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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小姐已被逼投水自盡。要說這二黃雖然好酒貪色,本性倒不象生母一般壞,還是對姐姐和大娘有幾分情面的。
原來黃小姐投水那天,二黃還在凝春院裏消遙快活,根本不知道家中發生了什麽事,等第二天回家一看,老黃沉着臉,誰也不理,巧姨娘面有得色,大娘卻是氣得病倒在床。丫環們才說小姐喪命之事,吓得二黃忙帶人去玉河邊上打撈,自然是什麽也沒撈着,雖然埋怨父親,卻也不敢多說什麽,合計了下,才去了杜家報信。
杜家一聽這消息都是五雷轟頂,杜夫人登時放聲大哭,杜宏仁反應過來,心恨兒子惹禍弄出了人命,取了鞭子來将杜舜卿,發狠道要将這小畜生打死。杜舜卿卻是不閃不避,受之如怡。
杜舜卿卻是心想,表姐被自己害死,自己活着還有什麽意思,不如讓老爹打死算了。所以鞭子打在身上,也只逆來順受。
杜宏仁就這麽一個兒子,狠打了幾下也就罷了,哪能真格得打死。誰知杜公子從此茶飯不思,木木呆呆,時不時獨個到玉河邊上,對河傷心落淚,倒把杜家夫婦吓得夠嗆,直怕兒子想不開,出個什麽事兒,正好永正他們幾個聽說了此事來看杜公子,便也拜托他們幫着勸解一二。
卻哪裏想得到,那佳人水中逃生,此時就在左府?
永正進了內堂,霎眼瞧見廳中多了一位美貌佳人,起先還當是二叔家裏的順貞妹妹,走近了才發現發現這位佳人秋水為神玉為骨,比之幾位妹妹還要略勝幾分,卻是不相識的。
“永正,這是黃禦史家的小姐,比你年幼,可喚一聲世妹。”
聽了桓清這一介紹,永正不由得大吃一驚,雙目圓睜,傻愣下才問道,“可是左都禦史黃家麽?”
桓清見他這樣,有點好笑,“可不正是,還不與你妹妹見禮?”
永正這才拱手施禮,黃鏡英也還禮,口稱世兄。
永正兀自轉不過來,“黃家小姐不是…”
讓杜公子哀傷成病,投水自盡的佳人,此時正在我家?
見永正這副模樣好笑,桓清略提了幾句原委,永正拍手稱好,笑道,“真是太好了,杜兄若知道,還不定怎麽高興呢。我這便去告訴他去!”
正要轉身出門,維明喝了一聲,“永正,侄女在我家一事,且莫外傳,即使是杜家,也不可透露,不然休怪家法無情!”
永正摸摸後腦勺,“爹?”
儀貞笑道,“哥哥可莫要沖動,那黃家伯父為人固執,只怕是萬一風聲走露,立時就将黃姐姐索去,再要加害,那時就是爹爹再想法子,怕也是難救了。”
永正撓撓頭,“那杜家那邊,也要隐瞞不成?”
維明道,“那是自然。杜家和黃家是連襟,消息傳得快,你若是好心辦了壞事,為父可不輕饒!”
永正點頭應了聲,心想,舜卿兄啊,不是哥我不講義氣,不告訴你,實在是父命難違啊!
不過只要黃小姐未死,舜卿兄還是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九三 秋夜忽現采花賊
黃小姐卻是憂心着留在黃府裏的親娘,桓夫人見這閨女孝順,也很喜歡,命下人去打聽黃夫的近況,得回來的消息是黃夫人自女兒沒了之後,就卧病在床,不過幸好身邊有忠心的丫頭婆子精心照料,黃禦史因女兒喪了,心裏對夫人也有幾分愧意,倒是命人請大夫開藥什麽的都還上心,因此黃夫人養了幾天,病倒是好了,只是心痛女兒慘死,萬念俱灰,越發茹素念佛,任事不理起來。
得了母親還算安好的消息,黃鏡英倒是松了口氣,象自己爹這號人,母親早就該硬下心腸,和他恩斷義絕,也省的受了這麽多年的苦。
她從前在家中,因父親不喜,時常毆罵,只乎跟個眼中釘一般,做什麽都要挨罵,來了左家,倒是瞧見桓夫人慈和,左伯父望之威嚴,內裏寬和,左家兄妹三人也是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真是比自己家裏強了不知多少倍去。
心想也難怪左大人比自己爹在朝中更有威望,自己那爹,連家都治不好,何談平天下。
黃鏡英在左家又住了半月有餘,德貞時時來海棠軒尋她說話,瞧着黃鏡英住在姐姐這裏,心下不甘,定要磨着黃鏡英搬到她的韻花閣這才罷休。
儀貞倒也沒有特別的反對,她這人想是前生獨立慣了,若是有人陪着反覺得有些不便。黃小姐搬到韻花閣倒也是好事,這兩人的共同興趣,比跟自己的可要多多了。
想是換了環境,又與二貞日漸熟悉,黃小姐也漸漸放開愁緒。跟二人有說有笑,黃小姐為人聰明,說出來的話也常常一語中的,也不乏風趣,真算得上個稱職的好閨蜜。
儀貞和德貞之間雖只差了兩歲。但自小就有點小代溝,後來還是孝貞這位大姐姐的到來,才讓三人的關系變得更加穩固融洽。如今孝貞出嫁了,黃鏡英又來充當了孝貞的角色。
眼看着進入了七月,晚飯後左家人又齊聚內堂前閑話。堂前院中正值數叢茉莉花開得正好。香氣宜人,三位小姐說說笑笑,在花叢中挑撿着最鮮嫩芳香的花朵。
但見莺聲燕語随着香風而送,羅裙繡帶在翠葉柔枝間飄拂來去,正是青春少女最妍好的年華,臉邊烏發間戴着雪玉一般的小花,更顯得人兒嬌豔可愛。
“老爺,瞧着這三個妮子這歡喜的模樣。妾身倒是想起句詩來:冰姿素魄廣寒女,雪魄輕盈姑射仙。倒真是襯得上這仨閨女了。”
閑坐在堂前石桌邊的桓夫人瞧着這三女怎麽看怎麽好,對着自家老爺也不怕被笑話是王婆賣瓜了。
維明只微笑不語。一邊陪坐的永正卻是點頭附和,心想。也不知那趙家小姐生得什麽樣兒,唉,哥也不求她能和黃小姐一般天仙似的,能比得過我小妹就謝天謝地了…
他們正說着話,卻見三位小姐笑嘻嘻地攜了小花藍而來,黃小姐将手中花藍奉給桓夫人,儀貞則讓永正來挑,德貞慢了一步,維明道,“德貞送到為父這裏來。”
德貞忙笑眯眯地給父親看自己的成果,維明放下手中扇子,取了幾枝把玩。
側眼一瞧,儀貞和黃小姐已經挑了幾枝不錯的,幫着插在了桓夫人鬓邊,桓清此時年紀也還不到四十,因生活優越,煩心事少,仍然面若桃花,美麗依舊,烏發上多了幾點雪白的點綴,倒也不比她們這些小姑娘們差,反而更顯出幾分婦人豐致來。維明不由得看得呆了。
德貞卻是看到爹爹拿的扇子墜是個花藍樣式,拿出來瞧了瞧,見是陽綠翡翠镂空雕的小花藍,模樣極其漂亮,不由得拿在手中,摩挲了幾下,誇道,“爹,這個墜子真好看。”
維明這才回過神來,一瞧就知這妮子在想什麽了,德貞又不象儀貞一般,想到什麽就說,倒是個悶聲不說話的,便笑道,“德貞喜歡就拿去吧。”
德貞咧開嘴角,樂滋滋地拿了玉花藍,颠颠地跑過去跟姐妹們獻寶,黃鏡英和儀貞看了,也都覺得精致可愛,儀貞故意笑道,“好啊,德貞小妮子算得精,幾朵花就換回了個好東西去了。”
德貞得意洋洋,“呵呵,下回換你去,妹妹絕不同姐姐争的。”
一家人都是笑聲不斷。
鏡英雖然也在笑,心裏卻是羨慕不已,瞧人家一家多麽和諧啊,左伯父曾經說過,自己與杜家的婚事,必要在一年內盡力周全…希望自己嫁人之後,也能過上這種安逸自在的日子,這般想着,臉上倒有幾分熱了起來。
日子過得悠然,第二日清晨起來,德貞與鏡英閑話,說是家中有個大花園,正想去游玩。鏡英一聽自然覺得這主意好,黃府不若左府富庶,家中只有個小花園還被姨娘給霸住了,如今到了左家,跟二三姐妹聊着天,在花下閑游可是最滋潤不過的事了。
德貞又讓人去請了儀貞,三人一同去尋桓夫人,原來二門內通往花園的門是被鎖着的,只有桓夫人有鑰匙,這也是因那次桂香陷害事件的後遺症。
桓夫人知道老爺可是不大贊成女兒去逛花園的,說是這花園年代久遠,又臨着街,牆也不甚高,并不适合女兒們閑逛,只是黃小姐這個客也在,又有點卻不過情面。德貞雖然老實,但老實人有時也會耍點小聰明,就料想着有黃姐姐在,母親必會給鑰匙的。
桓夫人正好有事在忙,也不及細思,給了三人鑰匙,叮囑一番:多帶婆子,早去早回。
三人如籠中脫鳥,帶了幾名丫頭婆子,歡笑地朝園中行去。
上回逛園子還是數月前的事了,那時還是春季,如今倒快到秋天了。
這園子果然是名人舊居,格局不凡,亭臺橋榭,假山片石,處處是景,幾人走了一段路,再擡眼望時,只見數十層石階之上,高高聳立着一座閣樓,飛檐畫壁,十分清奇,牌匾上書雲中閣三個大字。
雖然在此居住幾年,二貞都沒有來過這雲中閣,登時起了好奇之心,正要登閣觀賞一番,那桓夫人身邊婆子瞧着不妙,忙上來道,“三位小姐,眼瞧着這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不然一會子天黑了,園子裏瞧不清,路不好走哩。”
“那就讓人打了燈籠過來就是。”
德貞正在興頭上,哪舍得回去。鏡英和儀貞也是心癢難耐,這種少有人去的閣樓什麽的最吸引妹紙們去探險了啊…
三人上了閣,見裏頭雖然陳設不足,倒也算幹淨,想來也是有下人定期打掃的。
推窗而望,但見整個左府盡收眼底,當軒臨風,遙見晚霞漸落,明月東升,疏星幾點,夜色清麗。
姐妹三人正自指點風景,邊說邊笑,卻聽見遙遙空中傳來幾聲朗笑,卻是男子聲音。
“好美的小娘子!”
三人相視一眼,都是心頭一驚,儀貞忙關了窗子,叫了丫頭婆子,讓趕緊打着燈籠回去。
她的眼力最好,方才卻是瞧見牆頭上果然坐着個年輕男人!
呵,先時老爹不讓姐妹出來随意逛園,還說是老爹迂腐,如今又出了這牆頭男子的事,倒真是給老爹說着了,估計日後姐幾個,是休想再來逛的了。
德貞與黃鏡英都有些緊張,也不敢高聲說話,三人帶着丫環趕緊下了雲中閣,繞過了一段路,剛到假山跟前,前頭引路的小丫環忽然發出一聲悶叫,差點連手上的燈籠都拿不穩。
原來是一名男子的身影,正好擋在了前路。
丫環們倒還是忠心護主地,一見有情況馬上頂了上去,珍珠大喝了一聲,“什麽人?”
儀貞眼尖,已經看出這個人正是方才坐在牆頭的那男子。
此人身着一身月白長袍,頭戴玉冠,一手負在身後,背對着衆女,另一手在身前搖着描金折扇,曼聲吟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近者分明似俨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
儀貞翻個白眼,心中吐糟,這位大哥,您這是山寨楚香帥麽?會背幾句戲文就敢到左府裏來撒野了是伐?
但見那人緩然轉過身來,倒是個生得俊俏的年輕男子,好吧,這還是個皮相不錯的采花賊!
儀貞松了口氣,若是猛回身面露一張猥瑣大叔臉,那可真是倒盡了今夜觀月的好興致啊…
那人眼帶桃花,嘴角上挑,目光好象鈎子一般,斜斜瞧着丫頭身後的三女。
“各位小姐,我乃是聞香公子,偶然路過,得見小姐們芳容仙姿,特進來一會,小姐莫怕,我也是憐香惜玉之輩,只因房中無人相陪,常思念着欲得位解語佳人相伴,如今可真算得是天賜良緣了。”
因黃鏡英正當芳年,又最為美貌,因此那聞香公子的一雙賊眼便多在黃小姐面上打轉,黃小姐氣得側過身去,雙拳緊握。
儀貞默然,這厮果然是要山寨香帥到底麽?人是留香公子,您整個聞香公子?您是警犬麽?
珍珠大喝一聲,“哪來的小賊,敢在這裏胡說八道,一瞥之下見假山前有塊大如人頭的石塊,遂搬起來就沖着那聞香公子砸去,那聞香公子身法輕靈,微微一側身就躲過去,又轉了幾轉,不知怎地,輕巧地躲過了四丫頭的防線,來到黃鏡英面前,伸手拉向纖纖玉臂,嘴裏兀自調笑道,“小娘子随我回去罷…”
☆、九四 父女俱是淩厲人
眼見得賊人的手就要碰到自己,黃鏡英吓得向後便躲,只是她的動作自然不及賊子經驗豐富,身法奇快,聞香公子伸出來的指尖幾乎都觸到了黃鏡英所穿襖裙的衣料了,卻忽然寒光一閃,冷氣森森襲面而來!
聞香公子出道數年,穿堂入室,偷香竊玉,都是看準了只有女眷才會現身,那些小娘子嬌怯怯地只會驚叫躲閃,梨花帶雨,最烈性的不過手裏拿根可笑的簪子罷了,哪料到還有這等要命的利器,要命的速度?
他急忙縮臂後退,不過才退得一步,迎面寒光閃閃,緊着又是一劍直刺到面門,他身子急向向後仰天斜倚,正是鐵橋板的保命工夫,這鐵橋板尚未起身,但見劍光鹘落,不過半招之已經變招斜斬,眼瞧着這一劍下去,自己可就變成上下兩段了,聞香公子此時哪還顧得上動作潇不潇灑,在美人兒面前丢不丢人,慌忙背撞地面朝天躺平,手中的那把拉風扇子只在身前堪堪一擋,發出叮的一聲金鐵交鳴!
幸好扇骨是熟銅的,還能用來保命。不過十八骨倒被斬斷了十骨去,估計再擋得一下,這把拉風扇子就要陣亡了,左臂上也傳來陣陣涼意,想來最少是給削去了塊皮肉去。
這哪門子的大家小姐啊,随身還帶着劍?帶着劍也就算了,還是削鐵如泥的寶劍?這還讓他這英俊風流的聞香公子混個什麽勁兒…太兇殘,太傷自尊了啊啊啊!
此時聞香公子哪還敢拿大,使出滾地龍的保命絕活,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才算逃出那把利器的攻擊範圍,那一顆風流偷香的心登時死得透透的,連忙運用輕功,在地上一點,已經是躍上了假山。幾個縱躍就上了牆頭。
“好一朵紮手的玫瑰待本公子日後再來采摘不遲!”
臨走還要丢下幾句場面話,如果略去那光速消失的速度和略有些喘的語音。這句話如果好整以暇地,搖着扇子再說的話應該效果更好…吧?
儀貞笑道,“哎。早知道就在劍上塗含笑半步颠。不塗七日奪命散了,這下倒讓小賊給逃了,說不定還有機會活命呢。”
話音未落就聽得牆外拿傳來重物墜地和悶哼的聲音,不過很快便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驚魂初定,黃鏡英和德貞這才沖到儀貞身邊,圍着儀貞驚嘆不已。
“真是僥天之幸,儀貞妹妹居然随身帶着寶劍,多謝妹妹相救。”黃鏡英雙掌合十。沖着儀貞一拜,還好儀貞膽大,不然今夜自己…才從水中死裏逃生。又落入賊手,那可就太悲摧了啊!
“姐姐你太厲害了!這就是那把承影劍?”德貞滿眼崇拜的星光。伸手想去摸一把,儀貞忙阻止了她,“別碰,這劍太利。”
衆人都瞧着儀貞,只見她從袖中摸出塊絲帕,把手中長劍上細細擦試,只将那只沾了少量血跡的劍身擦得光可照人,這才幾下收了劍,那一柄長長的利劍,瞬間就不知被藏到什麽地方去了。
珍珠打着燈籠,指着地上一截帶血的衣袖叫道,“那小賊也沒落了好去,受傷了呢。”
連皮帶肉地都削下來一塊,血糊拉茬的,另三個膽小的丫環看都不敢看。
黃鏡英問道,“儀貞妹妹真的在那劍上塗了七日奪命散?若是真的,倒除了一害,免得這賊子再去別家禍害。”
儀貞笑道,“可惜沒有,方才不過是說說,吓那小賊的。”
黃鏡英恍然,也抿唇一笑,“難怪那小賊突然跌倒呢。”
幾人因出了事,也不敢久留,足下匆匆地出了園。
看着丫環們把園門落了鎖,這一顆心總算落了地。
不過危險雖然解除,但姐幾個逛花園出了岔子,老爹那裏若是知道,又少不得一頓教訓啊。
擔着心事的儀貞看着鏡英和德貞去了韻花閣方向,這才帶着珍珠朝自己院裏走。
還未走得幾步,只聽二門外忽然熱鬧起來,腳步雜沓,似是突然走進了一群人來,有爹的聲音,又有左書和家将的聲音,還夾雜着一個少年的哭聲,雖然聽着年已長成,卻是如孩童一般地發出嘤嘤哭聲,“…我要我娘,我要找我娘,賢兒要回家…嗚嗚嗚嗚…”
這是什麽情況?
儀貞朝珍珠望了一眼,主仆二人有志一同地趴在門縫上朝外看去。
但見二門外燈火通明,老爹面色沉靜,眼神銳利如刀,唇角微微上揚,有些似笑非笑,這樣的表情,倒真是不怒自威,令人生畏啊。
老爹面前的地上坐倒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着玉色绫羅,看打扮倒是富貴中人,卻是雙拳捶地,雙腿亂踢亂蹬,嘴裏不斷地哭叫着要回家。看舉止那少年就象是個有癡症的。
汗,老爹這是做什麽,從哪兒拎回來個傻小子?
維明也不理地上打滾的少年,對身邊的左書吩咐道,“帶兩個人送孫公子去歇息,好生看顧着,明日之事,還少不了這位孫年侄出力呢!”
此時外頭卻跑進來個家仆,上前禀報,“老爺,孫大人正在外頭,說要求見老爺。”
維明嗤笑一聲,“就回說不見,有事明兒朝堂去說!”
說着扔下手中的馬鞭,就向着二門這邊過來了,儀貞和珍珠忙起身跑開。
二人一路疾行着回了海棠軒,珍珠都不用吩咐,立馬自動自覺地道,“小姐,我去打聽打聽怎麽回事去!”
本來儀貞倒是可以自己去正堂見老爹問個究竟,不過今天遇了禍事,她可不想上趕着過去,萬一被罵一頓,可不悲摧?還是先得過且過,睡一個好覺再說。
要說珍珠的能耐還真是不小,不過才小半個時辰,儀貞正梳洗着,準備要睡了,這妮子興沖沖地跑回來了。
“小姐小姐,有大事。”
“嗯?什麽大事?快說…”
儀貞一聽連頭發也顧不得梳了,轉回頭來瞧着自己的心腹愛将,珍珠在自家小姐充滿贊許和期待的目光下,挺了挺身子,飛快地把打聽來的消息說了個底兒掉。
原來今日是吏部侍郞孫國英的生辰,孫國英也是襄陽人,雖然與左家在襄陽也無甚來往,但到了京城也算是同鄉,在家中大開生日宴,也下貼子請了左維明,左維明雖知這孫國英是鄭氏一黨,但既然人家都下貼子了,自己若推辭不去,還當是怕了他們,便一口應下,帶了左書和幾個人前去。
孫國英在京中多年,倒也識得不少文武官員,來捧場的還真不少,坐滿了濟濟一堂。左維明到了以後,孫國英招待地極是殷勤,口口聲聲論着同鄉情,還讓他的獨子孫繼賢出來見過同鄉年伯。這孫繼賢雖然生得不差什麽,卻是腦筋有些不大靈光,傻乎乎的,維明便假意喜歡這傻公子,将他留在一邊陪坐着,等到孫國英帶着管家孫成上來勸酒之時,維明才發現孫成手裏捧着給自己倒酒用的壺,跟給旁人用的全不一樣,心中便知道這是用的毒酒之計。
心想,這孫國英倒還真是鄭家的死忠走狗,這種毒害朝廷命官的事也敢做。鄭氏真是黔驢技窮,喪心病狂了啊。
再一細看,大廳內側的屏風後似乎影影綽綽地藏了什麽人。
維明就留了個心眼,接了敬過來的酒,作勢欲飲,孫國英眼露喜色,維明卻又放下,不經意似地想起個什麽事來說說,孫國英忙小心熱情地接着話,話說完了,在孫國英期盼的目光下,維明舉杯就唇,卻又象是想起來似的,問傻公子要不要也喝一杯。
傻公子哪裏知道那酒是自己老爹用來害人的毒酒,呵呵拍手笑着就要接過來喝掉,孫國英急得無法,眼瞧着自己的獨苗就要喝了那杯見血封喉的酒,只好硬着頭皮把酒打翻。
果然酒水入地,濺起了陣陣黑煙。
維明冷笑一聲,道破了孫國英的機關,孫國英忙退到屏風跟前,那屏風後呼啦啦地湧出五六十號壯漢來,手執兵器,殺氣騰騰的瞪着左維明。而那鄭有權也自屏風後奸笑而出。
哼,看來這是暗的不行,來明的了。
維明卻不急,一把抓住了傻公子孫繼賢,身邊的左書也見機行事,将捧着毒酒壺的孫成連人帶酒抓了個正着。
維明微微一笑道,“這區區五六十人,能奈我何,不過今日,本大人懶得動手而已,孫國英!你若不怕斷子絕孫,只管讓這些打手上前一步試試。”
孫國英心下後悔,不該趁亂跑的時候忘記了兒子了,若是真的惹急了老左,殺了這個獨子,自己孫家可就斷了後了。
鄭有權氣得罵他,“你勸酒就罷了,讓你這傻兒子出來做甚!”
心知這一場計又是失敗了。
維明就當着衆文武官員說,“我好意前來祝壽,這孫國英竟然先設毒酒,後又埋伏打手,意欲加害朝中官員,現有孫府家人孫成和他兒子為人證,明日朝堂之上,自見分曉!”
衆官員雖然不少是鄭氏一黨,也多有中立的,見了這番都道是孫國英的過錯,還想來和個稀泥什麽的,卻聽得孫府外熱鬧聲響,沖進來不少青壯家将和家丁,原來有那在外頭的左家下人見勢不妙,忙跑回去禀告了二爺,左致德一聽說了大哥正被困孫家,忙點齊了人前來幫手。
維明又好生奚落了孫國英和鄭有權幾句,便帶着兩個孫家的人回了左府,一個孫成,自然關在柴房了,另一個傻公子,倒是沒什麽罪過,安置在了外院的廂房,此時正在房裏哭着要找娘親呢。
☆、九五 姨娘小妾來上門
聽完了這一段毒酒公案,儀貞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一個孫國英,鄭有權,想的妙計,真是陪了兒子又折兵。”
珍珠點頭笑道,“可不是呢,咱家老爺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打發珍珠出房而去,儀貞卻是笑容微斂。
好吧,果然鄭家不愧是大字不識的農家潑皮出身麽,無農家人的淳樸,卻短視愚蠢無恥得令人發指。這一次次出的都是下三濫的招數,段數雖然不高,可勝在夠無恥無畏,若換了個人,只怕早就中招了。
朝中少了左維明,就算黃王趙杜有心揭發,後宮中有鄭貴妃那老妖婆在,鄭家頂多也就是損失一點皮毛罷了,當年刺殺太子都輕輕放過,何況不過是個二品官員?
儀貞心中越想越郁悶,起身拿了自己的承影劍,在燈光下細細擦試,但見那劍身寒澄澄如一道匹練,自己的影子隐約可見,劍影中的人面龐沉靜,目光寒冷,嘴唇緊抿,倒真與老爹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自己的功夫有傳說中的絕世大俠那般神奇就好了,她也可以學着呂四娘,一劍送了那老賊上西天,免得鄭家繼續禍害天下,把好好的大漢江山弄得根基敗壞,最後落入夷人之手!
其實身為宅女的她上輩子幾乎不怎麽關心政治,幾乎都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的,只有當發生了什麽熱點新聞。實在是讓人看得氣憤到不行了,她也就最多是在論壇裏跟些貼子發發鳥氣罷了。
如今到了明朝。若她只是個普通種田女,朝堂上的事既接觸不到。又沒有直接影響到她的生活也就罷了,可現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鬥争的你死我活,甚至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系與其上,她就真正的無法淡定了。
哦,對了,自己的靈魂空間不是有監控的能力麽。要不要想辦法弄些個鄭家人的東西來當監控的引子,好知己知彼?
儀貞把手中的劍擦了又擦,心裏轉了無數念頭,熱血沸騰不息。直到倦極睡去,卻是一夜都是抱着劍睡的。
醒來瞧見才覺得大汗,幸虧自己沒有亂翻身,不然還不得挂彩啊?
收了劍放入劍囊,小心地挂在了裙間。
剛梳洗完,珍珠又興致勃勃地跑來打報告了。
“小姐呀,又有好戲看了。”
儀貞有點納悶,不能呀,老爹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家裏,就算要告禦狀也沒有這麽快法啊?
“是周通政來了。聽說是來給孫國英鄭有權說和的,求老爺放了孫家那傻公子,不要告上聖駕前,孫家鄭家願意出白銀十萬兩買老爺消氣哩。”
呵,這是銀彈攻勢啊!
這周通政倒是兩頭逢源,人雖然是抱着鄭家的粗腿,卻仗着是二嬸的哥哥,倒也豁得下臉皮上左家來。
“老爺是怎麽回複的?可同意了?”
這一問珍珠咯咯地笑得好不歡暢,“呵呵。老爺說呀,白銀十萬兩倒是不用,就是他們那些下毒什麽的招數實在陰毒下三路,倒象是小妾姨娘的作派,既然如此,就讓他們身着豔妝麗服來左府行禮陪罪,老爺才肯息事寧人的。”
儀貞眨眨眼,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周商替他們應下了?”
雖然自己覺得只是羞辱一番,對孫國英鄭有權來說也沒甚麽,反正無恥之人也不要臉面的。但這件事傳了出去,鄭氏一黨的氣焰也能打下一些,老爹果然是個為人促狹的,竟然想得出這般的主意來。
不過也是,即使有這般的證據到了萬歷那老糊塗面前,也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妖婆一哭,就什麽事都沒有了…說不定這頭鄭家賠出去十萬兩,那頭鄭貴妃就敢搜刮上幾倍的民脂民膏給鄭家作補償。這頭鄭家丢個一官半職,過不了兩三天,就又補上了,就跟那打不死的喪屍似的,不斬了作為樞紐核心的老女人,自然總是能就地爬起。倒不如就此讓他們丢個大臉,日後也找補不回來的好。
珍珠呵呵笑道,“可不,周通政說讓他們過午便來。老爺說了,今日有好戲,全府家人,不當值的,可随意去二門外看,二門大門邊上設了屏風,丫頭婆子們也可以去屏風後頭瞧熱鬧的。”
這大新聞,阖府都沸騰了啊。
好些人一見面,說的第一句就是,“你下午去不?”
那回的人便答,“去,怎麽不去,百年難遇的笑話,不瞧白不瞧。”
不到兩個時辰,連二爺府裏也傳遍了此事,好些家人都去求了致德,專等到時候跟着過來瞧稀奇。
然後一傳十,十傳百,連左府附近的街坊鄰居都知道了,各家都專門派了下人盯着左府大門,專候着二位大人男扮姨娘來過府賠罪!
在萬衆矚目,翹首盼望中,來自孫家鄭家的兩頂青呢小轎終于到了。街邊牆頭不知睜着多少雙八卦的眼睛,那目光便如探照燈一般地刷刷地照在轎簾上頭,那可憐的轎簾都快要被燒穿了啊。
左府此時大門洞開,兩排家丁精神飽滿,身板挺直,目光烱烱地站在從大門到二門的道路兩旁,維明同着致德永正楚卿各排座位在廳上高坐,悠然飲茶。
孫家鄭家的擡轎家丁面皮無光,羞臊着臉,垂頭嗒眼地就要擡進左府去。
管家左忠卻是笑眯眯地攔着道,“我家老爺有令,二位姨娘請下轎步行進去。”
轎內傳出幾聲磨牙抽氣的聲音。
左忠繼續客氣有禮地說,“二位姨娘若是走不動,請小轎擡回也無妨的。”
此時轎內才出來了人,果然是打扮得好不精細。
但見兩個男扮女裝的佳人,走路扭扭捏捏,垂頭含胸。
一個姓孫,穿一件粉紅秋羅衫,外罩着元青繡花掐牙背心,下穿着件白羅裙,當中系着條大紅的汗巾子,頭上盤着圓髻,珠釵金釵也插了好幾根,包着頭,紮着額,還能擋去四分之一的臉,面上脂粉也幸虧塗得厚,不然大紅赤臉地更丢人,這通身一扮,果然是大明朝标準的姨娘裝。
一個姓鄭,着件水綠衫子,同色的背心,紫羅裙上頭系着鵝黃汗巾子。想是年輕之故,扮相倒比孫國英還強些。
道道目光如箭,耳邊亦傳來低低的吃吃笑聲,似是來自四面八方,孫國英也還罷了,只自認晦氣,自小到大,哪回鬥得過老左?卻還要不自量力地聽從鄭公子去招惹他?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啊!
昨夜家中婆娘尤氏因兒子落在了左家,跟自己好一陣鬧,臉皮脖頸都被她抓花了,不過聽說只要能扮成姨娘就能救兒子回去,這才罷手,今天這妝還是婆娘尤氏幫忙畫的,衣服也是她給挑的,還好一陣冷嘲熱諷,說老爺平日最愛的就是幾個妖嬈姨娘,這回親自扮成姨娘,因相處得多了,肯定學得像,原來老爺倒是早有先見的…
哎,直氣得他肝疼,不想了不想了…還是先把兒子領回家再說吧。
鄭有權藏在脂粉下頭的臉皮肌肉扭曲得都發青發紫,咬牙心道,老左啊老左,日後有朝一日我鄭家大事成了,必要拿你千刀萬刮,才趁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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