道,“黃姐姐快別哭了,這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姐姐就安心地住下,咱們姐妹們一見如故,正好也作個伴,那日回了家裏,我還和大姐姐說,怎生請黃姐姐家來就好了,如今倒是心想事成了。”
黃鏡英見二貞這般說,心裏卻是在想,德貞天真善良,儀貞卻是大度厚道,果然是有女肖父,左家伯父更不用說,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瞧着二貞更覺親厚,半日相陪,倒把家中事都跟二貞訴說了一回,又把那詩箋冤情細細分說了,聽得二貞都是義憤填膺。
黃鏡英又憂心萬一自己的爹得了消息,要來索要,回去免不了再受一番罪去。
儀貞微笑道,“黃姐姐不必害怕,我爹爹早已命家下人等,不得亂傳姐姐的消息,若有違者立即打死哩,料你家爹爹再也想不到的。”
黃鏡英又垂淚道,“我臨出家門時,我娘親幾度哭倒在地,又被父親推搡,也不知如今怎樣了。”
想起爹爹厲色疾言,道自己壞了門風,當速速自盡,以洗醜名,自己冷笑着說,雖無醜事,但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鏡英聽命便是。
娘在一邊哭得幾欲昏倒,又跟爹來厮打,可哪裏是爹的對手!
自己這一去,娘也不知怎樣了?還有那巧姨娘,沒了自己維護着親娘,又不知會想出多少妖蛾子來暗算娘這正頭夫人呢?
☆、九二 家人共話恩仇事
德貞和儀貞探望過黃鏡英出來,一同向正堂而去,德貞駭然咋舌道,“原來這世上還有那許多害人的花樣,可真真是頭回聽說。”
什麽姨娘懷孕故意說是小姐沖撞啦,拿着夫人送來的補品說是裏頭下了毒啦,不過勸說兄弟不該胡作非為倒了姨娘嘴裏就成了對父親不敬,兄弟不慈啦。
“這要是擱在我身上,早就被氣得死了好幾回啦!”德貞小手輕拍胸口,萬分慶幸自己沒有攤上黃禦史那樣的爹。
儀貞笑道,“這是因為咱家家風好,爹爹持身正又明斷是非,自然不會有那些污七八糟的事了。象前些日子桂香害人,若是落在黃禦史家中,這會兒咱們兩個只怕也得學屈大夫了。”
德貞點點頭,“可不是呢。先前我還見着爹爹老覺得害怕,象是什麽也逃不過他的法眼,如今想着倒還是這般的好。”
姐妹二人說着話進了內堂,維明和夫人都在,見了二人便問起黃小姐的情況。
德貞氣呼呼地,“黃姐姐如今倒是無大礙了不過,那黃老頭也忒心狠手毒,把黃姐姐打得到處都是傷,如今下床都難哩。真是豺狼一般,世間哪有這樣的親爹啊。”
又說起那黃家姨娘在黃家興風作浪之事,氣憤不已,“這般糊塗老頭,只知聽姨娘的撺掇,依我看,倒該讓他挨戒尺投水去才是!”
儀貞是經過宅鬥文洗禮的,黃鏡英家裏這些,說來也算不上是最慘烈的,不過看小說跟實際接觸當事人的感受還是大不一樣的。所以雖說她不象德貞反應強烈,卻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這時代女人的地位也太低了,當爹的想殺女兒就殺。殺得還毫無壓力,而且黃禦史還算是個清正的官員呢!太可怕了,難怪有故事說海瑞餓死親生女兒就為了五六歲的女兒吃了男仆給的餅子,這都特麽的什麽人啊?
維明瞧着向來不開腔的德貞這般激動,儀貞倒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問道,“儀貞平時話最多,今日怎麽反成了悶葫蘆?”
儀貞嘆了口氣,“唉,不過是兔死狐悲罷了。只覺得身為女子當真可憐。”唉,姐穿越的時候怎麽不穿到女尊社會去哩?
維明笑道,“旁人家的事。與你們何關?你們兩個在家中自小嬌生慣養,哪裏受過一點委屈,日後只要知道惜福便是。”
桓夫人也道,“說的可是呢,咱們家是斷不會如此了。唉,說起那黃家,不單是老黃心如豺狼,就是黃夫人也懦弱了些,連個親生女兒也護不住!”心想若是我,誰敢動我女兒。我就跟他拼了。
維明聽了微微一笑。
儀貞卻在心中吐糟,老娘您就甭說大話鳥,就您這宅鬥指數為零的水準。遇上了老黃和那巧姨娘,說不定混得比黃夫人還慘呢!難怪老爹微笑不語。
不過儀貞忽然想起一事,有些奇怪,“爹爹卻是如何知道黃老頭要逼黃小姐投河的?”
怎麽時間趕得這麽恰好?
維明便把在杜府見到老黃,又勸老黃放棄三件法寶略說了。
德貞拍拍胸口。“好險,若是黃老頭執意要在內院動手。爹可就無計可施了。”這黃老頭耳根子也軟,聽了風就是雨,也不動腦子想的,幸虧身為禦史,若是身為一方父母官,不知要坑害了多少百姓,搞出多少冤假錯案來呢。
儀貞笑道,“爹倒是好算計,倒比的上基督山伯爵了。”
左家幾人都是納悶,“什麽幾度山伯爵?”
儀貞一時失言,轉了轉眼睛,笑道,“是偶然看了本異聞錄,說的是外邦故事,有個男子名為基督山,行事豪俠,恩怨分明,有恩必還,有仇必報,偏巧他的恩人之子中意了仇人之女,二人因父母門第不得成親,而那小姐又為繼母所害,危在旦夕,這位伯爵便設了計,讓那家小姐吃了假死藥,再救出小姐,最後與那恩人之子終成眷屬。”
德貞聽得兩眼閃亮,心想等下回去就跟姐姐讨了來瞧瞧。
桓夫人也覺得這故事挺有趣,笑道,“說起來你們爹行事倒與此人有些相似,你們沒出生之時,你爹在湖北也有好些故事哩,等閑時說與你們聽聽。”
儀貞笑道,“好啊好啊,且等女兒日後也寫一本小說話本,專講爹爹事跡,題名就叫左公外史可好?”
維明咳了一聲,“這小妮子真是閑得,倒編派起為父來了。為父還有許多公文要看,不陪你們幾個閑磕牙了。”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不過眼尖的儀貞倒是發現老爹的脖子似有可疑的紅色。
桓夫人等他走遠了才低聲笑道,“你爹這是有些不好意思哩!”這可真是難得,平時威嚴的左大人也有臉紅之時?
德貞也捂起了嘴吃吃而笑,卻是不忘那異聞錄,“姐姐把那異聞錄也借我看看呗?”
桓夫人也有些好奇地瞧着儀貞,自己也算是瞧過不少書了,怎麽就沒聽說過這故事呢?
儀貞,“…”
那黃鏡英在左家休養數日,身子漸漸好轉,待能起身時,便梳妝停當,同了二貞一道,往中堂拜見維明夫婦。
黃小姐一見維明夫婦就行下大禮,雖是桓夫人連稱不可,仍然堅持拜了四拜。
桓夫人扶起黃鏡英,見黃小姐傷勢已好,面上青腫幾乎瞧不見了,雖是面色蒼白,仍然顯得花容月貌,姿容絕世,且年正芳華,比自己兩個女兒都生得好些,态度落落大方,眉間雖有輕愁,卻不一味顯露,倒是個令人喜歡的。
桓夫人道,“鏡英此番就好生在家中住下,與你兩個妹妹一道作伴,閨中也不寂寞。”
又喚人去請永正過來見禮,因鏡英要長住家中,自然難免與永正見面,因此也叫過來見個禮。
永正住在外院,根本不知道黃小姐的事,這些天他們幾個正陪着好哥們杜舜卿,防着他想不開鬧殉情呢。
杜家當時見老黃無語而走,還當是被說得沒理了,回去就風平浪靜了,誰知第二天二黃就來報信,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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